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第291章
詠春台是個什麼地方呢?
昔日夫子攜眾侍坐,問其志向,人或答千乘之國,或萬乘之國,唯有曾點答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1】
前大荒主感其心意,便取詠春二字,設詠春台,任是寒門清貧,或富甲一方,皆是一視同仁,自詠春台而出者,大多王侯將相、名垂千古。
十三國中便有七位君王是詠春台出來的,且不說那孟齊二帝,成、昭、宋、楚四君也恰是那一年同入的詠春。
大荒之中無數人擠破了頭,也想將族中子女送入詠春台中,凡能入詠春者,必定是才情俱佳,六藝皆通,但因其招生嚴苛,無數人只得望洋興嘆。
而姬安,居然收到了來自詠春台的來信,要知道,詠春台收學子極其注重資質,居然將千載難逢的名額給了他,畢竟他當年一出生就被鎖在九重台中,那可是整個大荒都知道的醜聞。
姬安一頭霧水地聽那小廝轉述齊嬰的話,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遺什麼萬年。
姬安訥訥說:「搞錯了吧,齊嬰怎麼會……」
怎麼可能那麼壞啊?!絕不可能。
姬安:「你胡說!長寧君明明是個好人,怎會幹下如此喪心病狂、滅絕人性、天理難容且卑鄙無恥下流可惡的事!」
他口中那卑鄙無恥天理難容的長寧君在幾千米開外,打了個噴嚏。
小廝笑眯眯說:「確實是長寧君親口所說,其師郁青山人昔日走關山,便說「天下少年英雄自吾輩出」,公子如何覺得,山人說的不是您呢。」
姬安:「英雄個鬼頭,我才不去,遺臭萬年我也不去,去什麼學堂,被人嘲笑嗎?我是瘋了還是傻了啊,你回去跟齊嬰說,我才不去什麼詠春台。」
「長寧君說,不去就要成親了。」小廝遺憾道,「您一定不想成親的吧。」
姬安確實不想,但這也不是讓他去詠春台的理由,他的尾巴耳朵根本不能見人啊,還是同齡人,這些年在同齡人身上受到的嘲笑可夠了。
姬安:「滾開啊!」
小廝頗為無奈,姬安罵完那一句就去摘桌上的葡萄吃,脾氣顯得壞極了,把人都趕得遠遠的,然後還問:「你怎麼還不滾?」
小廝道:「長寧君既然讓我來這兒,就沒有回去的道理,公子不如再好好想想。」
姬安很是堅定:「我不去。」
他吧唧吐出一顆葡萄籽,緊握在手裡:「天塌了我也不去詠春台,齊國那老小兒說,進詠春台的都是站著進去,哭著出來的。」
小廝溫聲勸道:「您難道不想成為舉世英才嗎?」
姬安:「不想。」
小廝勸了半天都無望,默默退出了他殿中,姬安平日里無聊,藏了不少話本子,就一邊磕著葡萄,一邊翹著二郎腿慢吞吞地翻頁。
吃得滿手流汁水。
他正用絲帕慢條斯理地擦呢,忽然那一端傳來一陣聲音。
姬安眼睛抬了起來。
是他殿中常來的那個小宮女,在飛快朝他使眼色:「殿下,快跑,快跑。」
姬安沒看懂,以為她也想吃葡萄,就揀了兩顆大的,遞了過去。
「不是不是,你。」幾乎沒來得及正確轉述,這話就半路截斷了,小宮女一口氣都不帶喘的,急急道,「今天下朝之時,有朝臣恭喜殿下得入詠春台,皇後娘娘就問起魏公公如今你走到哪裡了?魏公公說殿下還沒走呢,還在昭殿里日日躺著呢,皇後娘娘很生氣,現在正在來的路上了。」
姬安:「哈?可我尋思著我也沒答應去詠春台啊,這春,誰想詠誰詠,反正我才不詠。」
那小宮女卻兀的閉上了嘴巴,如臨大敵般倒退了一步,姬安奇怪地咦了下,她卻瞬間扭頭溜走了。
門后響起一聲輕咳聲。
姬安也察覺到了奇怪之處,他一抬眸,就看到了站在他殿門的燕皇后,但現在叫她燕太后更為貼切,年僅三十有餘的太后,也實屬年輕了些。
燕言君倚在門邊,抱著手肘,不知聽了多久的耳朵,女子身後站了幾十個壯漢。
姬安還在吐葡萄皮,看到這幕,默默放下話本,顫巍巍叫了聲母后。
燕言君:「給我把他捆起來!」
姬安:?
