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第265章
在他動情那一刻,就成為神拋棄的原罪。
晦暗,無光。
這是桃桃剛剛恢復意識時看到的景象。
她漂浮在一片黑暗中,這裡沒有天地,沒有萬物,也沒有生命。
一切都是未知而混沌的,包括她自己。
在經歷了漫長的黑暗之後,她發現自己沒有身體,沒有靈魂,只是一團意識。
黑暗與混沌如同囚籠,密密匝匝圍裹住她。
她無法逃離,只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這裡如遊魂般存在著。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破開一道光亮,眼前出現了畫面。
桃桃看到,腳下是山川河流,喧鬧人間,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撥弄著她身邊的混沌之氣。
一縷投落山川的野狐,野狐眼裡出現了類似人類的靈性的光彩。
一縷投落溪中的青荷,青荷花苞剎然綻放,渾身散發著與其他植物不同的白光。
再一縷投落人間的茅草屋,嬰兒啼哭聲傳來,一個衣衫破舊的老婦抱著新生的孩子跑了出來。
千千萬萬縷混沌之氣落向人間,靜寂無聲,如同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被困在這裡的桃桃隱約覺得,這或許是逃離這裡的唯一機會。
她飄動著自己的意識,棲身在混沌之中,在那無形之手的撥弄下,一起去了人間。
……
她先是來到北境。
那裡風雪連天,寒冷刺骨,一望無際的冰原開滿妖異的冰花。
步履蹣跚的凡人去採摘花朵,下一秒就被潛藏在冰面下的邪祟所撕咬,和著血肉一起吞下。
她又去到南方。
那裡山川秀美,鬱鬱蔥蔥,山靈精怪生活在深山,幾乎看不到人類的蹤跡。
她再去到人間。
猶記得成為一團意識之前的事。
那時,她是一隻鬼魂,遊走在被稱為「凡人煉獄」的蠻荒獄中,認識了一個滿嘴道理的小禿驢,還有一隻彆扭的小怪物。
聽小禿驢說,人間雖不至於全然荒涼,卻也是半個地獄的模樣。
邪氣遮天,除都城之外,很難見到太陽。
山野、城中,甚至房前屋后都布滿邪祟的身影,或許是妖,或許是鬼,它們在街道上行走,殺戮,會撕咬一切它們看中的食物,甚至會在聽到嬰孩的哭聲后破門而入,將襁褓中的孩子搶來吸食腦髓,因此,為了活命,凡人天不黑就要歸家。
到了夜晚,更是邪祟的天下。
這世界的凡人像極了被圈養的牲畜,命不由己,生死在天。
可此時,眼前桃桃所見卻和慧覺所說全然不同,沒有冰冷、黑暗與血腥,只有繁華與喧囂。
桃桃遊盪在城中。
天幕已然黑了,雲層后露出半截皎潔的月亮,長街兩旁仍有人在擺攤,賣衣裳玩意,賣小食瓜果。
逛街的人絡繹不絕,茶館、飯館燈火通明,門口的紅燈籠將小街照得明亮。
她遊盪去郊外,農人扛著鋤頭踏著月下的雲影歸家,山野舉目四望,芳草萋萋,竟看不到一隻邪祟。
難道慧覺騙我?
