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自司淵渟成為楚岳峙的侍讀後,楚岳峙便時時都要與司淵渟在一起,兩人總是形影不離,就連晚上就寢,楚岳峙也硬是要司淵渟陪他一起睡,可憐兮兮地跟司淵渟說自己雖然有幾個兄長,卻從小都是自己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床上,太寂寞了。
司淵渟最是招架不住楚岳峙那可憐的模樣,所有的立場原則往往都是堅持不過一刻便心軟妥協。
八歲的楚岳峙遠不到身子骨長開的時候,不像司淵渟,正處在變聲期當中,並已過了第一次的身條抽高,手長腳長的清瘦身板已能看出日後也必然會長成鶴立雞群的模樣。
於是白天里總是時不時就能看到楚岳峙抱著司淵渟的窄腰撒嬌,或是司淵渟乾脆就把像麵糰子一樣白白軟軟的楚岳峙抱起來;到了晚上就寢,則往往是楚岳峙大半個身子都趴在司淵渟身上,小手小腳也異常執著地纏抱住司淵渟。
對於楚岳峙,司淵渟一貫是小事縱容,功課上的督促極為嚴謹,偶爾楚岳峙鬧了脾氣不願去書堂聽少傅講學,又或是不願意好好坐定練字練琴,司淵渟也不斥責,多半是耐性極佳地循循善誘;司淵渟看得明白楚岳峙的那點小孩子心性,鬧脾氣多半只是想要被哄,往往都是彆扭一下就能哄好。
唯一讓司淵渟感到頭痛的,是楚岳峙的武術與射術。
楚岳峙總覺得自己在皇宮裡很安全,周遭那麼多侍衛與宮人,根本不需要去苦練什麼武術與射術。
在司淵渟看來,這也並非不能理解,才八歲的小孩童,怕苦怕痛實屬正常,只是司淵渟仍每次都在楚岳峙哭著鬧著不要去練拉弓,不要曬太陽扎馬步,不要記劍招訓練反應時,才會真的硬下心腸連哄帶逼,無論如何也要把楚岳峙帶去練武場。
到底是小孩童,楚岳峙每每在練武場受了傷,摔打出淤青又或是拉弓被弓弦磨得小手破皮,回宮后都總要跟司淵渟發一夜的脾氣。
「宮裡再平靜,也只是表面的安寧,楚七,你還小,現在還看不到水面下涌動的暗流。」司淵渟將楚岳峙抱在懷裡,低頭認真地給楚岳峙那被弓弦磨破的右手食指與中指指腹擦藥,然後又用熱毛巾替楚岳峙握弓的左手掌關節處熱敷。
寢殿里只有他們兩人,宮人們都退下了,司淵渟抱著依舊把嘴巴嘟起老高的楚岳峙,放柔了聲音說道:「司九不放心,往後若司九不再是侍讀,無法時刻陪伴在楚七身畔,又或是在楚七需要時不能及時趕到,司九希望楚七能有保護好自己的能力。」
楚岳峙沒有太多複雜的心思,他看著司淵渟,只知道司淵渟是這宮裡對他最好的人,也是他除了母嬪以外最喜歡的人,司淵渟是父皇送給他的生辰禮,就算不是侍讀了,也不能離開他。
「司九不許離開楚七,司九要一直陪著楚七。」楚岳峙小聲說著,他從來不用盛氣凌人的語氣跟司淵渟說話,就連「不許」都說得像是請求,而非命令。
「好,不離開。若楚七需要司九,司九定會永遠守護在側。」司淵渟眉眼間帶著寵溺的笑意,用小尾指勾起楚岳峙的,楚岳峙總喜歡用拉鉤的方式做約定,他便也用拉鉤的方式向楚岳峙許諾。
「那今晚司九要抱著楚七睡覺。」得到許諾的楚小皇子立馬就喜笑顏開地得寸進尺了。
摸摸楚岳峙的小腦袋,司淵渟也知道他今天在練武場確實因為練射術而吃了不少苦頭,也就默許了楚岳峙的要求,拉過薄被抱著楚岳峙一同躺下,低笑著與他說道:「都八歲了,還總纏著要司九陪著一起睡覺,羞不羞?」
「楚七才不羞!父皇以前也常常命人把母嬪接去一起睡覺,父皇都四十多歲了!」楚岳峙說得理直氣壯,大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之意。
司淵渟難得有一次被楚岳峙說得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無奈地說道:「好了,不早了,明日還有早課,快睡吧。」楚岳峙還小,他實在不好意思告訴這麼小的孩子,陛下與自己嬪妃的一起睡覺,跟他們的一起睡覺,無論從形式上還是內容上都截然不同,絕不可混為一談。
楚岳峙自然不知道司淵渟心裡的難為情與哭笑不得,只以為是自己說的話在理,才讓司淵渟心服口服無言以對,於是心滿意足地窩在司淵渟懷裡閉上眼睡覺,不一會便沉沉睡去,小腦袋也歪到了司淵渟肩上。
司淵渟沒那麼快睡得著,見小皇子歪著脖子睡覺怕他醒來不舒服,輕輕地又托起他的小腦袋,扶著讓他枕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宮裡的玉枕對半大的孩童來說還是太硬了,也難怪楚岳峙不喜歡,總是趴到他身上。
習慣了做楚岳峙的靠枕,司淵渟為楚岳峙調整好睡姿后,也就闔眼安眠了。
亥時就寢,寅時便該起來去書堂溫習功課,等少傅來講學。
