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迎來秋日的掙扎
麥克還沒有走出去幾十步,那棟房子卻已經坍塌。當他留意到那邊時,發現在房中僅僅只是飛出一個人影去。這證明,夢速與那個人,一定有其中之一被掩埋。
趕緊扔下了雙手提著的遺體,麥克向著屋子的方向跨出一步,但又止在原地,不由遲疑。
作為白狼的友人,他很清楚,那隻魔物究竟具有著怎樣的力量,那不是一個正常人類可比的上的。但是它面對那個人時,神色嚴肅,可見那個人並不正常。假如自己貿然衝上,遇到的是他,那豈不是白白送死嗎?
向後退一步,麥克弓下身子想要將遺體提起,不過當他觸碰到遺體時,一絲愧疚染上心尖。
他意識到,白狼展示了嚴肅,證明了敵人很強,所以它十分有可能在戰鬥中被擊傷,最終無法逃脫而被淹沒在屋子殘骸下。如果自己去了,或許能賭博救到白狼。
但是賭輸了后要捨棄的籌碼——他的命。
自己不上前去,那麼大概率可以活下去,不管飛出去的人是誰,那個傢伙都無法殺死自己。但如果自己上前去,那麼自己就有可能會被殺死。
更重要的是,他並不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除了這隻白狼以外,他還有很多需要自己的人,對於自己的家庭來說,如果自己一去不復返,那將是一個巨大的打擊。有時候,孤兒了解這種事情都不願意它發生,更何況是已經得到一切的麥克呢。
這聽起來多可怕,但是當麥克想到這一步時,他反而突兀地釋然了。他不再蹲下,而是站起身來,再一次看向了屋子處。
人總是很貪婪的,他也逃不過如此。麥克想要去救白狼,哪怕有幾率會死,但是相對的,若把這比做商業,對於麥克來講,這件事情的利潤早就超過了百分之三百,是值得犧牲一切的。
在那間破爛的屋子廢墟中,可能有著同伴的性命。雖然這只是一種猜測,也可能被擊飛的人才是白狼,廢墟下的人是那傢伙,這種情況興許是更糟的,但已經沒必要去考慮了。
像這情況,只需要可能性,就有了去做的理由。
他堅定地邁出一腳,甩開遺體並做了決定。在這一腳過後,他向前跑了起來,向著屋子方向全速衝過去,直至那棟石屋的門前。
這一片狼藉,亂石成堆,房屋上的稻草卡在石頭的縫隙之中,沾滿土灰。在淺灰色的陰影與尖利的斷石間,偶爾能見紫色的液體,氣味似血,內部混濁,環繞在土石邊緣,沾染在未倒石牆上。
「小狼?」麥克試探著問了一句,蹲下正將面前的人般大的石板翻開。
「嗚……」
微小的嗚咽聲從石頭縫裡傳出來,麥克趕忙加快速度,將面前的石板撐起來砸到一旁去,將手像刨沙般將面前的雜物擺弄到一旁。
但因為速度太快,麥克沒有注意到斷石尖,突然間吃痛地叫了一聲,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被劃出一道巨大的傷口,有血從中流淌出來。
「小狼,別急!」麥克又將一塊巨石給掀起,看見裡面紫色的液體越來越濃密,驚慌之色溢於言表。雖然剛剛他的手掌心被一塊尖利的斷石尖給刮破,但是他的速度卻在加快,那些鮮紅的血液流到了一塊又一塊石頭上。
忍著土灰在傷口上的劇痛,他又翻開一塊,再翻開一塊,眼瞅著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要出來了。
再過不久,那裡面的東西似乎留出了一個空位,再仔細看去,那居然是一隻伸出的白色爪子,上面原本粉色的肉墊被紫血不均勻染色,已經沒有動靜。
「你堅持住!」麥克撲到地上,用肩膀撐起最大的石板與上面的殘骸,用力向上頂去。在這一刻,他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竟然用著這樣一副普通的身體,將這座石頭丘給頂起。
而將石頭丘給頂起來之後,麥克看見了裡面渾身是血慘不忍睹的白狼。他沒有管這麼多,用肩膀扛著石板,用手將白狼給拽出去,然後向前撲倒,用身體護住白狼,阻攔下後面石板摔碎所飛濺的石塊。
「你清醒點……」麥克看著身下艱難睜著眼睛的白狼,低聲說道。而在說完這句話后,他又對著白狼大聲吼道:
「你清醒點!」
這沒有用,白狼仍舊是一副迷糊樣。它艱難地看著麥克,似乎勾起了一副微笑。在隱隱約約之中,白狼的手指好像動了一下,麥克很快意識到,那不是隱約,而是事實,因為白狼抬起了手,摸到了麥克長著鬍子的臉上。