桃桃心裡疑惑,她繼續遊盪。
從一座城到另一座城,眼前所見皆是如此景象。
人們坐在街頭的茶攤上喝茶,坐在巷尾的樹蔭下閑談。
從他們的對話中,桃桃聽到最多的二字是「高塔」。
他們說,神明居於高塔。
因為他,人間才有了此時的安逸與繁華。
桃桃倚在街巷裡開滿白花的樹下,聽著他們講述那位神明。
據說,那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魍魎鬼域此時安靜到詭異。
妖王、鬼王、邪靈王慘死城內,蠻荒獄之主彌煙羅不知去向。
城中依然有妖魔存活,但妖魔不再猖狂,斂去了邪氣,釋放了凡人,它們將離火石礦的奴隸盡數歸還人間,魍魎鬼域由邪祟的聖地變成一座生存的城池,僅僅是生存而已。
不僅如此,人間的邪祟也凋敝流離,逃至深山荒野,不再入世。
這一切,皆因高塔之上的神明。
七年前,那人一襲白袍,提著一盞小鍾從蠻荒獄走出,這世間的大半天光因他而亮。
起初,他行蹤不定,居無定所。
凡人為他修建了神祠與住所,他都視若無睹。
直到那年初春,他站在城中央的高塔之下,看見一根綴滿繁花的桃枝,橫斜在高塔的窗檐。
那日起,他在城中住下。
他久居高塔。
想要進塔的凡人都被結界阻擋,邪祟更是無法靠近。
人們只能在每月固定的日子來塔前膜拜。
只是無論塔下如何喧嘩,信徒的聲音如何虔誠,除驅邪外,他從不下塔。
見過他驅邪之人數不勝數,帝鍾一響,天地清明。
見過他容貌之人卻幾乎沒有。
他總戴著一張沒有五官的面具,一頭烏髮被兜帽籠住。
面具背後的那張臉叫人遐想連篇,議論紛紛,卻無法看到一絲邊角。
據有幸見過面具之下面孔的人描述——那是一張只有神明才會長著的臉。
那人還說,本以為渡盡眾生的人會擁有一雙仁慈的眼。
可當與他對視時,在他眼中除了冷意與漠然,看不到任何多餘的神情。
就彷彿,無情,無欲,無所念。
桃桃原本計劃回蠻荒獄去找南宮塵,或許他有辦法將她從一團無法言語的意識里恢復原狀。
但此刻,聽到凡人這樣描述那位神明,她忽然感到好奇。
難道是位很帥的人嗎?
如果是的話,那麼應當看看。
反正已經分別了這麼多年,晚一點去找他也不要緊吧?
想著,桃桃飄向城中那顯眼的白色高塔。
正值深秋,其他地方草木飄零,唯有高塔下那棵桃樹,淺粉的花朵壓滿枝頭。
桃樹生得很高,枝蔓也很蜿蜒,它貼著塔壁爬到幾十米上那幽深的窗口,於柔風裡輕輕搖曳。
高塔的門只能從內打開,桃桃想要從窗口進去,卻被一道雪白的結界彈了回來。
——她無法接近。
於是,她只能趴在桃樹的枝頭,透過窗子,朝裡面探頭探腦。
白塔之內只有一方靜室,四壁空空。
那所謂的神明背對窗口靜坐在中央,紋絲不動。
天幕上懸著一彎月牙,清輝漫灑。
風捲動枝頭的桃花,吹入白塔的窗沿,落在他潔白的袍角。
那一瞬,他似乎感受到什麼,回了頭。
桃花枝頭懸著清輝的皎月。
——除了被風捲動的落花,他什麼都沒有看到。
倒是桃桃怔住了,她不光看到了神明的臉,還看到系在窗沿上的那隻風鈴。
是在蠻荒獄的奴隸市集上,她用三盞螢火燈換來的。
「……南宮塵。」她低聲道。
……
她猶記得他過去麻木的模樣,對於世間萬物冷眼旁觀。
桃桃曾毫不懷疑,即便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會施以援手。
可現在,他居於高塔,被凡人稱為神明,魍魎鬼域的覆滅是因他,人間的繁華,也是因他。
桃桃靠在桃樹上看了半宿月亮。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立於冬夜的荒原,對她說,神明不渡眾生苦,他來渡。
那時桃桃以為他是玩笑,如今,他真做到了。
……
白塔下的桃樹成了桃桃久居的家。
樹上貼了符籙,無論冬夏,花開不敗,總是擷著最燦爛的一枝開在窗口。
桃桃喜歡去城內遊盪,看熱鬧街市上沿街叫賣,看晚霞之下眾生百態,看屋頂的煙囪冒出裊裊炊煙。
人間煙火,每一縷都有鮮活、令人愉悅的氣味。
遊盪得累了,桃桃會回到高塔的樹梢,她意識藏在繁花之間,望著塔內的人。
日升月降,冬去春來。
南宮塵絕大多數時間靜坐於高塔,不動,不說話,安靜得如同入定了一樣。
從前在蠻荒獄,他也是這樣坐在東極扶搖木下,沒人叫他,他可以沉默一整個日夜。
深夜的城內萬籟俱寂,燈火消寂,唯有明月皎潔。
