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我?我讓人去——」
松田陣平話說到一半,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他愣愣地看著舟崎遙斗的眼睛,萩原研二和餐廳老闆交涉的聲音近在咫尺卻又好像十分遙遠。松田陣平匆忙地翻了下這兩天的回憶,終於想起來早上舟崎遙斗和芝元涼太哥哥打完電話的時候,自己聽到那人有恃無恐的聲音當即跳起來要找人去查他的樣子。
「……你故意的,」松田陣平莫名覺得有些尷尬,只得擠出來這麼一句,「就不能提前說清楚嗎?」
「抱歉,」舟崎遙鬥眼底帶著一點笑意,「畢竟今天我們剛剛認識,那時候我還不能確定你的演技怎麼樣。」
松田陣平直覺這個理由後面還藏著些什麼東西,但他此時腦子裡全是案子后的重重謎團,也來不及去細想。
舟崎遙斗沒有繼續討論演技,轉而問:「按規定我等下是不是會被帶到警局裡去問話?」
「應該沒事,」松田陣平思緒被打斷,「你是受害人。」
「暫時不能當受害人。」
「為什麼?」
舟崎遙斗無奈地聳了聳肩:「這位警官怎麼那麼多為什麼,誰讓我是個熱心市民呢?」
「熱心市民?」松田陣平狐疑的目光自舟崎遙斗的發頂從上而下一寸寸地挪到底,「我見過那麼多幫助警方破案的市民,其中哪有一個像你這樣的?」
舟崎遙斗點點頭:「確實,市民里像我這麼帥的很少見。」
松田陣平:「……」
這人怎麼說什麼話題都能扯到這上面?
舟崎遙斗對松田陣平的態度稱得上一句和氣,但這份和氣卻讓松田陣平打心底里覺得怪異,像是某種完美偽裝的敷衍。他說自己是個偵探助手,可他對於破這樁大案並沒有偵探特有那種略帶點瘋狂的執念,甚至是不急不緩。在警方面前,他更是語焉不詳,絲毫沒有為自己辯解和解釋的意思。
——他並不像一般人那樣信任警方。
為什麼呢?
他到底想做什麼呢?
松田陣平正在心裡不斷琢磨著,肩膀卻突然被舟崎遙斗拍了拍,舟崎遙斗還在他耳邊陰森森地念:「為——什——么——不——回——頭——看——我?」
松田陣平臉都白了:「…………」
然後舟崎遙斗笑眯眯地問:「回過神來啦?能不能麻煩松田警官幫我把輪椅給推過來?」
「……當然,」松田陣平咽了口口水,不願意承認自己剛才被舟崎遙斗這麼一出給嚇到了,裝作無事發生地說,「沒問題。」
就是走路姿勢多少帶點同手同腳。
舟崎遙斗靠在輪椅上,調整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還沒放過他,故意問:「你剛才不會嚇到了吧?」
「怎麼可能?」松田陣平下意識地反駁。
舟崎遙斗轉著輪椅向前:「其實回頭也沒關係的,鬼沒我這麼帥。」
松田陣平:「……你這人自戀能不能有個度?」
「不好意思,」舟崎遙斗轉著輪椅從沒有碎瓷片的地方過去,盡量不破壞現場血跡。他背對著松田陣平,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像我這種人,就該自戀無極限。別忘記給我帶飯,松田警官。」
「什麼無極限!你這人的臉皮真是……」松田陣平剛白的臉又黑了,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什麼,嗓門都大了,「你怎麼又坐回輪椅上去了?腿不好要多復健不能光坐著知不知道!你就是懶吧?!」
可是舟崎遙斗轉輪椅的速度飛快,松田陣平話還沒喊完,就跟只兔子般跳到外面的萩原研二身邊去了。偏偏他開的還是輪椅,連個尾氣都沒給松田陣平剩下。
-
「姓名?」
「舟崎遙斗。」
「哪裡人?」
「地球人。」
「……嚴肅點。」
「這位警官,我很嚴肅,地球怎麼了,難道你不是地球人嗎?如果不小心揭穿了你的身份就當我沒說,主要是我昨天剛失憶,工作都是剛找的,現在惹事了還可能吹了,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我自己的名字和地球人的身份。你看我多配合,別人被你們帶進審訊室都大呼小叫,要不絕食抗議,我還能在這和你嘮嗑是不是?」
審訊室雪白的燈光照在舟崎遙斗的臉上,不說別的,單憑這張臉,他被帶回來后這半個小時,整個警局上下的女警都以各種理由過來打了個醬油,當然也包括一些男警。可他本人是個絕對的硬茬子,坐了半個小時,一問個人信息三不知,再問案件詳情就說失憶。
聽聞出事特地從外面風塵僕僕跑回來的佐藤警官發誓,她出去絕對要先去量個血壓。
