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冷
「因為我喜歡你啊。」
這句話彷彿隨風灌入姜閑月的耳朵里,他說得這麼輕切,好像很尋常的一件事。
可他又不願望著自己,似乎生怕看見厭惡的神色。
姜閑月木訥地看著地上,揉著裙角,久久沒說話。耳尖的紅帶著滾燙傳進心頭,她撇過臉,不知如何回答。
炙熱的愛意,被風一卷,變得更加張揚。
像衛景修本人。
彼此消寂許久,直到身後的糧草窸窸窣窣地發出微響。姜閑月回頭,看見他垂著臉龐,額發擋住眼神。
起身時,與自己保持了一些距離,低聲說了句,「早些休息吧,我安排人去守你的轎子。」
語畢,姜閑月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遠去。高大的身影從火堆旁經過,然後漸漸沒入黑暗中。
這次來,是為了接姐姐回家。昨天也說了,這一趟凶多吉少。李家莊里到底是些什麼人,尚未可知。
姜閑月看著自己的鞋尖,坐了一會兒,覺得周身的風涼了起來。
雖結果的好壞並不能全抵賴在衛景修身上,可兄長既然找到他,想必是手裡認識的那些人都不敢幫忙。
姜閑月想起小時候的事,那會兒父親剛離世,母親命不久矣,老管家帶著她與兄長姐姐在眾多親戚之間徘徊。天子並未下書如何管理公府上下。
所有人都盯著府里的財產。
直到後來,年僅十三歲的姜奉雲入宮。閑月看見親戚們各種各樣的嘴臉,老管家幫她打發前來問話的大人們。
她很害怕,姐姐握著她的小手,一遍遍地安慰著。
不知怎的,一個親戚在姐姐耳邊說了什麼,之後姐姐跟那人出了府。
這一走,便是到如今。
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閑月一點兒也不知道。她曾問過姜奉雲,姜奉雲態度冷淡,也說不清楚。
只是這麼多年來,府中上下雖未提及這位失蹤的大小姐,但姜奉雲一直記得母親的遺願,要把姐姐尋回。
姜閑月到現在都記得,母親卧病在床,一頭秀麗烏黑的長發摻雜了粗糙的白絲,她瘦骨嶙峋,兩頰凹陷。
那位原本美麗的母親牽著兄長的手,一遍遍哭求著,聲音沙啞,淚水乾涸。
閑月心裡微動,難受地蜷縮起來。這些往事就像傷疤,每回憶一次,都是把傷口血淋淋地扯開,在肉里翻找痛處。
她的內心是希望衛景修能把姐姐帶回來的。
思來想去,剛剛衛景修深沉的樣子,竟是自己未曾見過的模樣。
姜閑月腦海里升起了一個幼稚的想法,她跳下轎子,慢吞吞地挪到衛景修的帳前。
裡頭傳來說話的聲音,江肆站在外面,看見她來了,便過來,「姜小姐,怎麼了?」
「我、我想見一見你家將軍。」
江肆噢了一聲,忙說:「將軍在安排底下人做事呢,您有急事?還是等一等?」
閑月看了一眼帳篷,咽了咽口水,「我等等吧。」
雖是如此,江肆還是很麻利地進帳通報,衛景修先是頓了一下,隨後讓他帶話給閑月。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吃了閉門羹,江肆都覺得驚奇。與閑月回話時,她臉上也平靜得很,淡淡嗯了一聲,沒走。
這一等,是一柱香的時間。衛景修以為她回去了,心不在焉地安排好明天的計劃后,正喊江肆進來喝酒。
哪知江肆吞吐道:「閑月小姐還等著呢。」
「什麼?!」
衛景修撥開帳篷匆忙望一眼,看見她果然在原地打轉。夏天的晚上,郊外涼風習習,她也沒披點外套,就這麼傻吹著。
他立刻拍了一把江肆胸口,「你個木頭,不知道給我通報!」
江肆委屈,明明是閑月小姐不肯讓自己進帳打擾……
聽見動靜,姜閑月回頭,看見男人朝自己跑來,「怎麼了?什麼急事?」
看著他臉上的急色,姜閑月躊躇,眼神閃爍,「就是剛剛沒聊完的事……」
「啥?」衛景修呆住了。
姜閑月也知道自己這話說不出來,也低頭支支吾吾的。不過衛景修很快就明白過來了,臉色立刻變得冷冷的。
「什麼意思。」他問。
姜閑月抬頭,看見他眼神很冷,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嚴肅得讓人有些害怕。
「我……」
衛景修深吸一口氣,眼底壓著一攏火。他定定地盯著姜閑月的臉,看了很久,然後竟扯著她的手腕走到一處偏僻地。
男人的力氣很大,箍得姜閑月有些疼,她踉踉蹌蹌地跟著,待停下來時,一頭撞進對方寬厚的背,壓得她鼻尖泛紅髮疼。
「你等我這麼久,到底是想說什麼?」
姜閑月仰頭看著他,平時衛景修總是好聲好氣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字一句不帶感情,冷漠得如同仇敵。
她囁嚅半晌,搖搖頭。
衛景修似乎再也忍不住胸腔里的火,狠狠道:「你以為我此刻與你表明心意,是借著接回你姐姐的理由,逼你與我好,是嗎?」
姜閑月眼眸瞪大。
「你以為你不答應我,我就不救人了,是不是?」
閑月被他這副要吃人的狠樣嚇到了,衛景修原本就高自己一個頭,身形更是大一圈。
他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鬼命將軍,此刻,衛景修低著聲音,眼神陰鷙的模樣,像極了蠢蠢欲動,即將撲咬撕扯獵物的冷血野獸。
閑月嚇得嘴唇發白,在原地手腳冰涼。
「說話!」衛景修低吼道。
「不、不是……對不起,我……」閑月身子嚇得一顫,下意識閉著眼睛回答。
片刻,閑月還未聽到對方說話的聲音。於是慢慢睜開眼,看見一雙傷心到極點的眼睛。
他背對著皎潔的月光,臉側的線條忽然像斷掉的繩索,有氣無力地。
那瀟洒俊逸的劍眉星目此刻似遭大雨淋過,落寞、傷心,還有摻雜著不忍的情緒。
方才那位發火的野獸好像瞬間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絕望的小狗。
「衛景修……」姜閑月聲音顫抖。
對方忽然輕笑一聲,撇過臉,胡亂收拾完剛剛臉上所有的脆弱。
「我不會的,這是答應你兄長的事。將軍府,自然會竭力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