偶爾他會在窗邊看上一宿月亮。
他的容顏比起少年時沒什麼分別,只是側臉的線條更加利落,漆黑的眸也像罩了一層霧色的薄冰,籠住了情緒和眼色,叫人很難猜出他在思量些什麼。
他看一整夜的月亮,桃桃也在花樹上看他。
很難去解釋為什麼——人間雖喧嘩有趣,但看久了會膩,可當她看著他時,竟不覺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哪怕只是看著,也是件叫人心裡寧靜的事。
那以後,她很少再去人間閑逛了。
城中的樹枝抽出新葉,又枯黃墜落,輾轉過了兩年春秋。
兩年裡,她見過他外出驅邪。
白袍紛揚,帝鍾清鳴,他所到之處,禍亂人間的邪祟鳥獸四散,逃入山林與荒原。
她見過皇室驅邪司數千靈師集結走向白塔。
他居於高塔不下,塔下被凡人圍堵得水泄不通,皇室驅邪司的靈師寸步難行,最後兩手空空,半路折回。
她見過,人偶肆虐人間。
人偶師憑藉人偶書在凡間風生水起,富人權貴用邪術復活至親至愛,地位低微的凡人卻深受其害。
他走入市井,滅殺人偶,將世間所有人偶書付之一炬,卻獨獨留下了一本。
她見過,他將邪祟趕往北境,於萬千邪祟手中救下了一隻金色小鳥。
她見過,他為了一個藏靈身少女,在萬人矚目之下走出高塔。
那少女的面容令桃桃詫異了很久,她原以為,過去九年,他早該忘了她。
可他似乎沒有忘記。
在他為那姓崔的少女種出一株靈脈之時,桃桃這樣想到。
她還見過,遊歷四方的和尚來到白塔之下。
清白瘦削,濃眉星目,胸口戴著一串佛珠,慧覺長大了,但依舊一身破舊的麻灰色道袍,眉宇之間隱帶慈悲。
夜深無人時,慧覺走上高塔。
他是這九年來,唯一能走上高塔的人。
彷彿是為了彌補蠻荒獄沒有月色的缺失,無雲的夜裡,南宮塵很喜歡看月,無論圓缺,明亮或晦暗。
慧覺沒有打擾他,他坐到角落裡,放下包袱,脫掉髒兮兮的僧袍,掏出一個硬邦邦的燒餅吃了起來。
燒餅放了很久,幾乎能把人的牙崩掉,就算就著水咀嚼,也將慧覺噎得直翻白眼。
桃桃在窗外的桃樹上望著他們。
從前如果不是她去市集交換食物,慧覺也總是像這樣啃著硬燒餅。
她心想,怎麼過了這麼多年,這小禿驢還是照顧不好自己?
「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慧覺邊吃邊說,「東邊,西邊,南邊,大多無恙,聽我借宿的農戶家說,山上的精怪很久不敢騷擾農莊了,至於那些邪靈惡鬼,大多也都去投胎。」
桃桃揪著手邊桃花,心想,帝鐘鳴,天下清。
有南宮塵在,它們敢下山才怪。
「唯有北境,被驅出中原的邪祟聚集如蟻,只要凡人踏足,必定屍骨無存。」
桃桃繼續心想,北境應該是她剛逃離那片混沌時去過的地方。
邪祟確實猖獗,不過當世的邪祟都已被逼到這種程度了嗎?只能去寸草不生的荒原生存?好慘啊。
「你囑咐的事,我辦好了。」慧覺從包袱里掏出一本冊子。
桃桃抻頭去看,那是一份名錄。
上面記載了許多人的名字,年齡和籍貫,最大的不過九歲,都是孩童。
這是在幹嘛?她想。
南宮塵接過名錄,遞去一本薄書,慧覺問:「這是何物?」
「賦靈術書。」他平靜道。
「我只聽說過術書。」慧覺翻開那本賦靈術書,忽然一頓,「等等……賦靈術書?似乎她曾提過。」
南宮塵用術書在他頭頂輕輕一拍,慧覺剎那睜大了眼:「這東西……」
一種他從未修習過的符術憑空出現在了腦海。
慧覺伸手,指尖蘊住靈力,一筆一畫,毫無障礙在空中畫出了它。
他眉梢藏不住喜色:「太好了,有了它,就算沒有足夠多的師父傳授,皇室驅邪司也無法再控制靈師和術法了,只要有哪怕一絲靈力,都可以快速成長為能獨當一面的靈師,足以令世間長盛百年而不衰。」
南宮塵平靜。
慧覺凝視著窗邊的白袍背影:「你做這些,不是為了人間吧?」
風輕拂過衣袍,南宮塵靜默。
慧覺走到他身旁,偏頭看他。
這樣一張絕世的面容,笑一笑應當是好看的。
可慧覺從未見他笑過,他也從來不笑。
慧覺看著窗外月下的花樹,忽地想起那年蠻荒獄大雪裡,桃花滿枝,少女托腮坐在樹下,一臉苦惱。
轉眼間,已經過去九年了。
「還會偶爾想起她?」他問,同時目光落於塔外招搖的淡粉花樹。
清透的月光鋪滿樹梢,桃桃似有所感應,望向慧覺的眼眸。
和尚眼裡閃過一抹金光,她隱約記起,他似乎長了一雙得天獨厚的陰陽眼。
只是她此刻不是鬼魂,而是意識。
哪怕這樣,他也能看到嗎?
