第63章 舊亭台
八皇子殤夭,追封悼王,以親王之禮下葬。天子輟朝,不鳴鐘鼓,宮中皆著喪服三日。
自從貴妃娘娘的五皇子后,宮中未有皇子夭折,更何況八皇子是被毒殺暴斃於重華宮。
天子一時無心再理會江南水患與貶謫秦王等諸事,只怕他心中也清楚,蘭泉宮人的毒案實則與秦國太妃干係不深。
岐王忙得焦頭爛額,他一邊擔心天子再遷怒秦國太妃母子,一邊又要與禮部議祭葬禮。
喬琬與八寶姑姑、嘉寧公主一同至群玉宮探望安嬪。那是喬琬入宮以來第一回到群玉宮拜見。雖貴妃執掌宮務已久,但終究不是中宮,太子妃不必特來請安。
群玉宮闊朗,又有軒台樓閣,庭植梧桐。但此時一片縞素,夏季里也覺凄清。
眾人先至正殿拜見貴妃娘娘。
貴妃今日精神懨懨,身著素服,頭戴銀簪。眾人明白她怕是又想起從前早夭的五皇子,皆不敢提。況八皇子在群玉宮長到開蒙讀書時才送去重華宮,也算在貴妃膝下長大,與親子無異。
大家只勸貴妃保重身體,莫要過於哀傷。
八寶姑姑是代太后前來,細細學了一番太后的囑咐。
貴妃只道:「你們之勸我心中也是明白,只是哀痛難當。竟怕是我命中無子,牽累了安嬪母子。」
喬琬忙道:「娘娘萬萬不可這樣想,皆是那幕後之人歹毒。」
貴妃嘆道:「我如今別的也不多想,只等著為安嬪母子討回公道才是。多謝太後娘娘關懷,姑姑這一趟辛苦了。也多謝太子妃與嘉寧公主,宮中今日備了涼茶、香薷飲等,請先去去暑氣。」
眾人用了涼茶,又要去偏殿探望安嬪。
引路的宮人帶著她們從游廊下走過,庭中聽不見夏蟲鳴啼,只有一片肅靜。
嘉寧公主忍不住提了一句:「你們宮中是把夏蟲都捉了么?」
那宮人道:「公主見笑了。貴妃娘娘與安嬪娘娘傷心過度,夜不能寐,咱們便自作主張送走了宮內惱人的夏蟲。」
八寶姑姑點頭道:「你們有心了。」
喬琬問:「安嬪娘娘如何了,聽聞她前日暈厥,可好些?」
宮人只垂首道:「安嬪娘娘傷慟過度,太醫每日來都來調方子。」
進了偏殿,室內藥味不散,涼意倒比貴妃那裡還強些,想來是貴妃分了份例里的冰過來。
殿中的宮人引她們進了內室,安嬪靠在引枕上,已不見當日妍麗,只唇色發白,面若金紙。
喬琬暗自心驚,想不到她短短數日,竟病得這樣重。她不禁又想起太子那日所言,若是他們的孩子遇害……她不敢再想,只是心有戚戚。
自是有宮人先通稟了安嬪,她見了眾人便道:「多謝太後娘娘、太子妃與嘉寧公主,我如今無力起身,還請見諒。」
喬琬忙道:「娘娘節哀,是我們叨擾。」
八寶姑姑也道:「太後娘娘本不欲叨擾,但終究是放心不下,還請安嬪節哀。」
安嬪的眼裡浮著淚光,卻沒有淚水流下,她咬牙道:「姑姑還請娘娘放心,我還等著為我的孩兒報仇呢。」
嘉寧公主不禁道:「娘娘莫要傷了身子,您還有六妹妹呢。」
喬琬這才想起安嬪膝下還有一位六公主,嘉寧公主到底是做姐姐的,心中還記掛著。
安嬪一怔,似想起了什麼,誠摯道:「多謝公主惦念小六。」
八寶姑姑又問了幾句,叮囑宮人好好照顧安嬪。眾人便告退了。
天氣暑熱,出來時八寶姑姑替太後娘娘關心東宮幾句,又要照顧嘉寧公主。三人無心寒暄,喬琬只道待八皇子奉移禮后再去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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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寧宮內也換上了素飾,天子輟朝,這幾日只見了宗人令和禮部的人。谷廷仁擔心陛下身體,自作主張勸天子請了一回太醫,倒招了長春宮遣人來問話。
天子喜愛太子不假,除卻東宮,比起同樣嫡出的七皇子來,天子最寵愛的卻是八皇子。
這件事谷廷仁與裴知皆是不解,陛下常言太子似他,可七殿與太子同是中宮所出,卻沒有這等尊榮。天子不常誇八殿下,但八殿下在眾皇子中偏又有些難言的偏寵。
谷廷仁輕輕為天子打扇,心中還在想著毒案。上回安神香一事差點把他自己折進去,倒叫他心中升起些許敬畏來。那時他是真的請人查驗、試用過此香,也查清楚了那些番僧的來路,可終究還是棋差一招,不知在哪一環出了差錯。
那次杖刑之後,今年連月的陰雨,教他常常骨頭酸痛得徹夜難眠。谷廷仁不敢忘,暗地裡也想扳回一城來。可是如今他在司禮監,說話的份量竟隱隱比不過裴知了。
裴知常年替天子探聽消息,手下在各宮漸有了一批人,愈發叫谷廷仁忌憚起來。
這回谷廷仁隨天子去重華宮,一見那唐巧兒就早早通知了右金鱗衛指揮使,拂雲殿的人有問題。結果裴知卻從玄穹宮開始查,如今也有了眉目。
谷廷仁心中矛盾,一面希望宮中這些年的毒案早日查出個結果,一面又不願這功勞落到裴知手裡。
金鱗衛啊金鱗衛,谷公公倒是第一回誠摯希望他們變聰明些。不論是左金鱗衛還是右金鱗衛,只要搶在裴知面前抓到即可!