姬安這才想起跑,但是尾巴尖已經被燕言君一把攥住了,毫不留情地往回拉,將姬安拖了回來,幾十個壯漢在瞬間包圍了姬安,手上的繩子朝他捆來。
他們的動作非常迅速,幾秒功夫就將姬安五花大綁,打包到了馬上。
馬上狐默默流下了一行眼淚。
他內心悔之不及,他就該聽人話直接跑的,後悔,他本人就非常的後悔。
燕言君摸著姬安的頭:「我燕家出過不少狀元郎,可惜都不是自己考上去的。」
姬安:「母后?」
姬安被捆在馬上動彈不得,繩子五花大綁地從他的背後纏過,連姬安那九條尾巴也被捆了個結結實實,他試圖掙扎。
「母后,母后,有事情可以再商量的啊,君子動口不動手。」
「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也沒有把你當成親生的看。」燕太后捏了捏他的狐耳朵,蓬鬆的白狐耳軟綿綿的手感極佳,姬安當時寒毛都豎起來了,何況身體偏倒在馬上被捆得動彈不得,只得很可憐地看人。
「別這麼看我。」燕言君幽幽說,「誰叫你是她的兒子,白婠好歹昔年名動諸侯,文房四藝經史子集無一不精,遑論禮樂射御書數,那賤人雖作得人心煩,但她確實是萬中無一的天賦才能,你是她生的,總不能讓你白白在這深宮裡養廢。」
上一代人的恩怨不要連累到下一代無辜者嗚。
燕言君顯然並不想給他再開口的機會,果斷用膠布一捆,將他嘴捂上了,姬安嗚嗚連叫了好幾聲,但雙手被捆著也無法揭下膠布。
「這名額不易,燕家那一群草包都不配,居然還有人跟我提議說要代你入學的,這群蠢貨。」燕言君聲音放低了,丹鳳眼也就瞧著掙扎的姬安,「不過我也能理解,畢竟詠春台確實是一個千載難得的機會,族中多少求了多年,都無法入一趟。」
「原本今年的名額已經滿了,也不知長寧君花了多少心血,才使得又多出了這個名額,不枉當時他在昭國為質之時,你對他那般親善。」
「若是他人要欺負你,不過你也習慣了吧。」燕言君在他的狐耳邊,聲音越來越輕,伸手撫平了姬安的領子,「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去了也要時時警惕,詠春台的並不是每個都是良善之輩,謙遜時須得坐下,平日也挺直胸膛,不能自傲,也不必自卑,他們未必比得上你。」
姬安還沒答應去呢,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姬安半是掙扎地點點頭,燕言君摸了摸他的腦袋:「好乖。」
「母后。」在他們背後響起了一道聲音。
看清姬平的那一剎那,燕太后臉色僵了幾分,隨即恢復如初,臉上重新帶上了一國之母端莊大方的笑,就彷彿方才與姬安說話之時才卸下的偽裝面孔又一次覆蓋上了。
姬平也敏感地察覺到了,停下了腳步。
權力面前,親生母子都會對立。
而那點剩餘的母愛,卻殘忍地分給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我想與他說句話。」
燕言君沒有不答應的理由,讓開一道位置,讓姬平走過來。
那抹玄黑衣角就落到姬安眼前,姬安勉強抬起頭,但也只能看到一點衣袍的痕迹,少年天子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便宜你了。」
姬安:「#8?&?#¥?#」
姬平揭開了他嘴巴上貼著的膠布。
姬安得以喘出一口氣,他腦袋歪倒在馬上,努了努唇,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聲說:「你要是想去,我讓給你唄。」
姬平冷笑了聲,扭過頭再也不看他。
「該上路了,太後娘娘,陛下。」
小廝沖著燕言君揮了揮手,牽著五花大綁捆在馬上的姬安往詠春台方向走。
一群人目送姬安慢慢往詠春台的方向走去。
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樣的年紀,被「薄情姘頭」與「惡毒后媽」送去詠春台了。
這書童名叫萬卷。
姬安:雖然說姬安不大識字,但也能聽得出這個名字是對他的嘲諷,姬安好歹是讀過那麼一點書的吧,怎會有這樣的人名。
但那小書童笑眯眯的。
那詠春台位於大荒的極深之處,真正走去費了不少時日,其間萬卷生怕他跑了,寸步不離看著,除了喝水吃飯哪兒都跟。
姬安逐漸放棄掙扎,思維從怎麼也不肯去詠春台,到後來讀吧,讀讀也行。
這匹良駒載著姬安飛奔了三天三夜,在詠春台山門前停了下來,萬卷還背著姬安帶去的一大箱書篋,與山門前人說明了身份與來歷,很快就有人來接待了,也有不少的學子圍在前面,看到姬安之時眼睛都瞪大了一些,這恐怕是第一個被五花大綁來詠春台的。
由於他是長寧君舉薦,甚至得到了一個特殊通道,徑直穿過眾人,跟著那接待的人往山頂走,山亭中早就坐著一個鶴髮老頭,握著一把拂塵。
對方卻先開口了。
「我聽長陵多次說起過你。」
姬安詫異極了,他也不會說什麼漂亮話,第一次遇到這種場景,尤其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一臉肅穆望著他,一時間彷彿壽命都削去了幾分。
「今後我會親自教導你。」
姬安窒息了,他結結巴巴說:「您,不,不用,我跟著大家一起就好了。」
居士的目光瞬間變得犀利起來。
但是對方格外通情達理,並沒有強壓著姬安,而是給他點適應的時間,姬安心想如此也不賴嘛,能混則混,也並不全是因為他看到了郁青山間有一大片的葡萄園林,還未等他笑出來,「嘩啦」一聲將他那一大箱的話本就被幾個隨機來檢查的人全扔到了火里。
作者有話說:
【1】括弧內出自《論語.先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