慧覺長久地凝視著樹梢,許久后,他搓了搓眼:「或許她還存在於天地間,只是沒有軀體,靈魂無處皈依。」
……
細雨蒙蒙。
數萬凡人跪倒在白塔之下。
長街濕漉,身披紫袍的少女隱匿在角落裡,路過的行人大多會投來一瞥。
——粉面玉腮,眉如柳刀,這樣美麗的少女很難不讓人注意。
緊接著,他們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衣袍,紫色綉紋路,是靈師崔家。
崔家隸屬皇室驅邪司,家族之內靈師上百,個個實力不弱,據說族長是一位強大的六株靈師。
在崔家,一切以實力為尊,生來沒有靈力的族人在家族中會被當成奴隸踐踏與使用。
那角落裡的少女身份很容易猜到。
一年前,一個狼狽的少女逃離到塔下,請求神明為她種上一株靈脈,讓她擺脫藏靈身之困。
她這舉動引得眾人嘲笑,都知道,那位尊上除驅邪外從不下塔。
可那日,眾目睽睽之下,他竟走下高塔,親手為她種了一株靈脈。
之後,崔故伶的名字傳遍了整個世間。
她原是崔家最為卑微的奴隸,卻因尊上親手所種的靈脈擁有了無可匹敵的力量。
她回到崔家,幼年時將她踐踏在腳下的人一個接一個斃命,死狀各異,慘烈無比,而她的實力突飛猛進,一躍成為崔家之主——皇室驅邪司最年少有為的頂級靈師。
只有崔家人才能穿紫色,而此刻還能隨意在外行走的崔家人,只有崔故伶。
傳聞,曾拿鞭子抽過她的崔家大小姐失蹤后,被皇室驅邪司在淫妖的巢穴找到。
曾踹過她一腳的崔家家主,一家十二口皆被砍去了手腳泡在藥酒里做人彘。
曾凌.辱過她的崔家少年們被抽去筋骨,喂下長生的藥草后,化為一灘爛泥在熔爐般滾燙的符陣中受盡永生的折磨。
她幾乎殺盡了崔家靈師,但皇室卻沒有追究。
因為相比於從前的崔家眾靈師而言,她是一柄更快更鋒利的刀。
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無論對待邪祟又或是人命,都像對待卑微輕賤的螻蟻。
——皇室需要這樣狠毒又聽話的靈魂。
意識到少女是崔故伶后,行人不敢再看。
他們匆匆掠過,繼續向前,走到白塔之下跪了下來。
崔故伶盯著遠處那座白塔,眼中帶著一點冷色。
那年春天在白塔之下的一瞥令她回憶綿長。
滅殺了欺辱過她的人後,她在崔家建了一座高閣,夜夜站在樓上眺望遠處的高塔。
藉助術法的力量,她總能透過窗口看到一抹令她魂牽夢縈的背影。
雖不清晰,但許多夜裡,他都在望著月亮。
七天前深夜,塔上去了一個和尚。
那是她第一次在塔中見到外人,她聽不見看不清,出於好奇,她請求寄生於她身上的魔去了一趟白塔。
回來后,魔說,那人要做一隻骨偶。
人偶師被剿滅了,但世間仍留下人偶書。
——骨偶,需要做偶人的肋骨和心尖血才能煉製而成,是人偶里上佳之選。
崔故伶問魔他為何要做骨偶,難道需要侍從?