谷廷仁正這樣想著,外面就有人打簾進來。能這樣輕聲直接進福寧宮暖閣的,除了裴公公還會有誰。
裴知顯然是梳洗更衣過的,但谷廷仁還是覺得他身上帶著一股牢獄里的幽冷與血腥味。
天子自從那日見了鄞州朝天宮的李道長,學了什麼煉內丹的法術,每日都要打坐。
如今裴知輕聲進來,正是知道這個時辰天子還在打坐。
天子穿著藍紗道袍,雖沒有睜開眼,卻在裴知進來后問道:「如何,可抓到人了?」
裴知一禮道:「裴知不負陛下所託,已審出真兇。」
明明是積年的毒案,不僅害過東宮,還剛剛害死了年幼的皇子。天子卻依舊閉目打坐,心平氣和:「哦?細細說來。」
裴知躬身道:「給八殿下下毒的宮人唐巧兒,從前是東宮的司寢宮人,與當日太子殿下中毒一事有所牽扯。前些日子,太子妃遣出唐巧兒,她被尚宮局調至玄穹宮附近拂雲殿。奴婢倒是想起,那日偷竊太子妃書房的內侍,便來自玄穹宮……」
「奴婢從玄穹宮附近一片冷宮查起,又對照了從前涉案宮人、內侍的調任檔案,還有謀害太子妃那宮人所提過的宮外牙行……奴婢從金鱗衛那裡拿到名單,確實有不少宮人內侍在外的家人受牙行恩慧。串聯起來,最後審出的是玄穹宮內的一位老內侍。」
他自是隱去了一些行刑相挾的過程。
「哦,玄穹宮的人?」天子睜開眼睛,華光內蘊,「可是掌管正殿的那個老宦?」
那個老宦發須皆白,在玄穹宮內確有幾分仙風道骨,連天子都有印象。
「正是,」裴知垂首道,「宮中常有宮人、內侍偷偷到玄穹宮祭拜,他們管那個老宦叫做『老千歲』。」
天子眉頭一皺:「他是什麼來路,也是蘭泉宮舊人?」
裴知直接跪地,叩首道:「啟稟殿下,他自稱是北川姜氏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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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姜氏?好一個北川姜氏!」太后因這幾日的變故,寢食不安,此時更是氣上心頭。
要論起北川姜氏,如今宮中只有太后最清楚不過。但自從接了福寧宮的消息,長春宮直接宣了太醫。
太醫院這幾日真是叫苦不迭!
「娘娘息怒。」此時能擋在一眾宮人前面的,便只有八寶姑姑了。
「我竟想不到,宮中還有什麼『老千歲』,還有什麼北川姜氏!這一眾妖魔鬼怪真是我從前執掌宮務不嚴,要落下千古笑柄了!」太后自顧怒道。
嘉寧公主聽聞太后宣了太醫,如今正在跟前奉葯,她冒著被訓斥的風險問道:「祖母,這個老妖宦所說的北川姜氏,難道正是前代的那個姜氏?」
北川姜氏,在大鄴早已不復存在了。關於北川姜氏的故事,僅在戲文里流傳。
元慶年間,高|祖皇帝就曾派人廣傳過前代滅國的故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末代的外戚北川姜氏通敵叛國,導致北戎攻陷舊都,前代天子棄都城外逃。
前代亡|國之前,北川姜氏在朝中可謂隻手遮天。亡|國之後,更是作為外戚亂國的恥辱,被記在史書中。
高|祖皇帝自登基以來,追殺前代餘黨,殺滅北川姜氏全族已有四十餘年。如今倒是在大鄴的深宮內苑中,蹦出了一個北川姜氏的後人!怎麼不叫太后大怒?
太后不理會嘉寧公主的問話,揉著額頭道:「八寶,你親自去,倒是問清楚這個老宦的姓名,叫我看看是姜氏的哪一個後人!」
怕是連當今天子都不知喬家與姜氏的淵源,八寶姑姑有些擔憂地望著太后,卻不敢多勸,只低聲應道:「奴婢這就前去,娘娘息怒。」
是夜,一個小黃門在東宮落鑰后敲開了宮門。
他遞進來一個消息:玄穹宮老宦稱自己是姜珩,姜珩未死!
喬琬不敢問究竟是何人敢這般傳遞消息。她雖知道姜氏,卻不知為何要點出這個姜珩。
喬琬問太子:「殿下,我知北川姜氏,但這個姜珩是何人?」
太子沉默片刻:「他是姜氏當年的長公子,只怕該死了有四十餘年。」
作者有話說:
應一下前面關於宣寧侯府外戚之困的劇情~
抱歉今天起來就偏頭痛,後來熬不住了才吃止痛藥,斷斷續續寫的慢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