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鐵幣與鐵臂

「我該去做點什麼，而不是待在這裡胡思亂想。」

念頭至此。魯平穿過一根根石柱，向人群中走去。

現場是個廣場模樣的地方。

上面林立著一根根粗大石柱。

所有人都或坐或站的散佈於石柱之間。看到他走來，其他人沒什麼反應。

手上仍在不斷的工作。

嘴裡則嘟囔著，說笑著，甚至爭吵著。

她們的語音含糊不清，聽不明白在說什麼。

魯平已經老了，身體虛弱，因此太重的活計做不來。

他的眼睛有些花了，手腳也不靈便，太精細的活也無法勝任。

因此，他先後經過編框的，劈木頭的，做水桶的，織麻布的，都沒有停下。

從頭到尾走了一圈，魯平發現居然沒有一樣是自己擅長的。

最後，他還是在一個不算太蒼老的女人面前停了下來。

她沒有穿上衣，露出乾瘦黢黑的兩條手臂挺著肚子，肚子上鬆弛的皮肉疊在一起，被短裙兜住了。低著頭，兩隻**也耷拉著。

她專註的掰著一種類似苞米的東西。之所以說類似，是因為它的外形很像苞米，但是很小，棒子還沒有大拇指粗。顆粒比芝麻還小得多。

雖然是掰，用捋來形容還更恰當。

女人用一種寬大樹葉來盛顆粒，她用長滿了老繭的手捋凈，然後棒子不要，顆粒幾乎成了一種灰黑色的細小粉末，堆在一起像煤渣，又像鍋底灰。

魯平蹲在她的面前。

他已太久沒有和人交流。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請求幫助。

他只好朝著對方笑。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牙齒。

女人看了他一眼。

沒有笑，沒有說話。

她的動作始終沒有停。

只是看著魯平。看著他在那尷尬的一個人笑。

她捋乾淨第三根棒子的時候，從旁邊一個大籮筐里拿了一根黑粉棒子遞給魯平。

魯平趕忙接過。三兩下捋乾淨了黑粉末。

接著第二根，第三根。就不需要對方幫忙了。

魯平忙碌起來。他仍然在笑，只不過這回他笑得自然多了。

一直忙到晚上。

一直保持著坐在地上的姿勢，魯平感到腰腿僵硬而酸疼。

但他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也沒有喊一句累。沒有問一句什麼時候可以結束。

因為對面的女人也是一樣。始終沒停。

魯平還沒有忘記。他在這裡大部分工作都做不來。

只有這份活計。

所以，他需要證明自己可以勝任。

又忙了一會兒。

女人終於停下了動作。站起身來。她沒有對魯平說什麼。只是自顧自的向旁走開。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遠了。

魯平繼續捋著黑粉棒子，直到對方漸行漸遠，終於看不見了，才鬆了口氣。

他揉著腰腿胳膊，慢慢的站起來。

然後發現所有人都已經停止幹活了。

有的像女人一樣已經離開，有的正在離開。

魯平看到她們都走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趕緊跟了上去。

魯平發現，她們所有人走的都是一個方向。

就是之前看到的，那個巨型鋼鐵手臂的方向。

鋼鐵巨臂處在整個大廣場的正中央。

非常引人注目。

特別是夜色逐漸加深以後。原本厚重的白色雲海，慢慢轉向漆黑。

天地間最後的一縷光輝落到這隻巨大手臂上，反射出亮銀色的毫光。

天空是黑色的，地面是黑色的。

襯得橫亘在天地之間的這條巨臂，更加耀眼。

彷彿天上地下，它是所有的光，所有的美，所有的希望。

魯平怔怔的看了一會兒，猛的回過神來。

自己真是老了，愈發多愁善感起來。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再看其他人。

果然，她們完全不像自己。

所有人都對這情境視若無睹。

魯平看到她們散亂卻又有序的靠近了鋼鐵巨臂。

這裡沒有任何石柱。

地面也不像其他地方，鋪著碎石子。

地面上只是普通的沙土。她們這麼多人踩上去，濺起陣陣灰塵。

大概有人被嗆到了，魯平聽到有人咳嗽的聲音。

魯平站在人群外圍。

看到所有人都匯聚在了這裡。

所有人都圍在巨臂下。

她們人碰著人，肩挨著肩。擁擠成了一團。

所有人擠作一團。擁擠，汗臭，悶熱，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索性魯平站在外圍，相比密不透風的人群內部，要好受一些。