那魔沉默片刻,告訴她,他要復活他心愛之人。
「你胡說。」崔故伶望著月下的白塔喃喃自語,「像他那樣的一塵不染的神明,不會動情。」
魔:「你又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崔故伶靜默了很久,問道:「是一個怎樣的人?我是說,他所愛之人。」
這次輪到那魔來靜默,它思考了很久,緩緩說道:「流光萬道,無可比擬。」
此時,純白色的高塔立於繁華喧鬧的人間。
高塔之下,無數凡人跪地仰望、伏拜,帶著一顆顆虔誠之心高聲懇求。
崔故伶凝望著眼前的畫面,眼裡閃過一抹厲色。
魔:「你讓驅邪司放出消息,說他動情會引來天地之難,這是與他為敵。」
崔故伶淡漠道:「你說過,天命之人是神明的化身,死後力量要被收回,而神明是天地間的掌控者,需要絕對的理性與無情,沾染七情六慾的靈魂不配做神。」
「在他動情那一刻,就已經成為要被神拋棄的原罪。」
「他不再擁有永生之身,與他為敵又如何?」潮濕的牆壁上生了一株柔黃色的嫩芽,崔故伶垂下暗色的眼,她揪下了那株芽,在指尖碾碎,「我得不到的東西,寧願毀掉。」
……
桃桃坐在繁花枝頭,望著腳下蒼生。
不知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凡人認為他以人骨做偶會引來天罰。
他們驚惶地跪於白塔之下,祈求塔上的人不要招惹神明的怒火。
慧覺行走在凡人中央:「神明不會因此降罪人間,如若真那樣,這樣的德行又怎配稱之為神?」
可無人在乎他說了什麼,他們在乎的只有——這樣好的日子才過了不到十年,不能再失去了。
桃桃回頭望向塔內。
四壁空空,身穿白袍的南宮塵靜坐。
塔下信徒祈求的聲音嘈雜如海潮,可他不為所動,俊美的臉上覆著一層薄霜。
他坐了很久,直到日薄西山,一縷黃昏的光映入了塔內。
他伸出修長的指貼在胸口,而後將手掌探入胸腔,生生掰斷了自己的一根肋骨。
血灑落下來,染紅了潔白的衣袍。
桃桃無法接近高塔,更無法與他交談。
但那一瞬,她感同身受到了疼痛從胸腔的肋骨一抹而過。
南宮塵神情漠然。
他拿一柄精緻的雕刀,一點一點雕磨那根雪白色的骨頭。
那截骨頭在他手中漸漸變了樣,被他雕出一副清麗的少女容顏。
九年了,他仍舊記得她的模樣。
眉如彎月,瞳如清潭,笑時洒脫清雋,冰肌玉骨,渾然天成。
他落下最後一刀,手中的骨偶雕成,顏色正好的黃昏天空突然炸響了驚雷。
天地間風起雲湧,萬物黯然失色。
跪於高塔之下的信徒面容蒼白:「是神,尊上動情觸怒了神明。」
無數因為恐懼而瘋癲的人奔走呼號:
「神明降下天罰了,神明降下天罰了!」
「尊上身為神明的化身,他的職責是渡蒼生世人,怎能動情?」
「他不是來渡世人的,他要毀了我們!現在我們都要死了,快跑啊——」
南宮塵無動於衷,握著那截骨偶緩緩走到高塔的窗邊,抬頭望向天上稠濃的雷雲。
他面容平靜,喃喃道:「式微,式微,胡不歸?」
窗檐,風鈴輕動,發出悠遠的清脆之聲。
遠處,月蕊雉身上綻放著燦爛的花蕊於驚雷中掠過。
它銜著一根開滿花的桃枝,飛向那滿載著孤獨與寒涼的高塔之上。
南宮塵的心尖血落於骨偶之上。
一剎那,光華流轉,奪目刺眼
塔外的桃桃忽地眼前一黑,而後意識身不由己,朝骨偶之上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