「帶我去找……傑洛特……一個獵魔人……他應該就在,就在森林的那一個方向的木屋裡……」
情況很不妙,白狼因為傷勢無法集中注意力來使用魔法,所以它指望傑洛特身上帶著的藥劑中有降低感官能力的藥劑,這樣的話,它就可以暫時規避疼痛,使用魔法恢復自己的身體了。
「不用找了!」一聲熟悉的聲音傳入麥克與白狼的耳朵中,這讓兩人內心都產生驚異。不過白狼知道來人,那就是它想要尋找的人,傑洛特。
「我就在這兒,你不要說任何話!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傑洛特一路快跑到了白狼身邊,從腰間的口袋裡面拿出一瓶橙橘色的藥劑,打開木塞,將藥水灌入白狼口中。
很快的時間,白狼的傷痛被麻痹,意志不再因為這些痛覺而無法集中。它重重喘出幾口氣,再次將手直舉起,閃出金色的光芒,那些光芒環繞在白狼的身旁,於是它身上的傷,不管是割傷還是什麼傷,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
「活過來了……」白狼做完一切,將雙手平放在身體兩側,躺在這片廢墟旁,看著現在藍藍的天空,無奈地笑起來。
「幸虧你是魔物狼,如果你是人類,那剛剛的藥劑非得要你半條命。」確認白狼沒事以後,獵魔人抱起胸,看著地上的白狼,琥珀色的雙眼總顯得那麼無情。「現在,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那個男人又是誰。」
地上的白狼轉頭看向傑洛特,低聲笑著說道:「啊……這說來話長,因此我盡量簡略,希望你不介意。」
「我不介意。」
「那事情大概就是如此的。這位黑髮的男人,是我以前旅行時結識的朋友。我們曾約定,在今年的這個時間點相見。於是我們在森林會面后,前往了他的朋友家,也就是這兒。因為在我們吃飯時遇到了些許情況,所以我們出了門,但這時我們看見了血從屋內射出,而在我們趕回去的時候,他的朋友被之前的那個惡魔殺害,於是我和那個人再一次戰鬥,結果就成這樣了。」
「嗯。」
獵魔人沒有多做評價,那雙獸瞳如刀般危險地掃過麥克棕黃色的眼睛,這讓麥克內心一陣寒顫。但即使如此,他卻能夠感覺到眼前這個人沒有惡意,這個獵魔人應該只是習慣如此罷了。
「回去吧。」獵魔人對著麥克背過身,彎下腰向地上的白狼伸出一隻手去,黑棕色的皮革手套上還殘留著今早獵殺怪物的鮮血。
「呃,牽就不必了,我能起來。」白狼看到了獵魔人手上的血,不想讓獵魔人拉自己的爪子,可是沒想到獵魔人再向下歪一些腰,握住白狼的手,一把將白狼給拉了起來。
站起來的白狼看著自己手上別的生物的血液,下意識舔了一下嘴唇,然後它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又咽了一口口水,像是把剛剛的動作給吞下去一樣。
「嘿嘿……」它聳起肩,看著兩人尷尬地笑笑,「什麼都沒有發生,對吧?」
「這可以理解。」獵魔人看著白狼,「這很正常,有的人也喜歡這樣,這種事情沒必要拘束。」
「嗯……」白狼抿著嘴看向旁邊,眼睛微微閉上,好似在思考什麼。
「那現在回去吧,在那個傢伙還沒有回來之前。夢速,如果說你被傷害了,想要向他復仇的話,我們其實可以一起商量。但是……」獵魔人眯起了眼,「在我看來,你似乎沒有這個想法。」
白狼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他給你說了什麼,現在你對他似乎一點恨意都沒有,這從你說的話,還有你的表現都可以感覺出來……既然你不知道說什麼,那我問得直白一點吧,夢速。在你心中,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你說的這……或許這已經不重要了。」白狼閃著粉黃晶光的眼睛看向獵魔人,「以前我就覺得他是一個誇張的瘋子,但是現在,我居然覺得他說的話並不全是胡話。」
「傑洛特,我就這麼給你說吧。或許安德魯希望創造的社會很先進,但或許,那不是現在世界的最佳選擇……也許那人說的是真的,像那種比現在還專橫的制度,才是如今管理的最好可能。」
「嗯。」傑洛特先是點了點頭,但是又搖了搖頭,「你說的話,的確是有道理的,但是我並不全認同。畢竟我自打開始,就從未認為這雙方中有任何一方正確。」