楚岳峙大多數時候也是懂事的,例如寅時需起床梳洗,他從不賴床,往往是司淵渟叫幾聲,他便懵懵懂懂地爬起來,然後讓司淵渟與侍女一起幫他梳洗換裝。楚岳峙總歸是皇子,有些自小養成的嬌氣,平常並不喜歡讓不熟悉的宮人碰自己,司淵渟也是在成為他的侍讀後,才開始逐漸熟悉這些服侍人的流程,如今便連單膝跪在床榻邊,替還沒睡醒的楚岳峙穿上鞋襪都已做得十分順手坦然。
楚岳峙的腳不大,有時司淵渟把他亂晃的小腳丫子抓住握在掌心還覺得有點可愛,早已不去計較這些服侍人的事本不該由他一個侍讀來做,畢竟他雖為皇子侍讀,但同時也是尚書之子,又有陛下親賜的封號,旁的宮人見到他也是要按規矩行禮的。
書堂在皇極門右廂,從擷芳殿走過去也有一段距離。這段不長不短的青磚路,司淵渟往往會牽著楚岳峙的手一起走。
這日楚岳峙因前一日在練武場連射術太累,以至於起來時比平常動作稍稍慢了一點,故而他們走去皇極門時,楚岳峙走得也比平常要急,一雙小短腿都快要跑起來了。
平常跟他撒嬌時總是一副不要學的樣子,可真到了去書堂要遲到的時候就比誰都著急,司淵渟看著楚岳峙這緊張的樣子便忍俊不禁,拉住越走越快的楚岳峙就說道:「楚七,我們慢慢走,別著急,我會一直陪著你。」頓一頓,才又含笑補上最後半句:「便是一會讓少傅批評了,也有司九陪著。」
因司淵渟這半開玩笑的話,楚岳峙就連之後因遲到而讓少傅在書堂里訓斥了半個時辰,也都一直彎著嘴角笑,期間還一直偷偷去拉司淵渟的袖子。少傅瞧見小七皇子這一副沒把他的話聽進去的樣子就來氣,於是連帶著又把司淵渟也訓斥了一頓,讓司淵渟生平第一次領教到了被夫子斥責的滋味。
檢查過楚岳峙的功課,便是文史講學,少傅這一日講的正是元代濱國公張養浩。
據《元史》本傳記載:「張養浩,字希孟,濟南人。幼有行義,嘗出,遇人有遺楮幣於途者,其人已去,追而還之。年方十歲,讀書不輟,父母憂其過勤而止之,養浩晝則默誦,夜則閉戶,張燈竊讀……去官十年,猶為立碑頌德。仁宗在東宮,召為司經,未至,改文學,拜監察御史。初,議立尚書省,養浩言其不便;既立,又言變法亂政,將禍天下……言皆切直,當國者不能容。遂除翰林待制,復構以罪罷之,戒省台勿復用。養浩恐及禍,乃變姓名遁去。
「尚書省罷,始召為右司都事。在堂邑時,其縣達魯花赤嘗與之有隙,時方求選,養浩為白宰相,授以美職。遷翰林直學士,改秘書少監。延祐初,設進士科,遂以禮部侍郎知貢舉……英宗即位,命參議中書省事,會元夕,帝欲於內庭張燈為鰲山,即上疏於左丞相拜住……后以父老,棄官歸養,召為吏部尚書,不拜。丁父憂,未終喪,復以吏部尚書召,力辭不起。泰定元年,以太子詹事丞兼經筵說書召,又辭;改淮東廉訪使,進翰林學士,皆不赴。
「天歷二年,關中大旱,饑民相食,特拜陝西行台中丞……聞民間有殺子以奉母者,為之大慟,出私錢以濟之。到官四月,未嘗家居,止宿公署,夜則禱於天,晝則出賑饑民,終日無少怠。每一念至,即撫膺痛哭,遂得疾不起,卒年六十。關中之人,哀之如失父母……」
「七皇子,張文忠公一生歷經世祖、成宗、武宗、英宗等數朝,歷仕禮部、御史台掾屬、太子文學、監察御史、官翰林侍讀、右司都事、禮部侍郎、禮部尚書、中書省參知政事等官職,在他辭官歸隱后,朝廷七聘不出,直到天歷二年,關中大旱,他方才再度出任陝西行台中丞。你可知這是為何?」少傅早前已將這史籍作為功課令楚岳峙熟讀,而今便到了講解提問的時候。
楚岳峙雖已熟記這篇有關濱國公張養浩的史籍,然而對個中之意實則是一知半解,他低頭想了許久,不解其意,唯有道:「是因為朝廷給的官位俸祿不夠好嗎?」
「非也。」少傅搖頭,轉而向司淵渟問道:「深靜公子,你可知是為何?」
司淵渟神色淡淡,目光卻堅毅,面對少傅的提問,他字句間皆是對張養浩的欽佩,道:「張文忠公之所以在天歷二年旱災之際再度出山,是因他始終牽挂天下百姓,而高官厚祿他從來不放在眼中。親赴災地,沿途賑災散盡家財,以六十高齡上街賣糧,甚至將富戶緊閉之門敲開,令他們賣糧補官。大旱災情,因其不辭勞苦的奔波,災民們才真正得到救助。張文忠公最終是為受苦百姓哀痛不已,病死在賑災任上。至此方有關中百姓因其病故,紛紛如同喪失父母般哀痛。」
不論何時,永遠將天下萬民置於首位,將一己之身置於末,不為一己之私而生出貪念,更不以身居高位手中握有權勢而欺壓百姓。
司淵渟迎上少傅讚賞欣慰的目光,他充滿敬意地說道:「張文忠公以其一生向我等後人展示了為官者應有之貌,天下興亡,受苦難者總是百姓,我等理當學會思百姓之苦,慮百姓之憂,因天下雖大,卻也是先有民而後有國,哪怕有朝一日需為百姓而捨棄己身,也是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