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霜飛晚
因著大皇女定下了人家,今年是諸位皇女齊聚宮中的最後一年了。七夕前,嘉寧公主向三宮送去請帖,邀請姐妹七夕當日到長春宮一同乞巧拜月。
七月初六,長春宮內就結起彩樓、設香案,各宮中也收到上賜的瓜果、蜜餞。
嘉寧公主是真心與姊妹一聚,宮中皆知她最是與太子妃要好,但這次七夕乞巧,她並未向東宮下帖。
七月七這日天氣晴好,太子沒有出宮,用過早膳便去寶文閣,今天正是曬書的日子。
東宮今日也結綵樓設香案。仔細說來,東宮女眷只太子妃一人,費了一番周章也是為了體貼宮中的女官、宮人。前些年,東宮沒有女眷,女官、宮人只是下值后自己偷偷在窗前拜月,今日確是熱鬧許多。
喬琬在窗下綉著荷包,自從文綺閣走水后,她的藏書被燒了大半,乞巧節前做針線、打絡子成了閑時的消遣。
清晝侍立在一側,見喬琬出神,不禁提醒道:「娘娘,小心針尖。」
喬琬道:「清晝,你還記得么,去年此時春水說要把我贈的團扇扇面綉好了,我後來竟忘了,她究竟綉好了沒……」
清晝垂首道:「娘娘,那時就綉好了,當晚還擺在案上乞巧……娘娘莫要再為她傷神了。」
喬琬頷首,又笑道:「你還記得去年有人把新納的鞋底擺上供案么?孟娘子臉都綠了。對了,二哥給我畫的枕屏可帶進來了?正好拿出來擺在榻上。」
清晝忙道:「帶進來了,奴婢一會兒便去找出來。」
她見太子妃又低頭兀自不語,小心道:「娘娘,可是想家了?」
喬琬未答,外頭便有小黃門來傳話:「殿下請娘娘至寶文閣。」
喬琬放下針線,瞧了瞧窗外:「今日天氣倒好,殿下只怕是尋我一同曬書去,他上回還說要贈我一套帶繪圖的遊記。」
話頭就這樣岔開去了,清晝不敢再提。她使了個眼色讓青蒿跟著太子妃去寶文閣,自己則去庫房尋二公子畫的枕屏。
今日各宮曬書的曬書,也有做綉活想著夜裡乞巧出彩的,還有些宮人在練穿針。三宮的七夕都設了香案,乞巧時不僅要選一件綉活最好的,還有宮人們穿針的比試給娘娘們湊趣。五綵線、九孔針,她們閉著眼睛都能穿得飛快。
這天夜裡長春宮的七夕宴,各位皇女們乞巧拜月,倒是並不比試穿針,最後是由太後娘娘來選一件最精巧的綉品。
太后一眼便相中一枚精緻的香囊,那花樣和綉工,竟不像出自宮中皇女的手藝。
「這是誰做的,竟這般精緻?」太后驚奇道。
大皇女出來拜下:「祖母,這是孫兒從年初就開始準備的,本想著待祖母壽辰時獻上,沒想到如今便要出宮去了……」
她聲音微微一哽,又道:「今日獻給祖母,願常伴祖母身側。只是趕工了一些時日,終是繡得不甚精巧,還望祖母莫怪。」
太后見她如此,也有些感傷,但還是笑道:「好孩子,你是有心的。只是不必如此,難不成你出去了便不能進宮來嗎?在外頭不論受了什麼委屈,有開心的還是不開心,都可以進來。哪一日縱是我不在了,也還有你嫂嫂為你做主呢!」
太后只覺大皇女的生母德嬪是個立不住的,貴妃掌鳳印雖也算公正,但終究不是皇后,與大皇女沒有什麼母女名份。不若直接點了太子妃,倒也是一條後路。
眾皇女皆是心有戚戚,如今在座的,除了嘉寧公主與德康公主誰也沒有太多底氣。
嘉寧公主沒有說話,今日她起筵席本就是為了給大姐姐踐行,只暗暗捧她多與姊妹們說話。
德康公主本想說大姐姐出自瓊華宮,何必憂心這些?但是想了想自己母親一貫的行事,她終是撇撇嘴,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眾人敘了會兒話,又看宮人們比試綵線穿針。直至月上中天,到了各宮即將落鑰的時辰,這才散了。
出了長春宮,幾人先是結伴同行。三宮離長春宮並不遠,毗鄰著空置至今的慈元宮。
夜裡雖然秋風送爽,但德康公主總覺得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憋悶。
在群玉宮前與六皇女拜別後,幾人又分別轉至各自的宮苑,德康公主與大皇女一同回瓊華宮。
六名名宮人在周圍提著琉璃宮燈,夜風攪得燈影彤彤。
德康公主突然問道:「大姐姐,你是覺得離開瓊華宮后,母妃不會管你了么?」
大皇女一怔,不知是不是離別在即,她竟說了心裡話:「五妹,我雖出自瓊華宮,但如何勞煩惠妃母管我這許多?如今不過是平白擔心膽怯,太後娘娘也只是安慰我呢。」