「今天早上你來警局,用萩原警官的手機給嫌疑人芝元涼太的哥哥打電話,利用話術他說出芝元涼太曾經還有個妹妹的信息。你並不是警方人士,這是違反規定的,誰讓你這樣做的?」
「誒?違反規定嗎?我不太了解你們警方的規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和萩原警官是什麼關係?」
「我也不知道我們是什麼關係。」
「……根據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所說的,今天你們三人一起吃飯,結賬的時候有五個人闖了進來,他們的目標是你。你知道這些人是誰嗎?」
「他們長得這麼不好看,就算我沒失憶,也不記得。」
「最後你抓住了嫌疑犯的手臂,卻鬆開了,為什麼?」
「他太沉了,我都快被他給拽下去了。」
審訊室的玻璃外,目暮警官帶著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推門而入。見到他,原本坐著的幾個人都站了起來:「目暮警官。」
「他不是什麼嫌疑人,都是誤會,是一個……」目暮警官猶豫了下,還是沒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工藤新一的名字,「偵探,我帶過來的,想要查案。」
高木警官皺眉:「可是……」
目暮警官訓斥:「可是什麼可是?抓錯人了,人家是受害者,怎麼能這樣對人家?趕緊放了。」
「可是他剛才說,」高木警官縮了下脖子,還是道,「他離開這裡,有可能會死。如果我們不怕他死的話,就把他給放了。」
「…………?」
在審訊室里的所有人腦袋上都冒出了一個問號,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頭上冒的問號比別人還要多幾個。
松田陣平下意識地用眼神問萩原研二:我怎麼又錯過劇情了?
萩原研二用眼神回:好巧,我也錯過了。
松田陣平:噢,你也是啊,那就行。
目暮警官接過高木警官遞過來的耳機,舟崎遙斗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他耳內:
「警官,是我好好吃著飯突然被人找上門來,你們不去查那些人,反而在這裡一遍遍問出了警局可能就會死的我,」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真心的,「我感覺我好可憐。」
目暮警官:「……」
這人哪來的?
佐藤警官:「那你覺得他們為什麼要殺你?」
「我想過這個問題,應該是我長得帥吧,」舟崎遙斗說,「總不能因為我腿腳不便?」
剛接過耳機的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戰術後仰:「……」
腿腳不便?
舟崎遙斗一錘定音:「那肯定還是長得帥這個理由比較靠譜。」
「……如果你真心想讓我們抓到這些殺手,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將自己所知的信息全部告訴我們。他們是誰?他們為什麼要殺你?你做了什麼事?」佐藤警官略微向前傾身,「你認為你出警局就有可能會死,不可能不清楚。」
「我做了什麼事?」
——這句話一出,審訊室里所有人的表情就是一變。
因為舟崎遙斗的語氣終於發生了一點變化,他甚至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聽起來變得有些微妙。佐藤警官問過許多人的話,知道這時候接著追問很有可能會開口,於是她繼續:「你做了什麼事?」
舟崎遙斗抬手整了整之前因為打架略有些零亂的袖口,卻沒有如佐藤警官那樣開口,而是反問:「我做了什麼事,你們不都已經記錄下來了嗎?」
松田陣平扶著耳機的手神不知鬼不覺地僵了一瞬,抬頭便望見玻璃映出自己沉下去的眉眼。
果然。
舟崎遙斗果然不信任警方。
這和他之前的猜測吻合,但松田陣平此時的心情無論如何也好不起來。現在回想,從今天早上相遇開始,怕都是舟崎遙斗隱晦的試探。
比如他分明就知道自己在做過界的事,甚至採取了誘供的手段——這樣也是違反規定的,可他卻毫無顧忌地當著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的面這麼做了。絕對不會是因為相信他們,怎麼可能?真的相信他們還會藏著掖著什麼都不說?
