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將昏過去的楚岳峙抱在懷中,司淵渟久久未動。
也不知過去多久,怕楚岳峙冷著,司淵渟把手從楚岳峙掌心抽出,然後將他放到床榻上,蓋好被褥,隨意給自己披了件外袍便去洗了巾帕替楚岳峙又再擦拭一遍身子,最後又小心地替他把臉擦乾淨,尤其仔細地擦拭唇瓣,司淵渟俯身輕撫他哭得有些紅腫的眼,低嘆一聲,應允道:「好,不去侍寢,不會再把你弄髒。」
他的小楚七,生來就是乾乾淨淨的,他不願意,再用被楚岳磊侮辱過的身體去碰那麼乾淨的楚七。他還記得,那個小小的皇子,愛哭又愛笑,最初的時候什麼都往他身上招呼,眼淚鼻涕乃至口水全往他身上蹭,不想背書不想練字不想練功,說兩句就要哭,哄好了就朝他拍著小手笑。小楚七的手很軟,不僅白而且肉肉的,每次往他臉上摸的時候,還會「咯咯」的笑著說他長得好看。
他什麼都不剩了,也就這張臉,還能討楚七喜歡。
可是楚七也長大了,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在邊疆的戰場上經曆數場戰事,見過天地見過生死,然後成長蛻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雙手也生了拉弓握劍還有騎馬握韁繩磨出來的一層繭,再不是他的小楚七。
就像他也再不是司淵渟。
從普通太監成為首席秉筆太監,再幫助楚岳磊登上帝位,他統共用了十四年;而今他是掌印太監兼任東廠提督,不需要再用那麼長的時間了,到四海昇平那一日,他也就能得一個歸處。
他無法替司家留後,還背著司這個姓成為權傾朝野的大宦官,若能順利將楚岳峙送上帝位,他這個兩度叛主的大宦官將會遭萬人唾罵,無論正史還是野史,他都會被記載成一個無惡不作背信棄義的佞臣,在宮在朝多年,卻至今不知,自己死後要以何顏面去見父母以及司家的列祖列宗。
也無妨,至少那時,他求仁得仁了。
再度細細親吻過一遍楚岳峙鎖骨處的長疤,司淵渟側過臉輕輕貼著他的臉頰,輕聲道:「楚七,我想求一個恩典,你知道的,我這身體不完整了,還做了許多違背良心的事,這麼多年也不知多少人死在我手裡,可若你還喜歡我這張臉,請你讓我能幹乾淨凈的離開……你不說話,我便當你允准了。」
這世間,哪有什麼出淤泥而不染,髒了就是髒了,他回不去了。
他無所謂身前身後名,只希望來生,自己能做個清清白白的人。
楚岳峙昏睡了兩個時辰后便又醒來,醒來時身上已穿回了乾淨整齊的衣袍。
司淵渟就坐在床榻邊上看著他,也已換過另一身官服,見他醒來,平淡地說道:「醒了便起來,咱家送安親王回府。」
扶著司淵渟遞過來的手臂坐起,楚岳峙怔怔然地看著似乎褪去少許戾氣的司淵渟,片刻才斂去眉宇間的失態,沉吟著問道:「案子如今查成怎樣了?」
想起自己昏過去前發生的事,楚岳峙多少有些不自在,滿心赧然與尷尬,但見司淵渟沒有要與他提起的意思,他也就不想自己主動去提起,尚未理清自己的思緒,那些心底繁雜又曖昧不明的感情也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彼此都有默契地就此揭過,假裝無事發生也好。
更何況,現下他們眼前也有遠比兒女私情更重要的事。
「禮部是必然要面臨一回大清洗,明日工部尚書也會被請來東廠,安親王起了個好頭,案子推下去要往深里查,倒也不費事。」司淵渟答道,棋子都是早已布下的,一直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候合適的時機被觸發,本來楚岳峙如何安排,他都不在意,因為無論旁人怎麼走,他都有辦法令事情朝他希望的方向發展,但楚岳峙比他想象中要更會下棋,直接就牽起了一條能讓其他棋子走得順理成章的路線,倒是替他省了很多功夫。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想來楚岳峙於朝局置身事外的這幾年,也不僅僅只是做壁上觀那麼簡單。
楚岳峙下一個要動的,的確就是工部,只是他沒想到,司淵渟會這麼快就下手,順著這個案子就把人給揪出來了。
「你是,讓林柏寒出面了?」楚岳峙問道,林芷霏這事由他安排,林家與林柏寒的事他自然也清楚,他手裡的證據還不夠,所以才打算逐個突破而非一網打盡,「只靠林柏寒,還不至於能撼動工部吧?」
「安親王怎知,咱家手裡只有林柏寒?」司淵渟瞥了一眼楚岳峙坐起來后還搭在他手臂上沒放開的手,也沒提醒,只道:「咱家之前便說過,安親王想怎麼做便儘管放手去做,咱家自會配合,安親王難道以為咱家說的是玩笑話么?」
