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羭次

飛箭破空而出，朝著一老一少直直衝去。

原本還在不停講話的老人，突然聲音一滯。他一把推開少年，自己也借勢倒了下去。

不待燧人嚴問其緣由，那隻堅硬的骨箭從他身邊劃過，硬生生地插入燃燒的枯木之中。燧人嚴察覺到危險，借前傾之力，一個翻滾越出去半米多遠。他隨手抄起石塊，朝著骨箭飛來的方向丟去。

老人也抽出剔肉的石刀、骨刀，凝神以對黑暗中的敵人。

「這二人身手還可以，拉來做奴隸的話，比之前被它吃掉的那個強。」一少女的聲音從黑暗處傳來。

「如今大猿已除，羭次氏族再無無後顧之憂，當願前赴後繼為華胥效犬馬之勞。只不過，之前猿患又加之白雨季將到來，羭次氏族族眾銳減，實在難以為您尋得合適人選。

這二人雖身手矯健，但野性難馴，加之他們來路不明，收攏在身邊的人最好還是要熟悉的好。如果您不嫌棄的話，還是讓我在這一路上照顧您，定能保旅途無虞。」一男子的聲音應和道。

燧人嚴聽聞這話，一問一答，似是將自己與老人當做皮球踢來踢去。少年之前因老人說一套做一套的氣還未消，現在正好有人撞槍口上了，少年想都沒想，直接朝著黑暗中的人影反嗆道：「想拉我們入伙，還要看你們有沒有這本事。我還未見過，林子里的野鳥想找老虎做夥伴的呢。只怕是野鳥與老虎朋友還沒做成，就被蛇給吃了。」說罷，燧人嚴又準備向說話男子的方向，丟擲石子。

男子怒喝道：「放肆，你個低劣的毛頭小鬼，你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誰？若再口出不遜，舌頭就別要了！」

男子的話音剛落，一人影逐漸從樹林的黑影中走出。待到這身影逐漸走到火光照耀、閃爍的範圍，燧人嚴發現，走出來的正是之前說話的少女。

少女身著麻衣、麻裙，腰間一根緊緊的束帶，將她的身段襯托的玲瓏有致。麻衣麻裙有些泛白，其間有紅色赭石圖印的複雜雲紋，衣底與圖案相得益彰，渾然一體，猶如晴空之上點綴的朵朵紅雲，看起來妖嬈、美麗又危險。除了衣上的紅雲，少女的部分的頭髮也被染成紅色。那紅色的發縷與黑色的發縷交錯著，複雜而精緻的擰成一條條小辮子，辮子上點綴著精美的石頭裝飾，盤垂於少女精緻的面頰邊。在黑與紅兩種色調的發色映襯之下，少女的皮膚顯得格外的白皙，她太陽般閃爍的大眼睛，瞳孔中似有星光閃耀。她下眼瞼之下，一左一右對稱地塗抹著，兩道紅色的面紋，就像是一條燃燒這火焰的河流，托舉著她如星河般的眼眸。

火光照耀下的少女顯得格外的耀眼、美艷、熾熱。她彎月般的小嘴微微上揚，帶著絕對的自信。她一邊繼續向前走，一邊隨手取下身後背著的一柄修長的「骨制長槍」，單手輕盈地舞動槍柄。長槍飛速在少女手中旋轉，帶起地上陣陣塵土，就連空中飛舞的火星都向她聚攏而去。

「叮」的一聲清脆一響，少女停下腳步，她一手架住長槍，一手的石質護臂正好抵住槍尾，而槍尖正好直指燧人嚴的眉心。

少女手持長槍，腦袋微微一偏，換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朝燧人嚴甜美一笑：「你看這樣，我這隻野鳥，有資格和你這隻老虎同行了么？」

少年的目光，雖被少女絕美的面孔吸引，但他的直覺從一開始就告訴自己，這幅美麗的面容下，藏著危險、殘忍、冷峻的心。少女的外表與內心就像火焰與寒冰的激烈對撞，

她會讓人在火焰一般的光明、純潔、熱情、溫暖的包圍之下，不知不覺間，被寒冰凍住身軀。當火焰撤下之時，寒冰早已讓人失去直覺，無法行動，在徹骨的寒冷中，失去生命。

少年的直覺讓他剛才就已備好後手，他捏緊手中的石刀，藏於掌間。若少女突然發難，他也好有保命之法。

只見少女的長槍逐漸逼近少年的眉心，燧人嚴不知如何回答少女的問題，手中的石刀凝而待發。就在緊弦欲崩之時，燧人嚴只覺一隻手突然從身後抓住了他。少年嚇得一哆嗦，還未來及反應，只覺自己被向後一拽，一個屁墩坐在了地上。