他還有餘暇觀察和思考。

他注意到。

被所有人環繞在中央的鐵臂，居然會動。

那不是因為被人群擁擠，導致的晃動。

因為兩者的體積就如同電線杆與螞蟻，即使所有人使出吃奶的勁來，也撼動不了分毫。

也不是因為被風吹拂，導致的擺動。

魯平曾見過樹枝小草被風吹得搖擺不定的樣子，這鐵臂明顯不是。而且風太小了，對這巨大的鐵臂，是撼動不了的。

它明顯是自己在動。

魯平極力的將頭後仰，想看得更遠一些，看得更清楚一點。但夜色已經深了。

任他如何努力，亦只能看到鐵臂的一小截，最遠還不到五米的樣子。再往上就是一片漆黑。

魯平感覺眼睛都看酸了，卻什麼也看不見，他只好放棄。

魯平看到其他人都已經坐了下來。

她們相互倚靠著，有的閉目開始休息。

有的在低聲喃喃著。彷彿抱怨，彷彿傾訴，又彷彿祈禱。

咳嗽聲，喃喃聲，呼吸聲，隱隱的風聲交雜在一起。

魯平什麼也聽不清楚。

他感覺累了，也便坐了下來。

可他剛坐下，卻又眉頭一皺。

有什麼東西硌得慌。

魯平微微抬起屁股，手反到背後。

從後背褲腰帶上取下一個東西。

拿到身前，借著最後的一縷光，他看清了，那是一面銅鏡。

它和白天時沒有什麼兩樣。

鏡面依舊光滑，沒有瑕疵。邊緣的花紋，也沒有絲毫變化。

隨著魯平粗糙蒼老的手掌摩挲，鏡面開始浮現出一幅幅影像。

魯平這才想起來。既然看不清楚，他可以用這面鏡子來看的。

魯平下意識的坐直了一些，眼睛也不自覺的微微睜大了一點。

鏡面放出的微光，照映在魯平皺紋橫生的臉上。

他的神情在短時間內連續變換了幾次。有困惑，有緊張，有不安，有瞭然。最後化作平靜。

魯平看到了很多東西。

首先是那條巨大的鐵臂。

從高空俯瞰，這條巨臂在微微震動著。

在鐵臂四周，一個個微小的黑點，憑空浮現，然後彷彿受到了牽引。

朝鋼鐵巨臂匯聚過去，被吸附過去。

然後被一一吸收。

畫面拉近。

魯平看清了！

那些黑點是一枚枚黑色的硬幣。

這些硬幣並不大，比普通的一元硬幣還略小一些，呈橢圓形。

它們有的橫著向鐵臂撞過去，有的打著旋靠上去，有的平平貼上去。

無一例外，一落到鐵臂之上，立馬被吸收，消融掉了。

沒有留下絲毫痕迹。

畫面繼續拉近。

魯平又是驚咦一聲。

他發現這些黑色硬幣上，沒有銘文，沒有圖案，與他見過的任何一種錢幣都不一樣。

但仔細看，就能發現。

上面隱隱有一些抽象的小人在動。

這些小人看不清面容，四肢軀幹也顯得很簡陋。

但還是能看到她們各自的動作。

有的是在劈木頭，有的在編織籮筐，有的在打磨刀劍，有的在製作桌椅板凳。

魯平看到這些，既驚奇，又古怪。

這些明顯就是她們這些人做過的事啊！

他甚至還看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枚。

上面是一個小人在掰苞米的場景。

同樣是看不清面容，甚至無從分辨男女。

但魯平非常確定，那就是他。

那上面的小人，代表的也就是在場的所有人。

雖然如此，但魯平卻想不明白。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些硬幣是什麼意思。被鐵臂吸收，又代表著什麼含義。

想不出頭緒，魯平只好搖了搖頭。

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所有黑色硬幣都已經被鐵臂吸收了。畫面也不再拉近。

然後，畫面反而開始一點點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