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皇宮。
御書房內燃著沉香,幾縷淺淺白煙自香爐漂出,不動聲色瀰漫在空氣中。偌大的書房裡分四向站著姿態恭敬、等著伺候的太監和宮女。他們半低垂著腦袋,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些,更是不敢發出稍大些的動靜。
秦與奕端正坐於桌案前批閱奏摺,他眉頭緊蹙,神色凝重,手中書寫的動作迅速。奏摺看了一本又一本,可桌案上堆積如小山的奏摺似乎並未因此減少。
盧清安靜站在一旁,時不時往秦與奕那邊瞥上一眼,看看他臉色是否有倦怠。
沒一會兒,有兩個太監端著今日早朝後新呈上的奏摺前來,盧清過去接,小心著擺在秦與奕桌案的另側,將好不容易空出來的位置再次填滿,甚至高於先前那堆奏摺。
秦與奕眼神倦倦瞥了眼,又輕嘆息一聲:「這些奏摺真是看得沒完沒了。」
盧清趕忙道:「陛下辛苦。若是身體疲乏,可要去御花園走走透透氣?御花園中,新開的瓊花甚是漂亮雅緻。」
「瓊花開了啊。」秦與奕手中的筆頓住,眼神微微愣:「朕記得,她最喜歡瓊花了。」
盧清看了秦與奕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陛下可要去瞧瞧?」
「不必了。」秦與奕重新低頭看向奏摺:「斯人已逝,瓊花開的再好,也是回不到從前的。」
盧清不敢出聲。
手下一本奏摺批閱完畢后,秦與奕忽想起什麼:「今日城中可有什麼事發生?」
盧清想了想,連忙道:「早些時候,白少帥前來請旨,希望能帶梁家三小姐外出散散心,陛下您應允了。咱們的人傳回消息,說白少帥帶梁三小姐去城郊馬場騎馬去了。」
秦與奕挑了下眉。
盧清小心翼翼抬眸看了下他的臉色:「還有,二殿下和九公主也去那個馬場了。」
秦與奕莫名笑了一聲。
他問:「還有呢?」
盧清又道:「南燕使團已出現在京都外,約摸一個時辰后便會抵達京都城,相關事宜,太子殿下已經安排。大慶使團那邊,大概會稍微晚些,但也應該會在日暮之前抵達京都。」
秦與奕一邊批閱奏摺,一邊輕「嗯」了聲。
「梁家大小姐那邊,雖比預定的出發日期晚了幾日,但走的是水路,比陸路快些,明日午時前應會到城外碼頭。」
秦與奕淡淡瞥了他一眼:「沒了?」
「呃……」盧清努力想了下:「還有,白府少帥娶親一事傳開后,收到請帖來京都城參加婚禮的人都陸續抵達京都,在他們各自準備好的住處住下。」
秦與奕蹙眉:「沒有別的了?」
「這……」盧清一時慌亂,有些緊張:「別的?陛下指的是……」
秦與奕放下手中筆,眼神較先前更為暗沉:「凜王呢?」
盧清頓時大驚,慌忙著低下頭去,後背冷汗直冒:「這……陛下,並未有凜王的消息傳來。」
「一直都沒有?」
「沒……沒有。」
秦與奕將新拿起的奏摺拍於桌面上,力度不算大,可盧清聽著,卻有些腿軟,幾乎站不穩。
秦與奕眯了下眼,一直沒有凜王的消息……
他離開騫州已有數日,去向不明,更無任何行蹤可言,難道……他並未朝京都這邊來?
倒是小看這個廢人了。本以為他失勢多年,不足為懼,不成想竟有人願意暗中相助於他!
