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空池閣
這日朝會後,太子過了午時方歸。他更衣後進了會寧殿,原是擔心喬琬在午歇,讓宮人不要出聲,到了裡間卻見她正坐在窗下看書。
「文綺閣過些時日才能修好,你這陣子不若去寶文閣?」榮諶問。
喬琬這才發現太子回來了,原是她不自覺出神了。
她聽了太子的話,只是搖頭笑道:「我近日只是替太后抄經,在這裡也使得。」
榮諶知道從前都是那個放火的宮人陪著她練字,因而不再多提。
倒是喬琬自己想起來,她問道:「殿下,玄穹宮那老宦之案如何了?今日朝會之後,陛下可說了什麼?」
榮諶聞言,眉尖微蹙,只是道:「此事教幾位閣老大驚,不過宮中已查明此人並不是北川姜氏的姜珩。受牽連的宮人許多一心求死的,倒怕又如之前一般。不過因著……那件事,查出宮外同謀的牙行,倒是找出了不少與從前毒案相關的證據。京中在這牙行買過人的府邸,如今倒是人人自危起來。」
喬琬知道他指的是春水火燒了文綺閣之事,她垂下眼睫,輕聲道:「表哥,此事我只與你說過。前世陪我到最後的,卻是春水與秋山。今生我一心只想著她們是最不必相疑的人,卻忘了世殊時異……」
她握著太子的手:「表哥,於朝堂用人之事我一竅不通,但只望你見了我這前車之鑒,萬不可因為前世原有之事就掉以輕心。」
榮諶拍拍她的手,低聲道:「你放心,我身邊還有人審時度勢、出謀劃策。如你上回所說,工部侍郎此人不可用,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父親曾讓我擬一份治河名單,此人從不在裡頭。前世他是劉閣老所提,沒想到最後卻是牽累了老師……」
前世此時劉家與昭王只怕已經暗度陳倉,幸好今生再無此事。
「今日朝會宣旨了,選了工部尚書到南方治河,又有金鱗衛護送。此人與程家近些,但好歹是個會做實事的。若二哥愛惜羽毛,此番江南水患應當不再如前世那般。」
喬琬暗想這突然冒出來的金鱗衛護送,只怕是太子暗中坑了昭王一把。前世河道上的銀子往哪裡去了不好說,今生卻要叫昭王一點也不敢沾。
「如此甚好!」她不禁道了聲佛,但想起太子通道,立刻伸手輕輕捂口。
榮諶有些好笑:「不必如此,宮裡也還有佛堂呢。」
喬琬自從與太子交換了秘密,如今確也覺得與他愈發親近。她好奇道:「前世我二哥傷后,可是在為殿下做事?」
榮諶微微一笑:「你竟不知,你二哥當年差點做了我的伴讀。他從來都為我做事。」
喬琬怔然。
「婠婠,只怕你今生醒來便一直想著,如何與我撇清關係吧,」榮諶見她如此,倒是笑得更溫煦些,眼中卻眸光凌凌,「你卻不知,宣寧侯府不論如何都是一條死路,只有跟著我,才能走到生關。」
直到這日晚間,當初因春水一案被押下去的宮人才被放歸。清佩姑姑問了喬琬的意思,便讓她們繼續回會寧殿伺候。
喬琬特地宣了清晝進來,安撫了她一番。
清晝只是跪下道:「娘娘不必擔心奴婢,這些日子奴婢日思夜想,竟不知春水為何做下這等事。奴婢只能日後更加謹慎罷了。」
「此事不怪你,她畢竟瞞過了許多人。」喬琬想起前世春水也曾陪她到最後,只是感嘆造化弄人。
晚些時候太子從寶文閣回來,清佩姑姑卻來稟告,紫菀有事求見。
喬琬記得紫菀從前常常與白芍一同當值,如今白芍因為春水一案被金鱗衛帶走,如今已被貶出去,不知紫菀此時要來說些什麼。但她知道能得清佩姑姑帶進來,紫菀定然是有要事。
喬琬望向太子。
就見太子似是已知道紫菀想說些什麼,毫不在意:「讓她進來吧。」
紫菀跟著清佩姑姑進來,甫一進屋,就規規矩矩跪在了地上,恭敬叩首。
喬琬見這架勢並不言語,只等著太子發話。
榮諶道:「貴妃娘娘想與孤說什麼。」
原來紫菀竟是貴妃的人,不過喬琬也不算驚奇。既然太子與清佩姑姑早已知情,留著或許還有些用處,正如今日這般。
紫菀並不慌張,她垂首道:「貴妃娘娘願用先皇后一案,換殿下與裴公公查清五皇子一案。」她雖強作鎮定,實則還能聽出她尾音的顫抖。
喬琬的琴譜、棋譜在文綺閣被燒了大半,如今夜裡只是無聊地打些絡子。此時她手中一頓,心神全然被「先皇后一案」所吸引。
榮諶卻道:「孤早就知道了。不過貴妃娘娘也不必著急,幾樁毒案孤定然會一查到底。」
紫菀又恭恭敬敬地三叩首,道:「紫菀自知今後不能伺候殿下與娘娘了,在此別過。殿下、娘娘萬福。」
喬琬也不知該說什麼,道了聲:「去吧。」
清佩姑姑領著紫菀出去了,喬琬希望她的下場能比白芍好一些。
回過神,喬琬繼續打絡子,她本就不擅長這些,如今只做著打發時間。不過這會兒她想起還在侯府時候,侍女們陪她說話,便常坐在窗邊或等下打絡子、做彩結。
如今進了宮,明明是雕樑畫棟、金粉游廊,卻宛若身處監牢。身邊的內侍、宮人,一個個皆不可信……
「你卻是不問?」榮諶側頭看她。
喬琬乖巧道:「表哥想讓我知道,便會告訴我。」
榮諶笑起來,如春潮融雪:「婠婠,你變壞了。」
喬琬只好順著他心意問道:「那,殿下早知道紫菀是貴妃的人嗎?為什麼紫菀還要提起裴公公?」她卻是不敢提先皇后一句。
榮諶點了點她的額:「你當真變壞了」
喬琬只抿唇一笑。
榮諶並不瞞她:「裴知從前是慈元宮的人,母親病逝后,父親便收用在身邊。」
喬琬暗自心驚,裴公公從前是侍奉中宮的,如今難道亦是東宮可用之人?
