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衛雲霄走進客棧房間的時候,茶桌旁已經坐著一個人。
關上房門,衛雲霄倚身靠在門扉上,臉上再不見過往注視那人時獨有的熱情與燦爛,以毫無情緒起伏的平直聲線問道:「不知道我到底該稱呼閣下為皇甫良禎還是傅行雲?」
一身黑衣的傅行雲抬眼與衛雲霄對視,溫聲道:「在你面前,我永遠都是傅行雲。」
「呵,話說得可真好聽。」衛雲霄低笑嘲諷,隨即肯定道:「你從一開始,就是沖著我來,因為我是蒼鷺營副將。」
傅行雲沒有否認,坦誠道:「是,那是督主給我的任務。」
「任務……你為了任務,犧牲還真大,勉強自己睡一個男人,你噁心很久了吧。」衛雲霄想到過去兩年發生的一切,難怪當初離開師門的時候師父勸他三思,說俗世痴戀無情,而他太易動情,入世怕是要傷到己身。
師父說的話果然都是對的,原來紅塵多情皆是假,愛欲糾纏皆算計,他到底是將自己的一番真心錯付給無情人了。
「接近你是為了任務不假,但我對你的感情也是真的。我與你雖各為其主,但未必就不是同路人。」傅行雲說道,他向來不屑虛情假意那一套,雖一開始是騙了衛雲霄,可於感情一事上,他自認無愧。
「你我之間,何來真情?如今細想,你說自己只會幾招擒拿,也是騙我的吧。」衛雲霄卻覺得他所說的話可笑,既然從一開始就是假的,便斷沒有成真的可能,真假豈能相渾?欺騙就是欺騙,斷不存在只騙了一部分,其餘都是真的說法。
傅行雲知道,那楚岳峙定會讓衛雲霄查清他的身份背景,乾脆也就不再隱瞞,承認道:「我自小在父親指導下習武,後來被父親送到江湖第一派門下,師承觀照真人傅若翡,傅行雲此名便是師父為我取的。若論武功,我在你之上。」所以才能一眼就看穿衛雲霄的弱點在頸后,輕易將人制住。
「難怪。」衛雲霄苦笑,觀照真人傅若翡武功登峰造極,已是獨孤求敗之境,自多年前收了最後一個關門弟子后便再不出山,傅行雲想必就是那名關門弟子,也難怪傅行雲只靠幾招擒拿就將他製得服服帖帖,而且兩年多來他都覺察不出異樣,人家根本就功力深厚沒把他放在眼裡。
「閣下如今任務完成,我對閣下大抵也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吧。」衛雲霄從懷中取出貼身攜帶的錦囊,裡面裝著一隻玉手鐲,那是傅行雲之前給他的。他還記得當時正被傅行雲抱在懷裡給弄得神魂顛倒不知今夕是何夕,突然手裡就多了一隻玉鐲,傅行雲吻著他說是家母交待下只給媳婦的家傳之物,他當時還羞惱上頭掙扎著怒斥誰答應給做媳婦了,自己一大男人怎麼就是媳婦了;結果後來一天一夜他都沒能逃離傅行雲的魔爪,最後再也受不了地求傅行雲放過他,媳婦就媳婦,以後關上房門他叫夫君還不行么。
走到茶桌前將錦囊放下推到傅行雲手邊,衛雲霄勉強扯起嘴角,擺出自己全不在意的樣子:「還你,雖說這約莫也是你用來騙我的,但既然要結束,便是假的也該還給你,從今往後,你我互不相欠。」
先是看了一眼錦囊,而後抬眼看向衛雲霄,傅行雲鎮靜道:「衛雲霄,我說了,感情是真的。這玉鐲的的確確是皇甫家的家傳之物,我既給了你,便認定你是我皇甫家的人。」
衛雲霄靜默少許,道:「皇甫良禎,我衛雲霄沒把俗世道德放在眼裡,所以情愛無所謂男女;也因真心愛你,所以即便於旁的男子難以接受,你既不願屈於人下,我也心甘情願地做那個被你征服佔有的人。可是,你騙了我,這是我絕不能原諒的事,之前是你情我願,而現在就當是恩斷義絕。你我同為男子,本就沒有拜過天地,我從來,就不是什麼皇甫家的人,從前不是,今後也不會是。」
他一直都是黑白分明的性子,眼裡揉不得半粒沙,大是大非如此,感情亦然,而傅行雲,偏偏就是做了他最不能容忍的事;傅行雲不僅利用了他,而且由始至終都沒想過要主動向他坦白,傅行雲從來沒有一刻認為自己做錯了,彷彿只要感情是真的,他便應當要原諒。
然而,對他來說卻並非如此。
「我這人,不喜歡想太過複雜的事,司淵渟在我眼中就是個奸佞宦官,我也不傻,他對王爺做了什麼,我看得明白。」衛雲霄說著退後兩步,與傅行雲重新拉開距離。
楚岳峙從東廠出來時,脖子上的痕迹那麼明顯,他跟傅行雲好了兩年,怎會不知道是做了什麼才會留下那樣的痕迹,司淵渟那個無恥之徒,竟讓楚岳峙受這樣的屈辱,若非深知衝動壞事的道理,他定當場就會對司淵渟拔刀護主。
「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既奉宦官為主,他朝若有兵刃相見一日,我也絕不會對你手下留情。」衛雲霄堅定地說完,轉身便要離開,他是憑直覺認定傅行雲會回來這裡等他,而他來也只是為了還玉鐲,現在玉鐲已還,他也就沒有繼續跟傅行雲多說的必要。