又比如,在包廂裡面對打手圍攻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現場還有兩位警官,更別說有向他們求助的意思了。難道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還會不保護被襲擊的群眾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要屢次試探?
松田陣平的手肘被萩原研二推了推,才回過神來。一側頭,佐藤警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審訊室裡面出來了。松田陣平對上萩原研二疑惑的眼睛,張了張嘴又閉上。
他不知道該和萩原研二說什麼,因為他自己也想不通。
「先讓他在裡面呆著吧,應該會有人來接他的,反正我是搞不定他。」目暮警官對佐藤警官搖了搖頭,「這人真奇怪,搞得倒像是我們警察害他的一樣。」
松田陣平腦子轟的一下,愣在了原地。
這次他的神情太明顯,萩原研二也沒法給他打掩護,目暮警官隨便瞥一眼就看見了:「松田?松田?!在那兒呆著幹什麼呢?」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呼吸在不由自主地加快,嘴角動了動,盡量裝作什麼事都沒有地放下了耳機。松田陣平有些茫然地站在那兒,突然覺得這審訊室外的燈是不是有問題,不然怎麼會亮得他眼睛都睜不開?
「……沒事,」松田陣平聽見自己說,「就是覺得他長得實在有點好看。」
目暮警官:「……他好看也不能避免這個月的加班補貼沒了!」
松田陣平:「什麼?補貼沒了?!」
目暮警官翻了個白眼:「剛不和你說了嗎,這次補貼罰了。怎麼沒聽見?昨天晚上看狗血劇看到幾點?」
松田陣平看起來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被發現了,也就凌晨兩點,追劇有點上頭。」
……可是小陣平昨天晚上根本氣得沒看劇,是出了什麼事嗎?
萩原研二若有所思地望了松田陣平一眼。
-
「你都知道了什麼?」
松田陣平把帶的高級盒飯往舟崎遙斗面前一放,壓低了聲音:「研二去幫忙搞定外面了,他們現在聽不到我們說話,聲音也不會被記錄下來。」
舟崎遙斗兩條大長腿委委屈屈地鎖在不鏽鋼桌子底下,除此之外整個人懶散得像是在度假。他聽見松田陣平說完后,抬了下眼,問:「監控沒掐?」
「……沒掐,那樣動作太大了,」松田陣平搖搖頭,「我只信研二。」
信任。
舟崎遙斗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對這個詞無動於衷。
「松田警官,你知道你現在所做的多讓人懷疑嗎?」舟崎遙斗開口,「我現在甚至可以做出你要殺我的假象,就算是跳進東京灣了也洗不清你身上的嫌疑。」
松田陣平:「我父親的名字是松田丈太郎。」
「我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朋友是萩原研二,22歲從警校畢業當了警察。剛畢業進的是第一課機動隊爆/炸物處理班,現在和研二一起要求調到搜查一課來。」
「……你這是在寫簡歷嗎?」舟崎遙斗跟著也來,「舟崎遙斗,現在在小學生手底下打工。」
松田陣平說:「沒有,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是個警察。」
舟崎遙斗沉默了一會兒,掀開飯盒,取出一次性筷子輕輕在米飯上點了點:「看來你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了?」
「……應該也不算,」松田陣平坐在他對面,「最多只能猜到一點你過去是怎麼想的。」
舟崎遙斗沒說話。
松田陣平只能繼續:「有一個地方我想不通。按道理來說我們今天的午飯地點是完全隨機的,也沒有大張旗鼓地告訴其他人我們今天在哪裡吃飯,那些打手是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準確地找到我們在哪的?吃飯最多一個小時,他們怎麼又能在不事先得知地點的前提下,一開始就裝作服務生潛進來的?那間餐館的老闆娘是研二姐姐的朋友,查過了,她沒問題。不過換衣間里少了件大碼制服,看監控剩下的打手本來在二樓包廂。那麼就只有一個解釋。」
