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局限性

肉湯很清，就像白水一樣。很明顯，這湯就是肉加水，沒有任何多餘的調料。但是，對於現在的人來講，只要是肉，就都是美味的，再怎麼不濟，也是活下去的滋味。

沒有再喝一口湯，也沒有再吃一口肉，白狼將木勺規矩地放到碗的旁邊，既覺得自己應該說一些安慰的話，又覺得自己應該怒罵眼前的老人。但是最終，它卻只是站起，向著屋子外面走去，腦海中正不斷回憶起屍骨如山的戰場。

一聲嘆息傳出，老人看著白狼的背影消失在了外面的光芒中，默默低下了頭，嘴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

「它遲早有一天會明白的。」

在內心默默念叨，老人將碗里的湯飲盡，然後再給自己盛了一碗。

而在屋子的外面，白狼看見了在不遠處的樹蔭下，一隻手扶著樹榦的麥克。麥克臉上汗滴滾滾，僵硬的臉中兇狠地露出了自己的牙齒。白狼發現，他扶樹的手中似乎攢著什麼，仔細一看，那居然是這棵樹撕裂的樹皮。

「麥克？」

將手試探性地向前伸出一點，白狼向著麥克呼喚道。

面前這個將樹榦撕爛的男人僵硬地轉過頭，那雙黃色的眼睛直視著白狼，其中包含的情感讓白狼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內心被震懾。

「我嚇到你了嗎？」

「嚇到了……」回答的聲音很細，白狼捂住自己的胸膛，雖然它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但它的的確確感受到了某個部位的停滯。

「麥克，告訴我……格文特，對你而言……它是什麼？」

「它……是什麼？」麥克放下了自己的手，將兩隻手隨意地吊在身體兩側，「你不該這樣說……你應該說，『他是什麼』。我這樣告訴你，因為他救了我一命，所以他對我而言，就是家人般的存在，是一個可以託付的『人』。」

「人？這意味著你將它當做了同類，可是，你和它不是同類，這是事實。不僅如此，對於你們來講，像它這樣的牲畜，地位不應該是與你們同等的……」

對於白狼的話，麥克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向著旁邊暼去，深沉地看向天地交接的地方，似乎指望能找到些什麼。

白狼抬著頭看著麥克，黃粉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腦海中的畫面由戰場變成了早上與自己打鬧的幾個小孩。

「如果這裡的人不這麼做，那麼他們是活不下去的。按老人所說，那些孩子也就不會出現，他們也就不會和我嬉鬧。」

但是，白狼卻怎麼也無法理解他們究竟是怎麼想的。格文特只是一匹馬而已，可老人卻稱之為心愛之物，麥克稱之為「人」，這是不是有些託大了呢？

並且，明明是心愛之物，倒還是為了自己能夠活下去，而吃下了它。雖然這匹馬已經老死了，但怎麼想也覺得邏輯很不通順，在難以理解的同時，夾雜著許多悲哀。

「所以我真不理解啊，麥克。這個村子，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明明在這個村子不遠處的那一個小酒館，一切還是很富裕的……為什麼在這裡，他們就要面對這樣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畢竟不是這裡的原住民，他們發生什麼我都不知道，請別問我了！」

將頭轉回，麥克看著腳下的這片大地，抬起腳狠狠踩了下去，濺起一塵土灰，粘到了麥克的褲腿上，於是他向著旁邊讓讓。而就在這時，一攤血如同刀光般閃過兩人之間，盡數潑灑在樹榦之上。包括橙棕色的泥石地上，也連著一條鮮紅的血線，通向老人家未關上的門。

目睹一切發生的兩人立馬意識到了不對，沖回了老人的家裡，卻發現了老人沒有生氣，死狀凄慘的遺體。

屍體的脖子像麻花一樣扭斷了，脊椎骨沾著一些粘稠的血與皮肉，並從脖子里突出來，整體成紅色，可見一些白灰色。其中更詭異的是，老人的眼睛睜得很大，好像死前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尤其是他眼睛里的毛細血管，居然因此而爆裂，讓血液就這麼從眼眶裡面流出來。

簡單掃視一眼屍體后，白狼與麥克立馬環顧四周，尋找殺死老人的人，如果老人的死真的有兇手的話，那麼兇手一定還未走出這個石頭房。

在陰暗中，白狼抬起頭，在天花板的黑色里，隱隱約約看見了一個似人非人的物體。不過，這個東西沒有直接攻擊白狼，而白狼也假裝自己沒有看見這個物體。為了安全起見，它先是拉著麥克向後退幾步，等到了門口，它伸出自己的手，釋放出一團巨大的火球沖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的生物動了，它用兩隻腳夾住天花板上的橫樑以此吊起，伸出雙手接住了火球。火球在它的手中炸開，火焰在瞬間燒光了它身後的稻草，連木橫樑也斷開一截，迫使它掉了下去。