「哎呀哎呀，這傻小子有眼無珠，有眼不識泰山。他就是昨日與巨猿一戰時，雖僥倖獲勝，但卻把腦子摔了，腦子糊塗得很。要不然，他怎麼會認不出大名鼎鼎『火雲部』的紅雲紋呢。老頭管教不嚴，望大人給這傻小子個機會，頂撞大人的過錯由老頭我來承擔。」老人一臉賠笑地望向少女，他低著頭、彎著腰，將卑躬屈膝一詞展現得淋漓盡致，彷彿方才一把將少年拽倒的人不是他一樣。

老頭的話讓燧人嚴覺得雲里霧裡，哪有什麼大戰猿猴？哪有什麼摔壞腦子？少年剛想掙紮起身，張嘴正欲辯解。

這時，老頭突然抽出石刀，向前跨了兩步。老頭這兩步蹬起了一地的沙土，飛揚的塵土糊了還未來及的燧人嚴一臉，嗆得他咳嗽不止，無法出聲。

少女則更為吃驚，她驚覺老人突然抽刀，剛想回槍防禦，但又覺得為時已晚。老人速度之快，有如縮地成寸，他身形飄忽緊貼槍桿，電光石火之間，老人已到少女身旁。

少女提桿回槍，本欲先用槍桿震開老人挽回頹勢，可誰知老人提刀，直接從少女身旁一閃而過，全然不理會少女的動作。

只見老人繞開少女，手持石刀，直奔燃燒的巨木邊的烤野鹿，一邊割肉一邊對少女說：「您瞧瞧老頭子我這記性，如此美味的鹿肉，當然是要先給大人您品嘗。大人，這可不是普通的鹿肉，經過火烤過的肉，肉汁更加鮮美，更為香脆可口，這可是老頭子我獨創的美食！」老人說罷，畢恭畢敬地將鹿肉獻給少女。

少女全然不理會老人手中的「美食」，她還在思考著剛才老人的一舉一動。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一位頭髮斑白的老者，到底是如何做到讓她一瞬之間毫無還手之力。

少女收起笑意，槍尖一轉，鋒利的骨質長槍挑飛老人手中的鹿肉，直抵老人的喉嚨。「老頭，你究竟是什麼人？」少女眼中殺機漸起，語氣冰冷地問道。

老者倒也不在意，他用眼角的餘光撇了撇掉在地上的肉，似是十分惋惜。不過，少女的槍尖抵在那裡，老人不敢有絲毫怠慢。他趕忙扔掉手中的石刀，顫巍巍的舉起了手，語氣誠懇道：「大人饒命呀，老頭賤民一個，不配得到女媧大神的賜名。以前他們都叫我老庖頭，自我記事起，我就只會打獵，宰殺獵物，割肉，其他啥也不會呀！這麼點本事，也是僥倖活到這年紀才練出來呀，若剛才取肉冒犯到大人，還望大人寬恕呀！」

少女本欲繼續追問，這時深林中又出現一人影，他手持弓箭，緩步走來。

「玄茲大人，這老頭與那小子數次頂撞您，豈能讓奴隸翻了天？有辱華胥大國風範，本該拿去投喂野獸，但念在您缺人手的份上。我這就割了他的舌頭，以儆效尤！」這人正是之前說話的男人，男人走進火光的範圍，只見他一身獸皮，肌肉結實，皮膚黝黑。他張開巨弓，拉上了兩隻羽箭，指向老頭與少年。

見到男人出來，名為玄茲的少女反倒是擺了擺手。她收起長槍，語氣恢復到之前的灼熱感，說道：「羭次部，這老頭與少年斬殺了巨猿，照理說他們還是你們部族的恩人呢。若是讓你們如此對待這二人，傳出去的話，倒是顯得我們華胥不識好歹了。這次就算了，先干正事吧。」

男子聽聞，乖乖的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他揮了揮手，不遠處的樹叢中瞬間出現了數十名壯漢，他們身背石殼，石殼被打磨得很薄，外面還用獸皮包裹著，底層似乎分層鋪滿了枯草、樹枝等可燃物，整體看起來十分精緻。壯漢們步伐整齊，他們一同跑向熊熊燃燒的枯木。引燃手中的枯草，再將火苗放入石殼內，蒙上一層透氣的獸皮，壯漢們的動作整齊且嫻熟，天火的火苗就這樣被收集進了石殼內。