「不是,本王只是怕,驟然間鬧出太多事,會引起懷疑。」楚岳峙也知道司淵渟手裡握有的暗棋必然比他多,只是,楚岳磊到底不是好糊弄的,比起明目張胆地大動干戈,他還是更傾向於謹慎行事。
「安親王多慮了,陛下這麼多年,本也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司淵渟在楚岳磊身邊多年,對其秉性瞭若指掌,「於陛下而言,天下萬民皆是可疑之人。」
有些敏感地看著司淵渟,楚岳峙抿了抿唇,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司淵渟不欲與他爭辯,徑直在床榻邊單膝跪下,拉過楚岳峙的一隻腳就要給他穿鞋。
「你……」楚岳峙一驚,他已經有許多年沒讓人服侍穿鞋這樣的事,下意識就想收回腳,卻被司淵渟牢牢捏住了腳踝。
「別亂動。」司淵渟一邊替他穿鞋整理,一邊說道:「咱家也沒在龍榻上睡過,侍寢是在地上跪著,侍完寢便膝行到邊上繼續跪著,半夜裡就屏退了,也沒服侍過陛下更衣。」
替楚岳峙穿好了鞋,話也就說完了。司淵渟抬眼看楚岳峙,依舊是那冷淡的口吻:「滿意了?」
楚岳峙一窒,想說自己也沒問,可看到司淵渟那雙總像是看穿所有事一樣的丹鳳眼,便又什麼話都不想說了,默默起來就要走。
腳下邁出幾大步,速度也快,還沒到那石門前又停了下來,背對著司淵渟,手也是背負在身後,藏在袖子里握成拳,楚岳峙壓低的聲音裡帶著少許沉悶:「本王並非無理取鬧,只是本王人都是司公公的,若是司公公……」
「不會再去侍寢。」從后越過楚岳峙,司淵渟又再把手臂遞到他身前,眉眼間不帶半點喜怒,就那樣平靜地看著他說道:「咱家有安親王,自然也瞧不上旁人。」
眼瞼快速地眨了又眨,楚岳峙把手搭在了司淵渟的手背上,他的臉上端著那一副清冷淡然的表情,自己卻知道,頸后的一片肌膚定然是都紅透了。
司淵渟把石室的門打開,領著楚岳峙走出去,在侍衛們面前向楚岳峙行了個虛禮,道:「這兩日對安親王多有得罪,已安排了車馬,本督親自送安親王回府。」
楚岳峙掃了一眼那些目不斜視的侍衛,道:「讓督主親自送本王回府,委屈督主了吧。」
「安親王言重,本督雖能把安親王請來東廠,卻也不敢忘安親王同樣是本督的主子,又豈有委屈一說。」司淵渟接下了楚岳峙的話,假模假樣地你來我往幾句,便帶著他出東廠了。
東廠大門打開,兩人下了台階便到那馬車前去。
一直在東廠門外站軍姿紋絲不動的衛雲霄在看到楚岳峙出來時就知道這馬車是備給楚岳峙的,故而馬上便過去並替楚岳峙拉起車簾。
上馬車前楚岳峙看一眼衛雲霄,瞧見他雙目紅得有些不正常,心下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問,只道:「這兩天,辛苦你了。」
易容后又一直讓身體保持周楫那比他略小一點的身量,長時間縮骨想來定不好受。
「屬下不敢,應當是王爺受苦了。」衛雲霄一直等在外面,也不知楚岳峙在東廠里都經歷了什麼,此刻看到楚岳峙明顯憔悴的臉色,必然也是受了折磨。
「無礙,回去再說吧。」楚岳峙上了車,坐穩后看見司淵渟也上來與他相對而坐,不久前的事浮上心頭,就又覺得心煩意亂起來。
「咱家平日里囂張跋扈慣了,與安親王同乘一馬車,望安親王莫要介意。」司淵渟說道,他雖說可算是權勢滔天,但若依照官階也不過四品,按規矩自然是不能跟親王同乘一車。
「司公公應當知道本王不在意這些。」楚岳峙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年過三十的人了,剛剛卻似女兒家那般矯情,自己都覺得丟人。無聲地嘆了口氣,實在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為何如此反常。
司淵渟不再說話,卻是坐姿端正地開始閉目養神。
都在京城之內,坐馬車很快就到安親王府,司淵渟先下了車再伸手扶楚岳峙下車,只是楚岳峙一下車司淵渟就鬆手後退行禮,道:「還請安親王在府中好好歇息幾日。」
楚岳峙上前一步,臉上雖沒有表情,那雙桃花眼卻像是突然就多了幾分薄怒,拔高聲音道:「督主連確切的證據都沒有便把本王請去東廠折騰兩日,如今卻想讓本王在自己府中歇息幾日就了事?!」
司淵渟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態,道:「安親王莫動怒,本督自知失職,待安親王養好了身子,本督定會登門謝罪。」
楚岳峙冷哼一聲,看也不看前前後後的那些不相干的人,拂袖轉身領著衛雲霄便進府了。
司淵渟靜立原地看楚岳峙入了府,門口侍衛將大門關上,也不再耽擱回身上了馬車:「回東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