「惡魔！怎麼又是你？」白狼看清來人，疑惑地說道。

「又見面啦！」這個惡魔這麼回答，仍然借用著安德魯的面貌。

但是它這副樣子讓白狼看起來十分不爽，於是白狼跨步向前一步，憤怒地說：「你到底在發什麼癲，你這傢伙到底想要幹什麼！」

「問我幹什麼？」

「讓我想想？嗯……清理廢物算不算？就剛剛那老頭，一個蠢貨！」惡魔思考片刻后，這樣回答白狼，邊說著他邊抬起腳，對著地上的遺體的腦袋狠狠一踢，踢出些血炸開在褲腿上。

這一幕很噁心，於是白狼開始運轉魔力，想要救下遺體，並準備再次將惡魔給殺死。與此同時，惡魔也感受到了周圍越來越濃郁的自然元素，他將手指化作一根生物質針，對準白狼斗篷下的眼睛，飛速射出。

為了迴避這根針，白狼在針到自己眼前的一刻將自身加速，然後用兩根手指夾住針，扔向一旁。接著，它將聚集起來的魔力再壓縮，對著惡魔的胸膛方向用力推出一掌。

魔力順著這個動作衝出去，在惡魔的胸前發生意念衝擊，給惡魔的精神於震懾，讓惡魔身體不穩，后倒在地上，激起一些塵埃。

趁著這個空檔，白狼操控魔力在遺體上，向著自己這邊一拉，遺體就一路擦了過來。它俯下身子，正好接住遺體，再向著旁邊扯，遺體就到了麥克的腳底。為了接下來戰鬥方便，白狼摘下斗篷帽，寶石一般閃光的眼珠直直盯著麥克。

「他的遺體，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白狼轉過頭，用手將麥克向後面推了一把，不再去關注麥克的表情，這是在示意麥克帶著屍體先逃走。

身後的人立馬會意，拖著屍體向著外面逃去，並通知周圍的村民避難，這裡畢竟還是在村子內部。

這一切在很短的時間中全部發生，惡魔剛剛從精神震懾中緩過來，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陰險而又自嘲地笑了幾下，然後警惕地看著白狼。

「告訴我，惡魔。你為什麼要殺死那個老人？你明明沒什麼理由……就像我們之間發生的戰鬥一樣。」白狼壓低身子，向著自己的劍柄處一摸，突然想起自己沒有將劍帶在身上，於是它將雙手放在身前，擺出格鬥架勢。

「就像在我們在第一次相見時，你就想要殺了我們，但為什麼呢？我們之間明明素不相識，那你的理由是什麼？就憑你的想法與安德魯不一樣？但你又怎麼知道我們一定贊同安德魯的想法呢？」

「畢竟如今看來，安德魯也是錯誤的……在這種人連飯都吃不上的地方，可談什麼他所說社會？都是空的罷了！這裡的人，他們沒有自相殘殺，互相把對方當做食物，那可就是好事了……」

對面的人不屑地將頭一甩，用著超越常人的速度沖向白狼，而白狼面對貼上來的敵人，划動小臂，順著力向著敵人的臉上湊去。但是惡魔藉由身體的柔軟，身體向後下腰，前伸用兩隻手抓住白狼的小臂，用身體的力量向左邊扭去。

因體重原因，白狼的重心被帶偏，身體倒向它的右側，此時，它向前靠攏，將臉貼近惡魔的臉，並帶動下半身向前，在正要摔倒的半空中抬腿狠踢惡魔的腹部，惡魔吃痛而俯下身子，白狼趁機用落地的腳為支點，用踢出的腿為鉤鎖勾住惡魔的脖子，側身跨上了惡魔的肩膀。

到了肩膀后，它收腿跳下到了惡魔的身後，而惡魔保持的這個姿勢，讓他抓著白狼手臂的雙手只能向後舉起，拉向白狼所在的地方。只要白狼繼續向下扯，除非惡魔倒在地上，要不然人類的骨頭是無法承受這種體態的，他的骨頭會因此而斷開，於是惡魔只好鬆開自己的手。當白狼意識到惡魔鬆手的時候，它用力蹬腿將惡魔踢開，惡魔踉踉蹌蹌向前走了幾步，轉過身來，將手化作一把滴血的肉刀，惱怒地看著白狼。

正對面的白狼將手不慌不忙地立在身前，仍然做出一副格鬥式，只不過眼裡增添了一份疲倦。惡魔再次沖了過來，白狼動起雙手，操控氣流，身前身後一滑動，將氣流撲到惡魔的上半身。客廳里的木桌被風力吹翻，湯水破散在空氣中，惡魔也被這股力量給吹到，在地上向後滾動兩米。