「這些人就是『送火人』嗎？眼看就要到白雨季了，竟然要送火出去，他們才是腦子摔壞了吧？」燧人嚴終於把臉上的沙土清理乾淨，不再咳嗽。他睜開眼就看到一群壯漢，嘿哈嘿哈地在那裡運火，愈發覺得好笑，不禁吐槽起來。

老人不知道何時跑到了燧人嚴身邊，見少年睜眼就口無遮攔，暗中拍了拍他，惡狠狠地悄聲說：「你要嫌你自己命長就使勁說，大聲說，一直說，反正嘴長你自己身上。你要是想活命，就閉嘴聽我的，我雖然長了張嘴，但比你多長了個腦子！」

燧人嚴見自己一句話，引得羭次部族的眾人紛紛看向他，便不再與老人頂嘴，乖乖閉起嘴來。少年不敢直視羭次部眾人「火熱」的目光，索性將頭轉向一旁。

「我羭次部族歷代送火人，得華胥國護佑，才保以永世昌盛。為華胥國送『火』，是我等使命與職責。無論何時，火在羭次在；無論何地，有火就有羭次。」為首的男子激昂地朝著燧人嚴講著，彷彿為華胥送火就是羭次部族的所有榮耀，而偏偏燧人嚴哪壺不開提開壺，隨便將別人的榮耀，當做玩笑拿起來調侃。難怪這群人，光是目光就能吃了他。

男子一邊說，一邊緊緊握起手中的弓箭，「你們不要以為僥倖擊殺那搗亂的猿猴，就是有恩於羭次。若不是玄茲大人開口，你們早已受割舌斷腿之刑！屆時再將你們投入野獸之口，無愧於大地母親的教誨。」

少年心中犯嘀咕：割舌，割舌，從出現就要割舌，你這麼喜歡我舌頭，有本事就來拿呀。不過，他硬是忍住了沒開口。

玄茲打斷了吵吵嚷嚷的男子，對他輕聲道：「你們也不要掉以輕心，那巨猿本是一老一少，小的被他人擄走，老的才會襲擊人。若是哪天小的回來，發現這老巨猿斃命，說不定又要鬧騰一翻。」少女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麼，頓了頓繼續說：「這幾日，這巨猿看起來像在找什麼東西。如果我們能先一步找到，或許也能明白一二緣由。」

聽聞此話，燧人嚴忍不住了，連忙追問道：「你說什麼？老猿猴如此瘋狂，竟然是因為小猿猴被抓走了？」

玄茲並未答話，繼續對男子說：「這類巨猿長棲於古木之上。周遭數里我們均未發現巨猿的老巢，若真說起來，這燃燒的枯木倒是看起來最像那巨猿的家。可偏偏此處又突遭天火滌盪，一切也無從詢證了。」

說話間，所有壯漢的石殼內已經填滿了天火火苗。為首的男子做了個手勢，所有送火人整齊劃一地消失在了叢林中。他似是還想說什麼，但被玄茲阻止。男子無奈，只好跟在送火人的隊伍最後，回頭瞥了幾眼后，消失在了樹林的黑暗中。

此時，樹下只剩三人，燃燒的枯木火勢漸弱，周遭的黑暗開始吞噬過來，原本安靜的動物們也開始躁動起來。

燧人嚴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老人又拽了拽他。在示意少年安靜后，老人率先開口；「火雲部大人，接下來，我們要去哪？」

少女轉身，望向遠方，沉吟片刻后她招了招手。

伴隨著少女的動作，深林中突然爆發出一聲巨獸的咆哮，樹林被野獸的叫聲震得沙沙作響，緊隨咆哮聲之後的還有一震狂風。有些冰冷的寒風捲起了地上的沙土，刮在二人身上有些刺痛。風勢漸弱，二人順著聲源的方向望去。只見那變幻莫測的月光下，一隻巨大的猛獸的剪影叢林中高高躍起，似虎似豹。令二人驚嘆的是，躍起的巨獸並未就勢下落，而是猛地在背後伸展出了一對雙翼。有翼巨獸衝天而起，一閃而過，沒入虛空。

夜空中再度響起巨獸駭人的咆哮，二人環顧四周，想要再睹巨獸尊貌，可夜空深邃，巨獸再也沒了蹤影。

二人還在原地驚嘆之中，緩過神來時，他們少女已經走遠。

少女的聲音從林中悠悠傳來，「你們二人，快跟上。在羭次部休息片刻，擇日出發。」

「出發，出發去哪？」少年想再提問時，少女已沒了動靜。當他再轉頭看向老人時，發現他也跟著少女的腳步，走出去好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