「朕沒記錯的話,明日安王妃會在府中舉辦一場賞花會,邀請了京都城中尚未出閣的女子前去。是嗎?」秦與奕定了定神,翻開奏摺,再次提筆。
盧清只覺不寒而慄,戰戰兢兢應答:「是、是的。安王幼子已到適婚年齡,安王妃舉辦這次賞花會,其實也是為了給安王府的小少爺在城中世家小姐里選出一位合適的女子。」
「讓肅王府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前去。」
盧清一驚,眼神疑惑且緊張。
秦與奕冷冷看了他一眼。
盧清連忙低下頭去,拱手道:「是。老奴這就命人前去肅王府和安王府傳話。」
「嗯。」
城郊馬場。
五月初的天,旭日當空,已有了些燥熱感,去往馬場的路上時有風吹拂,帶動馬車窗帘微動,帶來絲絲舒爽。
馬車停下時,坐於馬車中的梁言念心懷激動掀開馬車門帘,眼睛笑得彎彎的看向旁邊馬上的白路迢:「二公子,我們到了?」
白路迢利落下馬,點頭:「到了。」
半斤搬來腳托放在馬車邊,白路迢向梁言念伸出手,梁言念將手搭在他小臂上,借著力下去。
翠翠隨後從車內鑽出,跟著下了馬車。
馬場廣闊,一眼望去儘是清新的綠意,腳底是柔軟的草地,可任憑馬場的馬兒們肆意邁蹄狂奔,再遠些是山丘。山丘之後,再遠些,便已不是京都城的範圍。
有風從山丘那一邊呼嘯而來,猛烈扑打在他們身上。像是在迎接著他們的到來。
「咴——」有馬兒的叫聲從馬場內傳來。
聞聲,梁言念眉頭不自覺上挑,臉上是怎麼也遮掩不住的喜悅和興奮,她雙手交握在身前,滿眼都是期待。
白路迢轉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歡喜,眼底有一抹笑意浮現。他出聲:「我讓八兩提前來安排,現在應該已經準備好了。過去吧。」
梁言念點頭:「好。」
白路迢和梁言念走在前面,半斤和翠翠分別跟在自家主子身後,四人前後來到馬場區域外用作準備與歇息的長廣亭。
八兩已候在長廣亭內。
見他們來,拱手行禮:「公子,三小姐。」
白路迢頷首示意:「都安排好了嗎?」
「已按照公子吩咐備好。」八兩側身讓出位置,伸手指向而去:「那邊鋪著藍色椅墊的是公子和三小姐休息的區域,茶點已經擺好,馬匹很快會有人牽來,選的是馬場內經驗豐富但性格溫順的馬兒。」
「嗯,知道了。」
白路迢與梁言念一併過去。
在他們位置右側接連的兩個區域都顯示有人使用,遠望而去,有人正在馬場騎馬,但隔得距離稍遠,看不太清究竟是何人。
白路迢輕眯了下眼,也沒太在意。
城郊這座馬場是京都城中富人私人所經營,只要付錢,人人皆可來。這個時辰有人在,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兩人坐下稍歇片刻,等八兩前去傳喚牽馬的小廝。
茶點隨後而至。在馬場伺候的丫鬟恭恭敬敬將茶點擺在白路迢與梁言念之間的小桌上。
丫鬟退下后,翠翠隨即走上前,拿起茶壺為他們一人斟茶一杯,而後退至一旁。
白路迢拿起茶杯,兩口飲完。
梁言念將茶杯端起,小口輕抿,覺得茶水溫度正合適后,才再喝一口。茶杯被放下時,杯中還有半杯微微蕩漾著的茶水。
在馬場中騎馬的人往這邊回來,起初還看不清楚的面容在他們朝向這邊回來時漸漸清晰。
白路迢神情頓時警惕起,眼底有一抹冷意浮現。
梁言念倒是錯愕,一時間詫異,臉上表情有剎那的不自然。但很快恢復至尋常時候溫和的臉色。
「真是巧啊,」騎在馬上俯視而來的女子臉上帶著些笑意:「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白二公子和……」
她往梁言念那邊輕飄飄瞥了眼:「這位小姐。」
她居高臨下,眼神裡帶著些得意。
梁言念臉上保持著溫和笑意。
白路迢心中有絲不悅,但還是站起身來,按照禮數行禮:「見過二皇子、九公主。」
梁言念見狀,也起身,福身見禮,低眉順眼,恭敬道:「見過二皇子和九公主。」
秦臻視線落在梁言念身上,眉心微蹙,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將握在手中的韁繩更握緊了些。