這是一個好機會，白狼雙手用力張開燃起火焰，橫舉兩側。與此同時，一隻腳在地上劃出半圓，但是原本流暢的動作突然停止，白狼感覺身體被魔力定住。在它反應過來之前，魔力鎖腿一撇，白狼向前撲倒在了地上，撞得臉部生疼。緊接著，它感覺身後有一股力量，將它向前拖過去。

地上的灰塵粘上白狼身體，它被魔力一路蹭去惡魔的身前。白狼抬頭猛然發現惡魔已經站立起來，將雙手變成刀迎接它，白狼絕不可以就這樣被拖到惡魔身前。

魔力在身體里爆發，掙脫開了惡魔的魔力枷鎖，可是白狼已經到了惡魔不遠處。逮住這個機會，惡魔向前一躍，向著地上的白狼砍過去，而白狼將手臂立在胸前，藉由手臂擋下了惡魔的臂刃，再用力彈開。

趁著惡魔一愣神，它向著旁邊滾去，想要站起，但是惡魔卻追擊了上來。白狼只能半坐在地上，再用一隻手臂擋下一擊，然後它找准機會，用另一隻手向前一推，通過魔力凝聚出一個石柱衝出，將惡魔給擊飛稍遠處，立馬站起身來。

還沒等白狼有所調整，惡魔將手指變成一根根針，全部朝著白狼甩了過來，白狼抬手升起一面土牆，擋下了所有的飛針，但是它也看不見牆后的情況。

當白狼能夠反應過來時，面前的土牆已經被衝破，惡魔衝來一腳踢到了白狼的肚子上，讓白狼撲飛到一旁，重重摔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肚子，呻吟起來。

看到白狼躺在地上，惡魔撲坐到白狼的身體上，對著白狼的臉就是一拳，打出一片紫色的血。白狼伸出手去想要阻擋，卻被一把攔開，再被接了一拳。兩拳下來，白狼的頭已經有些碎裂，意識逐漸模糊不清，身體自然地癱軟下來。在它的嘴中鼻里，全都是自己血液的味道。

這不是結束，惡魔對著白狼的頭，又是一拳打去。他能看見白狼的眼睛逐漸無神，變得暗淡，但是他一點感覺都沒有，所以他又一次揮出拳頭，這拳頭也再一次打在了白狼的頭上。

原本白色的狼已經被紫色的血染得看不出來原本的顏色，它就這麼倒在地上，兩隻手自然而又死氣地攤在身體兩側，沒有動彈。那雙暗色的眼睛僅僅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惡魔，在惡魔身下的狼就像沒有意識，無法反抗。

現在是最後一擊的時刻了，他要徹底終結這個非人物種。惡魔高高舉起他用手變成的刀，似乎是在宣告勝利，短暫地展示后，他向著白狼的額心刺去。

「魔物……我告訴你！那個老人在我眼裡，可不是什麼好人！如今看來，不僅是你，連那個獵魔人也是，那個女戰士也是……都已經被他說的話甩迷糊了！那傢伙說的話，是不可信的！人們就憑他，只可能造成一場悲劇！很多時候，你們必須承認，雖然我說的話很落後、很自私……但，這才是順應這個時代的東西！」

「像你們那樣的說法，證明你們只會考慮人類的情況，忽視了別的種族的發展。如此說來，人類可真把自己看得很高呀，腦海中就只剩下了自己……其實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他能成功的要求，若強行改變種族之間的不同，給這個世界添上一些它達不到的東西，只能加速滅亡……而他只是一個自以為進步的白痴，只是一個被蠱惑雙眼的可憐人！」

但當惡魔就要殺死白狼時，刀卻停在了空中，白狼瞪著眼睛看著惡魔，手指顫抖著，艱難地用魔力擋住了攻擊。看著惡魔揮不下去的刀，白狼猛地坐起，躲開面前的刀后，用頭撞擊惡魔的腦袋。雖然又是一攤紫血飛濺，但也將惡魔逼得起身後退。

「原來你，不只是一個瘋子嗎……」

當惡魔向後退時，白狼趁機站起身來，捂著自己流血的頭，此時一陣眩暈感湧上它的大腦，讓它無法專心來使用治療魔法。而惡魔看到白狼這副摸樣，跳著前跨兩步，一拳揮出。面對這拳，白狼的身體突然加快，不可思議地躲開惡魔的拳頭，反手揮出一拳擊打在惡魔的臉上，而這一拳的速度，甚至快到產生聲爆。

這一瞬間，惡魔的頭被擊碎一個大洞，整個人飛出去，將房屋石壁給撞碎，卻還沒有停下，再一直飛出數十米才撞到地。

房屋牆壁的破碎，也讓房屋結構不穩，坍塌了下去。但是白狼站在其中，已經沒有了逃跑的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房屋淹沒自己，整個人消失在了一片激起的灰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