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欺弄
果然,就見靈府轉臉對他一笑:「你這堆文書一共二十三份,其中有十九份是陳年舊文書,你是覺得崔縣令不識字,還是李主簿不識字?」
老胥吏面色一僵。
靈府續道:「而即使是這四份當年的文書,也遠沒有緊急到需要你今天阻攔縣令的地步。方才我問過李主簿,大宣朝有明文規定,尋常人命案需在案發三個月內破案,並初審結束;盜竊、搶奪、盜墓之類的重大案件需在兩個月內破案並審結結束。」
靈府拈起幾份文書,指向老胥吏道:「你這裡四份文書,兩件是妻妾謀殺親夫,另兩件是錢債、田土糾紛,最早一份的限期也在十五天之後。」
她邁步走到老胥吏面前,伺視著他,一字一頓地:「你這是在欺弄刁難上官,是不是?」
老胥吏被戳得脊背發涼,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拆穿了,只得告饒道:「小的怎敢欺弄縣令,是、是小老兒我眼花,不曾發現混入了陳年文書,還請縣尊和李主簿擔待、擔待我這一回。」
靈府莞爾一笑:「眼睛花了就不要再做這些費神的事了,否則哪一天真誤了大事,豈不要連累上官?」
「我……」老胥吏還要辯解,靈府打斷他:「您也一把年紀了,這回犯了這麼多錯處,足以證明你無法勝任現在的差事,回頭我幫你回了縣尊,準備告老歸家吧。」
老胥吏當下就想撒潑,他當了胥吏十幾年,靠著就是種種陳規陋習與逢迎鑽營在衙門各房攫取好處,由此日子過得十分不錯,若是讓他就此回家,那以後這些好事他還沾得上邊么?
可是對上徐靈府那雙逼視的眼睛,又看到那隻按著劍鞘的手,他竟然不敢造次了,當下便低頭站在那裡默不出聲。
徐靈府轉對其餘諸吏:「你們還有誰的文書著急處置,都拿過來啊!」
幾個胥吏哪還看不出今日下場,一個個忙道:「小的們不敢造次,這就回去再仔細檢查一遍,再交由上官處置。」
堂下一窩蜂的散了,靈府這才舒了口氣。
主簿李鄴看著她,目光充滿意外的欣賞和佩服。
日影西斜,崔元庭帶著人回來了。
一直掛心糧倉那邊會有風波的靈府,在看到崔元庭依舊氣定神閑的樣子時,終於鬆了口氣。
但她稍微留心就發現回來的人很多,其中幾名同去的差役都押了人回來。
這說明,還是有事發生了!
崔元庭對迎上來的兩名司法佐道:「把這些人帶下去看管起來,稍後本官親自處理。」
兩名司法佐,一位是當日曾帶隊圍攏崔元庭的張丘,一位是年齡大些的蔡雄。
張丘因當日和崔元庭的見面有些尷尬,眼看著雷三滾蛋了,他心有戚戚,一直想找機會消弭間隙。
聽得崔元庭此番吩咐,他立刻積極表態:「縣尊放心,屬下一定牢牢看管,不給他們串供機會。」
崔元庭站在台階上,對後面諸人一抱拳:「各位都是里正、坊正選上來的良壯,今日倉庫失火也幸得你們出手及時,阻止了騷亂,撲滅火源,本官稍後定有獎賞。」
隨即吩咐錄事帶幾個書吏,將幾十名民壯安頓下去,喝茶休息。
靈府眼尖,發現民壯中有幾個熟悉的身影,正是何新和當日幾個被崔元庭解救的百姓。
直到忙完這些,崔元庭才進了堂中。
李鄴關切地詢問官倉失火之事,崔元庭便把經過講述一遍——
原來今日放糧時不知哪裡來的一波潑皮,擠在隊伍中肆意搗亂,崔元庭讓衙役上前制止,這些潑皮不僅不收斂,反而越大攪亂,甚至和衙役推搡,還嚷嚷官府打人之類。
崔元庭見情形不對,便讓提前預備好的民壯分出人手上前制住鬧事的那群人。
就在此時,不知何人大喊官倉失火,驚擾民眾,眼見就要發生騷亂,幸虧崔元庭早早防備奸人作祟,其中重點防備的就是不軌之人打糧倉的主意,所以提前讓李鄴召集了六十多名人手的緣故便在於此。
從楚雲館回來后,崔元庭就把六十多名人手分作兩班,日夜不停地在官倉周圍隱蔽巡邏,這一番布置果然沒有白費,一干宵小盡被拿下。
李鄴聽得驚心動魄。這些人膽大包天超乎想象,要不是崔元庭料事在先,今日出事可就難辭其咎了。
靈府注視著崔元庭波瀾不驚的訴說,心下又寬慰又敬服。
這個縣令之位可真不好坐啊!
崔元庭講罷自然也問起胥吏們是怎麼回事,李鄴便把胥吏用陳舊文書矇騙之事一一說了,又大力誇讚了靈府一通。
崔元庭聽罷,望著靈府目露讚許,靈府微微低下頭。
崔元庭又對李鄴道:「這些胥吏刁滑慣了,平日營私舞弊,如今欺弄上官,著實可惡。此等人不可再留,打發了他們另選可用的。我看你當日選的這批民壯就很不錯!」
李鄴聞聽,露出些喜色:「縣尊的意思,是要從這些人中選?」
崔元庭點點頭:「本官上任以來,觀縣衙諸吏役多憊懶奸滑,正好藉此機會清理一番。」
大宣朝有統典,裡面對州縣官署用人自有其規範。在縣衙官署這一級當中,除了縣令、縣丞、縣尉、主簿等是朝廷品秩內的正經官員,其他胥吏無品無秩。
他們當中部分由州府掌握任命權,如倉督、縣學博士、市令以及管理岳鎮海瀆祠廟的岳瀆祝史(專門祭祀山海神靈的祝官),除命令倉督、市令不得用當地人外,其餘皆無硬性要求。
胥吏任期四年,若無過錯也可長期任職,而縣官對胥吏們有選任和貶退權。
說起胥吏之苦,李鄴在這個方面遠比崔元庭有發言權。
他在楚邑近三年,受了這些奸徒無數明虧暗絆,可在蔣縣丞的一言堂之下,他什麼辦法也沒有。
但是現在崔元庭來了,他是明公正道的一縣之令,他要貶退另選,自然沒有問題。
更何況,崔元庭還是從他李鄴招募的人里選。
這不僅僅是激濁揚清,還是婉轉地賣了他李鄴一個面子!
縣衙胥吏雖然無品無秩,表面上只能得到免除自身部分賦役的待遇,並在當值時管吃,可身在衙門好辦事,自然有無數明裡暗裡的好處可拿。
特別在動蕩的時代,這樣半個官家人的身份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李鄴心中欣喜不已——難道日後真得能過上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