秦瀟目光從梁言念身上瞥過,又笑吟吟看向白路迢:「二公子,這位小姐想必就是父皇賜給你的梁家三小姐吧?往年似是在宮中見過,有點面熟。」
白路迢皺眉糾正:「不是陛下賜給我的梁家三小姐,是陛下下旨為我和梁家三小姐賜婚。聘書、聘禮皆按禮數所成,雙方父母已將我們二人的生辰貼交換,是實實在在的婚事。『賜給』二字,不合適。」
秦瀟笑,不以為然:「哎呀,差不多嘛。」
「這兩者之間,相差甚多。九公主回去后,還是多看看書吧。」
「……你!」秦瀟瞪圓眼,急得甩了下韁繩,臉有些燥紅:「白路迢,你怎麼跟本公主說話的!」
「我說的都是實話。」
「……你!」
白路迢臉色淡然,眼眸里卻有些不耐煩意味。
梁言念側目看向白路迢,眼角彎彎,倒是有笑。
秦臻望著梁言念,兩眼直直盯著她,哪怕心中情緒有所波動,卻不曾將視線挪開。
秦瀟轉頭看他,沒好氣道:「二哥,你怎麼都不幫我說說話!」
白路迢抬頭,注意到秦臻一直看著梁言念時,動作自然往梁言念那邊走去兩步,高大身形擋在梁言念身前,隔開了秦臻向她看來的視線。
梁言念仰頭看他,眨了眨眼。
八兩很合時宜的牽著兩匹馬來:「公子,三小姐,馬牽過來了。」
白路迢低頭看梁言念:「走吧。」
梁言念點頭:「好。」
八兩帶來的兩匹馬,一黝黑一棗紅,鬃毛長長,披散在兩側,其兩眼有神,耳朵直豎而立,長有柔順長毛的馬尾時不時晃動兩下。除去毛髮顏色,它們幾乎一模一樣。
梁言念眼睛頓時亮起,不似方才的溫和,更顯激動興奮。
白路迢眼神柔和下來,問:「三小姐要騎哪一匹?」
梁言念指著棗紅色那匹馬:「這匹。」
「嗯。」白路迢點頭:「那我騎黑色這匹。」
梁言念懷著激動而又有些緊張的心情從牽馬小廝手裡接過馬兒的韁繩,它能感覺到自己心跳加快,像是要做一件大事般。
看她那副神情,白路迢又問:「你會騎馬嗎?」
梁言念一愣,輕眨了兩下眼,笑了笑:「嗯……應該算是……會吧?」
白路迢挑眉,不解:「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什麼叫做算是會吧?」
梁言念想了下,答:「以前騎過,但很久沒騎了。」
「你以前騎過馬?」白路迢有些詫異,眼底有抹驚喜之意。
她深居肅王府,本就鮮少出府,沒想到竟然還外出學過騎馬。
梁言念點了下頭:「騎過兩次。」
「是肅王教你的?」
梁言念搖頭:「不是。」
白路迢微蹙了下眉。不是肅王?那是……
「自然是我二哥教她的!」秦瀟騎著馬過來,俯視而下,臉上是不悅表情:「她以前與我二哥有婚約,我二哥帶她出來騎騎馬,很奇怪嗎?」
白路迢看向梁言念。
梁言念抿了下唇,如實回答:「的確如此。」
秦瀟強調:「當時可是我二哥手、把、手教她學會騎馬的。」
秦臻聞聲過來,視線在他們視線轉過一圈,嘴中落在了梁言念身上。
白路迢眉頭皺的更緊,眼神也更冷了些。
梁言念心下忽緊張,握著韁繩的手不由自主松力,韁繩掉落,馬兒叫了一聲,卻沒有跑開。她眼神閃爍著,垂落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用力捏緊衣角,想要騎馬的激動心情在此刻消散了大半。
今日本該是和白二公子一起騎馬的開心時候,這一出,真真是在意料之外。
她轉頭去看白路迢,而後便直接對上他的目光。
她心跳再次加速,只不過沒有了一點開心的感覺。而是慌亂和不知所措。
她正要開口時,白路迢卻搶在她之前開出聲:「我們是來騎馬的,不是來說陳年舊事。既然是他教的,那就是他教的,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好否認。」
梁言念一愣,眼神詫異,有點不可置信的意思。
白路迢一手牽著自己的黑馬,另手牽過梁言念的棗紅馬,又道:「走吧。這裡馬兒可放不開蹄。」
梁言念仍有幾分不真實感的眨了眨眼,在白路迢往前走去時,小跑著跟上去。
秦瀟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白路迢竟然沒有生氣?