德康公主想了想道:「大姐姐,我只怕也是這樣哩。我從前一心只想爭得父親的寵愛,總是要與太子哥哥和嘉寧姐姐比。母妃也總是縱著我,讓我不知天高地厚。可是到頭來呀,我突然發現,我連八弟都比不過……」
「以後我嫁出宮去了,母妃還會管我嗎?日子久了,只怕父親也忘了我吧。」
大皇女沒想到德康的小腦瓜里還想過這些,她頓了片刻道:「德康,你還有親哥哥呢。」
德康公主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應這句話,她們在沉默中走了一小段路。
直至到了瓊華宮附近,德康公主望著近在咫尺的宮門,突然冷下臉道:「今晚我與大姐姐的話要是傳出去半個字,你們自己選怎麼死。」
大皇女一驚,就聽得周圍的宮人齊聲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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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七夕,福寧宮賜下了大皇女的封號。因之前已由欽天監擇好婚期,如今也只是在她出宮前封了公主。
喬琬想起太和二十一年諸事,只問太子:「如今河道上如何,我記得這年秋收不濟,怕是治河之後又要開倉。」
榮諶道:「南方澇,北方旱,確是多事之秋。不過河道上倒是不必擔心,換了人終是比從前要好些。只不過今年治河的銀子怕是超支了太多,賑得了秋,賑不了冬……」
喬琬心下微沉,惴惴難安:「前世這年的秋冬,我一心撲在二哥的傷勢上。我記得三哥說過,旱澇雪災后不僅易子相食,只怕西北也不得安穩。」
榮諶問她:「你為何憂心這些?如今你父親不在西北,賑災之事也輪不到東宮。」
喬琬搖頭道:「表哥,我從前聽說別人『家破人亡』,只稍覺同情。直到此事當真發生在我身上,我才知曉是多麼苦痛。這些天災人禍之下,黎民何其無辜?今年秋冬,又要多少災民流離失所、妻離子散。我只是想起來,便覺心有戚戚。」
「你倒是以己推人,」榮諶道,「只是這世間總有些人,自己受了苦難,便想毀滅一切,叫所有人一同墮入地獄。」
「表哥……」
「放心吧,至少父親還沒將我趕出天章閣,總能略盡些綿薄之力。」
「表哥,你又惹得陛下不快了?」喬琬有些擔憂。
自從那回東宮拒納良娣之後,太子與天子間總有些不快。喬琬想起了自己從前思量的「聖心」二字,便與太子說了。
榮諶只長嘆一聲,笑道:「婠婠,人心難測。更難測的,只是怕是『聖心』。」
各地糧食缺收的摺子陸陸續續進了京,天子雖正常朝會,但到天章閣議事的次數卻少了許多。
中秋這日,宮宴設在了延福宮。
中秋宴是家宴,天子、太后與東宮自是不能缺席。三妃俱是穿了吉服前來,她們只選了有子女的幾位宮嬪同來。而三宮中諸位公主、皇女,重華宮的諸皇子們,皆盡數到場。已經出宮開府的昭王攜昭王妃入宮來,又有與天子親近的靖王、岐王。這家宴也算得上熱鬧。
但是喬琬卻想起去歲中秋,她實在是不明白,太子是如何在這樣的宮宴上溜出宮去的。
「在想什麼?」榮諶舉箸,親自為太子妃夾了一道冷盤。
宮宴的菜色雖全,但是因為備得久了,味道卻是普通。
喬琬朝著太子側過臉,小聲道:「我在想,表哥去年厭煩的『仙宮佳音』究竟是什麼曲調。」
榮諶一怔,他去年賣的關子,如今倒是應了。
喬琬嫣然一笑,只等著宴中歌舞。
如今中宮空懸,上首隻端坐著天子與太后,太子與太子妃設座在天子左下首,顯眼得很。他們卻是不知,昭王與昭王妃望了他們的恩愛私語,片刻后各自瞥開眼去。
酒過一輪,樂師彈奏起天子親自譜的曲子。天子素喜舞樂,造詣深厚,喬琬本還想取笑幾句太子從前出宮的借口,卻一時愣住。
那所謂仙宮佳音確實是一首佳曲,既有鍾、磬、鼓,又有絲竹管弦,相得益彰。只是太子所言的清冷音調卻不是敷衍,仿若一唱三嘆,頗有縹緲清幽之韻。喬琬聽來,只覺得彷彿是在打醮時聽過的曲調。
喬琬看向太子,正欲開口詢問,這難道是道樂。就見太子訝然地望著上首:「父親!」
一時鼓樂俱停,喬琬回頭望向上座,只聽得谷廷仁尖利的聲音:「快傳太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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