太子卻沒有再明言此事,只道:「母親病故的時候我年紀尚小,謙謙剛學會走路,諾兒更是還在襁褓之中。太醫都說母親是產後虛弱,但自從我知道宮中頻有毒案,便用盡所有能用之人,力查母親當年的死因……」
喬琬放下了綵線,一時屏息。
「母親確實產後虛弱……但她卻是驚懼而亡,只因為她當年毒害大皇子東窗事發。」榮諶露出一絲譏諷的笑。
喬琬攥緊了手中的綵線。
「父親常與我提起,他少年時在上元燈會偶遇母親,一見傾心。二人常在宮外偷偷相會,直到東宮選妃那一年,祖母竟選中了母親。從此父親便篤定,此姻緣乃天意。」
「我對於母親的所知,全來自父親與清佩姑姑。直到我在調查此事時,遇到了裴知。婠婠,有時候回憶會將一個人綴飾得十分美好。但是父親大半的回憶,卻與貴妃娘娘混淆了……」榮諶早已平靜地接受了此事,「父親最擅長的,只怕是故作情深。」
喬琬一時無言,太子心中孺慕的母親,卻有一半拼湊自貴妃。而他少年時查到皇後娘娘的死因,又會怎樣想呢?
囚困太子的不僅是這受盡眾人監視的東宮,更是經年累月疊加的謊言。
「那貴妃娘娘想與殿下說的是什麼呢?」喬琬打斷太子的思緒。
「只怕是想賭一把,」榮諶不甚在意道,「婠婠,這宮中清醒的人最難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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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暮夏,困擾了宮中多年的毒案,似乎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但喬琬知道太子與貴妃還沒有停止追查。除了秦國太妃,宮中定然還有庇護蘭泉宮舊人的。而此人,正是暗中在奪嫡之亂中攪動風雲的人。
喬琬閑暇時依然會思量此事。她雖常常感到自己愚鈍,但關於此事,她卻覺得那日與太子所陳的想法有理。
依照貴妃娘娘查五皇子一案的決心,她相信前世的貴妃娘娘已然大仇得報,自願出家。
如此想來,最當懷疑的便是那個似乎向來不爭不搶的錦雲宮。喬琬還記得太後娘娘壽宴那晚,她在夾道上望見的正是錦雲宮的四皇子。
至於總是被當做問路石的瓊華宮,前世只怕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
不過喬琬也只是自己在心中揣測,她很快便沒有那個心思細想這些。
宣寧侯府遞了消息進來,喬鍈因著謝家守孝、東宮大婚、數月陰雨而推遲的婚期,如今終是到了。
長春宮宣了蕭氏入宮,喬琬前來陪著母親一起,與太后聊起了大哥的婚事。
喬琬想起謝家女郎,還有宮外的好友們,覺得從仲春到夏末這短短數月恍若隔世。她如今滿心只有各種陰謀與爭鬥,從前的生活竟想不起許多。
蕭氏細細問了喬琬這數月在宮中可好。
京中勛貴只知東宮走水、又有內侍勾結牙行等事。但當初金鱗衛查案可是直接從侯府中拘走了李嬤嬤,又抓了當初與春水一同入府的諸人問話。況又有三兄弟與宮中的往來,宣寧侯一家如何不知是春水在宮中壞了事。
「母親不必擔心,太子待我極好。」喬琬道。
太后原本還笑著聽她們談天,突然想起什麼,說道:「婠婠,前日陛下突然與老身提起,要為東宮挑選良娣,竟是名單都擬好了。」
作者有話說:
秋補喜歡用羊肉湯的是周皇后,皇帝一直記得是貴妃,這是之前的一個伏筆,假作深情的人哪裡記得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