再看秦臻,依舊是那樣一副奇怪的表情,明明一直看著梁言念,卻一句話也不說。
秦瀟撇了撇嘴,悶哼一聲:「沒意思。我要回去了。」
秦瀟下了馬,小廝趕忙前去牽。
秦臻卻還在原地,看著身影漸遠的兩人。
走出段距離后,白路迢將手裡的韁繩遞還給梁言念。梁言念一愣,連忙伸出雙手接住:「謝、謝謝。」
白路迢「嗯」了一聲:「你能自己上馬嗎?」
梁言念看了看馬兒的高度,道:「我試試。」
她將韁繩抓在手心,又將手往上搭在馬鞍上,左腳抬起踩在馬鐙上,而後深呼吸,身體用力,又借住抓著馬鞍的力度,將自己抬了上去。
隨後穩當坐在了馬鞍上。
梁言念將憋著的那口氣緩緩呼出,然後朝白路迢露出個笑來。
白路迢點了下頭:「不錯。」
然後他也上了馬。盡量與梁言念保持平行並進。
沒有揮鞭,也沒有喊「駕」,馬兒便順著它們的意思前行。
有風來,將空氣里的些微熱意吹拂而去。
梁言念眯了眯眼,心下深呼吸著將緊張的情緒平緩下去。她輕咬了下唇,側目小心翼翼看向身旁的白路迢。
猶豫了下,她還是解釋:「那個……雖然二皇子教我騎馬一事是真的,但那是我十三歲時候的事情,而且他也只帶我來過兩次,已經過去好幾年了。」
她看了看白路迢臉色,又說:「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白路迢頷首:「嗯。」
之後是一陣沉默。
梁言念稍努了下嘴,眼睛眨巴眨巴兩下,很是無奈。高高興興出門,懷著期待來這裡,結果可不該是這樣的……
她可不想讓他們兩個騎完這一圈氣氛尷尬的馬,又帶著誤會和不悅回去!
她握著韁繩動了動,讓自己的馬兒往白路迢那邊靠近了些,又再次抬頭看向他,問:「二公子,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白路迢愣了下,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緩過神來。
他轉頭看向梁言念,原本要脫口而出的那句「不是」到了嘴邊,卻在看見她那蹙眉、滿是擔憂緊張,還有些許不安的神情后,咽了回去。
他忽生出一點玩性,道:「是啊,不高興了。」
如他所想,他那句話一出,梁言念眼裡的緊張更甚之前,連抓著韁繩的手也不由自主攥緊在手中,指甲暗暗使力掐著韁繩。
她想說什麼,但又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盯著白路迢看了會兒,微風拂過面頰,將她的長發往身後撥弄而去。她抿了抿唇,小心又試探著出聲:「那……要不,我哄你一下?」
白路迢倒是詫異,問:「三小姐要怎麼哄?」
其實梁言念也不會。
她是家裡最小的,連翠翠和小翡都比她年紀大,一般情況下,都是她們哄她。再者,她懂事後,極少有情緒很大的時候,不怎麼需要人哄。
對於哄人一事,她沒有經驗。
不過她記得她五六歲的時候,生病了情緒不穩,不受控的哭鬧,長姐哄她時的場景。
「咳……」梁言念清了清嗓子,低下頭后快速深呼吸兩次,像是在為自己添加信心和勇氣。
然後她抬起頭,用韁繩控制著馬兒往他靠近。
白路迢挑了下眉,有點好奇她接下來要做的事。
梁言念在心裡給自己打氣,而後朝白路迢伸出手,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白路迢一驚,瞳孔收縮,眼睛卻睜大,整個人的身體猛的僵住。
梁言念輕柔出聲,嬌軟帶哄:「乖,別不高興了,姐姐等會兒給你買糖人吃。」
「!!」
作者有話說:
預收文:《殿下似有疾》求個支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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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百花會上,太后一眼相中了趙家嫡女趙簌簌,一道懿旨,她嫁入東宮,成了太子妃。
趙簌簌與太子謝嶼此前從未見過,更無感情。
新婚當日,是他們初次見面。謝嶼立身在她身前,冷言提出要分房睡。
趙簌簌一時激動,應了句:「沒問題。」
意識到自己失態,趙簌簌清了清嗓子,但又補充了句:「今天開始嗎?」
謝嶼:「……?」
嫁入東宮三個月,趙簌簌克己守禮,一心遵守著能不出現在太子殿下面前就絕不出現在他視線範圍的原則,立志絕不給他添麻煩。
謝嶼對她淡然,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礙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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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一日,謝嶼墜馬,腦袋撞在石頭上,血流不止,陷入昏迷。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謝嶼大概不會再醒過來的時候,他忽然睜開了眼。
醒來后,謝嶼面對眼前各種人的關心話語,可腦子裡充斥著他們說的另外一種聲音,有擔憂,有放下心,有詛咒,還有震驚於他竟然還活著……嘰嘰喳喳間,嘈雜非常。
他茫然疑惑時,有個聲音在那些七嘴八舌的話語里尤其突兀:「好餓,想吃燒雞。」
「?」
他連忙往周圍探看去。然後發現這個聲音來自他的太子妃趙簌簌。
他看著趙簌簌,眉頭緊蹙,眼神詫異。
趙簌簌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吃烤魚好像也不錯。
謝嶼:?
孤長得像烤魚?!
【神經質但能讀心的太子&只想躺平當鹹魚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