「可是你最後選擇幫助安德魯……」
「是這樣的。但之所以這樣,並不是認同了他的觀點。我只是認為相比之下,我更應該幫助安德魯罷了,同時,當時那個惡魔已經對我們發起了進攻。」
「可你為什麼認為更應該幫助安德魯呢?」
「這很簡單。首先,我認為兩個人的理想很遠大,那麼目標步驟都應該是『改革』或者『革命』。當有這兩種因素存在時,極其容易對這個世界產生波動。」
「但是呢,惡魔的制度造成的影響更大,因為它的思想在對比下更簡單直接,而安德魯所想的難以造成任何波動,因為在這個世界的這個時間點,商業不是主要的,而農業才是,沒有多少人會支持他的。」
「不過,面對這兩種觀點,我卻認為在這個世界上,被自然選擇的制度往往是最為合適且真正先進的。在我不確定未來發展的情況下,我寧願兩個制度都不要發生,因此我選擇先讓更危險的那個不會發生,這就是我幫助安德魯的理由。但你覺得這合理嗎?」
突如其來的問句搞得白狼一頭霧水,它一下子不明白傑洛特的想法了。
「什麼合理不合理?」白狼皺起眼睛,晃著腦袋看著獵魔人,說話的嘴不自覺地比平時張得大了些。「你不是在闡述你的觀點嗎?」
「嗯。」獵魔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冷靜。
「夢速,可你應該想到,很少有人會想這麼多。而且,我認為這很少部分人中不包括你和我。我方才所說的一切,都是我剛剛對我的行為再次理解后的結果,說難聽點,這就是找理由,並且那些話裡面是有漏洞的。」
聽完這席話,白狼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一來是震驚於獵魔人即興演說的能力,二來是震撼於獵魔人想要告訴它的事實,它好像是聽明白了。
「我明白了。」白狼的語氣有些發虛,但慢慢又歸於平穩,「你的意思就是說,對於一件事情再次下一個定義是很簡單的事情,一個想要找借口的人總是可以找出千萬個理由,我不該因為一面之詞去聽信那個人,哪怕他說的確有一定道理。」
「但是,夢速,最後相信不相信他還是由你自己決定,我只是給你提個醒罷了。你可以自己去理解,你可以自己去感悟,而且……」
「這次我決定相信你一次。」
那種老態又有些乾的嗓音能說出這種話,著實嚇了白狼一大跳。同時,它也明白,獵魔人是將所有的選擇權交給了它自己,但這並不是白狼認識中的傑洛特會做出來的事情。
獵魔人不再說話,並將視線從白狼身上移開。這周圍一片真是死寂,灰色的空氣中伴隨他緩緩吐出的一口濁氣,越飄越遠。獵魔人想到,身旁的白狼還只是一隻年輕的狼,它能懂得什麼呢?當每一次它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它就只能在事情發生之後獨自沉浸於傷痛中。
像是在這之前,它為了那個它所說的精靈哭泣,一直到了現在,這都是它越不過的坎……每一次回憶起來,它的眼角總是掛著眼淚,總是在睡夢之中與她相遇,說些什麼,到頭來夢醒一場空。
還有那一個莊園里的事情,它老是獨自喃喃,當時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或是屋主為什麼要祝福自己……而那塊水晶,明明掛在耳朵上,但是卻總是出現在它的手上,它老是就那麼獃獃地看著,陷入空虛之中。
更之前,像是愛麗絲伊瓦爾的事情,它仍然耿耿於懷,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傑洛特雖然不知那件事的內情,但他能聽見,那隻白狼常常低聲念叨,「我殺了多少人?在那一天……」
是啊,貌似它只能一次又一次記住自己犯的錯誤,然後將它們變成難以忘記的烙印……而這對一個有著思想的生命來講,到底是多麼沉重的絕望?獵魔人不想讓這種事情再一次發生了,他要順著白狼的思路走下去,然後在一切變得不可挽回之前,改變這一切,至少要讓這隻狼所承受的東西,能夠變少一些。
牙齒不自覺地咬緊,獵魔人琥珀色的眼睛偷偷瞄向白狼,看著它那雙來自野獸的眼眸,以及如同人類般,自若中透露微微恐懼的神情。
但獵魔人不認為它該有這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