「請暫且留步,再聽我一語。」傅行雲出言叫住已經將門扉推開的衛雲霄,將錦囊拿起重新收好,而後起身走至衛雲霄身後,抬手在他後頸輕撫一下,淡聲說道:「衛副將將安親王看得如此之重,可,他當真值得么?皇甫斗膽,請衛副將回去后問一問你的王爺,當年外使之事,為何將督主棄之不顧。」
衛雲霄渾身肌肉都在傅行雲碰到他的一剎繃緊,他正想回罵一聲「胡說八道」,傅行雲已越過他先一步離開。
看著傅行雲毫不留戀離開的背影,衛雲霄只恨自己識人不明,他們之間,又何來的真感情呢?分明,從一開始就全都是假的。
可,外使之事是什麼意思?據他所知,自從楚岳峙出征邊疆后,整整九年再未有外使來過大蘅國,直到前年,才再有外使前來進貢。
傅行雲不會無緣無故就說這樣的話,會這樣對他說,顯然是希望他去查。
眉間一肅,衛雲霄腦中飛快地轉過幾回,決定先回安親王府向楚岳峙彙報。
衛雲霄趕回安親王府的時候,周楫也把林亦帶進了安親王府。
儘管楚岳峙說不需要,但周楫還是不放心,楚岳峙被關在審訊室的事,他早已得知。蒼鷺營的其中一員余隱當初被遣散時,違抗了楚岳峙的命令,偷偷留在京城並成功進入東廠,成為了東廠侍衛;故而楚岳峙進入東廠后,他是通過余隱得知楚岳峙的狀況。
只是余隱違抗命令擅自潛入東廠之事,他尚未跟楚岳峙彙報,之後還是要令余隱自己到楚岳峙面前領罪。
暗探都已派出去調查,周楫把林亦帶進安親王府也是通過密道,而且讓林亦喬裝打扮成家奴的模樣跟在他身後,故而即便在府中走動也不算惹眼。
楚岳峙回寢室后一直到次日傍晚才再次叫人,周楫應聲帶林亦進屋,剛要把房門關上,衛雲霄便從屋頂上下來跟著竄進屋裡。
衛雲霄身法極快,守在門口的普通家奴甚至都沒看清眼前有人影閃過。
周楫把門關上,也沒想到衛雲霄這麼快就回來。
楚岳峙臉色青白地坐在屋內,他不過喊了一聲屋裡就多了三個人,要是換作旁人估計都該叫起來了,然他卻定定地坐著,眼都沒有多眨一下。
雖只是傍晚,屋內卻已點起好幾盞燭火。
周楫瞧見楚岳峙滿頭大汗的模樣,也顧不上其他,與衛雲霄還有林亦一同跪下,對楚岳峙道:「王爺,您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屬下擅自做主把林亦帶進來了,讓他給您瞧瞧吧。」
楚岳峙已頭痛了一日夜,身上的寢衣已經又濕了好幾回,他已許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可他習慣了忍耐,所以即便看到林亦也沒有讓人上前來,反而問周楫:「本王讓你去查的事,多久能查清?」
「王爺請放心,暗探已經派出去了,這兩三日內定能查清王爺的交待。」周楫低頭給楚岳峙回話,一邊還暗暗給林亦使眼色。
林亦瞭然,馬上便膝行上前,對楚岳峙說道:「王爺,蒼鷺營林亦前來向您報到,請王爺讓屬下給您診脈吧。」
楚岳峙盯著林亦,他頭痛得厲害,眼前甚至有些重影,上一次如此頭痛,還是十年前在邊境戰事中不慎被敵方將領打傷頭部,可他不是願意示弱的性格,從前受了傷也不愛讓軍醫給他上藥包紮,更不愛喝葯,現下身體接二連三出問題,他心裡惱火,也就更不願讓林亦來給他診脈。
「不必,本王不過是有些頭痛罷了。」楚岳峙強撐著,越是不舒服他便越是不願讓旁人碰他。目光轉向衛雲霄,楚岳峙問道:「皇甫良禎,都查清了?」
衛雲霄將繪製好的路線圖雙手奉給楚岳峙,道:「王爺,這是這兩年間屬下與皇甫良禎去過的所有地方的路線圖。另外,屬下與皇甫良禎最後見了一面,分開時他對屬下說了頗為奇怪的話,他讓屬下問問王爺,當年外使之事,為何將司淵渟棄之不顧。」
楚岳峙本欲伸手去取衛雲霄遞上來的路線圖,可當那句問話傳入耳中時,腦後又是一陣尖銳而劇烈的刺痛,他猛地抓住椅子扶手,手背青筋暴起。
仍在地上跪著的林亦眼見楚岳峙情況不對,急忙搶上前去查看,然而楚岳峙雖痛得一時神智恍惚卻仍警惕性極高,下意識的本能反應就是出手自衛,林亦見招拆招地與楚岳峙過了好幾手,才終於尋到間隙扣住楚岳峙手腕。
指尖搭在楚岳峙內腕,林亦剛一探脈便變了臉色,急忙就要封住楚岳峙的穴道,急聲道:「王爺,莫再妄動,否則恐有生命危險!」
楚岳峙一僵,劈向林亦的手刀生生停住,額上虛汗不斷沿著頰邊滑落,他看著林亦,啞聲問道:「何意?」
林亦探手小心翼翼地摸到楚岳峙腦後風府穴的位置,道:「王爺,您後腦風府穴上被人封了金針,現在金針移位,您若再妄動,怕要不好。」
楚岳峙剛想說荒謬,後腦被封金針絕非小事,若真有此事他自己豈會不知?
然而林亦手掌按在他腦後大穴上,綿長的內力緩緩傳入,楚岳峙呼吸一窒,身體被抽幹了力氣,還未來得及再開口,已眼前一黑,意識隨之墜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