「——問題出在了我們這邊。」
「有人很了解我們,甚至了解我和研二的習慣,或者在我們身上裝了什麼東西。但我和研二不可能對身上多了什麼一無所知——那我們警校也白混了。鑒於你說的,屏風上有竊聽器,我更傾向於那人很了解我和研二,了解到甚至提前在餐館守株待兔,還很熟悉餐館的布局。那人又是追著你來的,能提前知道你中午會和我們一起出去吃飯的人,只能在警局。」
說了這麼多,該總結結論了,但松田陣平覺得接下來的每個字都很艱難。
「……所以,我們中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彷彿在強行按捺著什麼,「有內鬼,是嗎?」
舟崎遙斗夾起一筷子清炒蔬菜,不置可否。
但這個態度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松田陣平緊接著問:「今天想殺你的,是不是那個內鬼?你是不是因為查案才會被下手的?」
「……不全是。」舟崎遙斗說。
他沒有直接回答松田陣平的問題,而是問:「芝元涼太老家那座山查得怎麼樣了?」
「怎麼不全是了……」松田陣平嘀咕了一句,「那座山荒了很多年了,上個世紀的時候當地對這座山動過心思,想過造一條隧道,但最後因為預算問題不了了之。我讓他們先去芝元涼太那個村子里打聽了消息,許多上了年級的老人家都有印象,芝元涼太的確有個妹妹,據說四歲的時候就丟了。」
舟崎遙斗小心地咬了一口溫泉蛋:「預算問題?不對。」
「怎麼不對了?他們那地兒窮得要死,每年的稅收都很少,用於基建完全不夠。」
舟崎遙斗搖搖頭:「太完美了。」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理由太完美了,聽起來所有人都覺得很正常,反而會讓人忽略最大的一個問題,」舟崎遙斗一字一句地說,「芝元涼太的老家相當偏僻,大山附近的村子也很窮,為什麼會提出造隧道?交通首先考慮的肯定是位置,次之經濟。那座山肯定有問題,我建議你想辦法讓無人機上去一趟,人上去風險太大。」
……無人機。他哪裡有許可權調動無人機?
「我想想辦法吧,」松田陣平越想越頭疼,「對了,你要注意你自己的安全,心裡有沒有內鬼的人選?」
誰知舟崎遙斗卻不肯再透露一點:「不幹,找內鬼該是你們警方自己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松田陣平:「……」
他只得站起來,走的時候又叮囑了一句舟崎遙斗注意安全。
「我就呆在這兒哪都不走,你實在不放心就留下給我做個伴。」舟崎遙斗說,「對了,我老闆應該快來了,等會兒麻煩你幫我打發下他,實在不行就說你一見面就成了我的顏粉要招待我去你家……」
松田陣平:「……」
他裝作什麼都沒聽到地關上了門。
門剛關上,舟崎遙斗就在心裡喊系統:【鬧鐘鬧鐘?鬧鐘鬧鐘?】
系統:【都說了我不是鬧鐘——】
【叫什麼不重要,凌晨五點的時候我有可能在做夢,不一定清醒,】舟崎遙斗一碗水端平,就像是古代的皇上,每樣菜就嘗一口,【到時候不管你用什麼方式,讓我保持清醒知不知道?長眼睛了吧,尤其是看到有人來了,行不?】
系統:【不是,你讓一個鬧鐘長眼睛?】
舟崎遙斗問:【你就說你長沒?】
系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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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點。
坐在審訊室前的警官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時間。他抬頭看到舟崎遙斗正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看樣子像是睡熟了。於是他裝作無意地將手伸進口袋,按了個按鈕。
然後他拉開椅子站起,悄無聲息地推開審訊室的門,往前走。
直到停在舟崎遙斗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