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母子對峙

第十九章 母子對峙

()已而呂后問:「陛下百歲后,蕭相國即死,令誰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餘,然難以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而所知也。」

——《史記卷八·高祖本紀第八》

我心中沒好氣,但又沒什麼話可以反駁,一時看著她得意洋洋的樣子,小石頭突然低聲說道:「公子,藏拙。」我聽了,立刻明白,卻是笑道:「姑娘說的是,高皇帝英風,後人自然追慕,但是能得其萬一,便足以守業。倒是姑娘,出身世家大族,名門秀媛,如此······可不敢讓人恭維了。」呂秀聽了,又是怒,說道:「你······你說我什麼?你敢再說一遍?」我見她氣鼓鼓的樣子,心中總算是出了一口氣,笑道:「啊?原來你真的聽不到啊,你若是聽不到,我也就不用再說了。」我說完看著她,眾人也都是想笑,但是顧及呂秀的面子,都沒有笑出聲來,一個個忍著笑意。

呂秀看了看眾人,見眾人忍笑的樣子,更是氣急敗壞,跺了跺腳,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突然拉著高后的手,說道:「皇祖姑,你看,他這麼欺負秀兒,你要給秀兒做主,好好懲罰他!」我心中一跳,心道:「高后不會因為這樣一個小女子的說話就胡亂給我安排一個罪名吧?」高后看了我一眼,笑道:「你們小孩子之間鬥鬥嘴,有什麼稀奇的。哀家看過你們小孩子吵架,隔不多會兒又好得跟什麼都沒有生過一樣。你要哀家給你主持什麼公道?」呂秀氣呼呼地道:「誰要跟他好······皇祖姑你說的是小孩子的事,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只是,連皇祖姑你都不幫秀兒了,就看著外人欺負秀兒。」

高后看了我一眼,笑道:「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你還沒及笄,自然是小孩子了。」呂秀眼睛一轉,說道:「他罵秀兒不懂得規矩,皇祖姑,這不是說您管教無方嘛······」說著瞥了我一眼,我見這小丫頭竟然越說越離譜,若是再讓她這麼說下去,我就算是沒有什麼過錯,高后也會惱我,一時看著她,真恨不得揍她一頓。

高后看我有些惴惴不安的神sè,笑著說道:「章兒說的很對,皇祖姑管教無方,你呀,就是沒有規矩,現在倒還沒有什麼,以後,你可怎麼······」呂秀聽高后說她,心中不高興,看著我微笑的臉,乾巴巴地說:「皇祖姑,秀兒知道了。」高后問道:「你知道什麼了?」呂秀說道:「懂得規矩,才嫁的出去。」高后一聽,恍然失笑,張嫣也是微笑不語。我見那小姑娘委屈地說著這句話,也覺好笑,一時笑了起來。呂秀這才反應過來,粉面一紅,說道:「皇祖姑,你也來欺負秀兒······」高后將她攬在懷裡,笑道:「這是你自己說的,皇祖姑可沒有說。」呂秀將面目掩在高后的肩上,一時再也不敢說話了。

眾人笑過之後,卻又都是無話。高后卻不再看我,轉頭向一直神sè淡然的張良說道:「留侯這些年清修,可修習到了什麼?」張良聞言頷說道:「良無所得也。」高后哦了一聲,笑道:「你這大隱於朝之後,連說話也是這麼不幹脆了,怎麼說是無所得?哀家雖然並未如你這般,也知道無yù無求的好處,你怎麼說什麼也沒有得到?」留侯笑道:「敢問太后,何謂無yù無求?」高后笑道:「老子說過,『五sè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你rì間皆在府中作息,不為聲sè耳目之娛,又不貪戀俗物,你身子不好,又不好狩獵,這老子所說,像說的就是你一般。你都快成了聖人了!」留侯正sè說道:「非是良不願享受耳目口味之好,只是良生平之志便是暢遊江湖,了此一生。如今天下已定,正是該遂了良生平之願的時候,還請太后恩准。」

高后聽了,一陣沉默。我聽張良親自說出這一番話,心中惋惜不已,心道:「看來我和張良竟然想的一樣,如今他功成名就,這退隱之心一起,怕是真的就此消沉下去。怕是就算高后強自將他留下,他也只能是尸位素餐,不能像跟隨高帝時候那樣盡心竭力了。」看了張辟疆一眼,只見他眼中露出不以為然的神sè。我笑了一下,只聽高后說道:「難道你今rì還要對哀家說那些要從赤松子游的鬼話?

張良淡然道:「太后,良說的並非鬼話,乃是真心實意向太后你請辭。」高后正sè說道:「留侯此言差矣,我大漢建國十四年,這時候正是百廢待興,急需人才,留侯有定國安邦之計,正當為大漢竭盡心力,此時言退,莫不是有什麼苦衷?」張良搖頭說道:「良本是韓國相門之後,少時因為憤恨秦皇暴烈,屠我韓王宗室,是以奮起刺秦。事敗之後,流落江湖間,得黃石公教誨,教以隱退之道,然良少年意氣,乃以十年之期許之,不料十年已過,碌碌無為,良乃自棄,以為終身不得復仇,正當退隱之時,陳涉起兵。所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良亦有所為,賴天之佑,得遇高帝,於是附驥尾以成大事,六年間安定天下,為漢功臣,此乃布衣之極,良心愿已足,不求其餘。如今距黃石公授良道書已有三十年,良心中有愧,雖曰修道,其實rì夜煎熬而已,良已經無心朝政,還請太后恕罪。」

高后聽了,皺眉說道:「心中有愧?留侯愧對何人?」張良嘆息說道:「良恩師黃石公,乃是良於下邳偶然相遇,引為忘年之交。黃石公知良心中之志,乃以道書相贈,期望滅秦之後,能與良隱居深山,效赤松子之游。然而世事難料,良得高帝信任,以為軍師,無以為報,遂共圖大業,本yù功成身退,但未能如願,黃石公以為良貪幕富貴,隱而不見,距今十五年矣。良rì夜中心煎熬,愧對故人知交。」高后默然。

張良續道:「太后以為良乃是畏懼禍殃及身,所以才想隱退,良實未有如此想也。良得高帝賞識,戎馬矢石之間,未嘗有絲毫退讓,高帝知良,乃肯用良之策,然則良所學不過屠龍之術,如今天下安定,真乃書生無用武之地,還請太后明鑒。」高后想了想,道:「年前朝廷失去三位重臣,丞相曹參,舞陽侯樊噲皆卒,齊王劉肥薨喪,一時間朝野動蕩,哀家也是心中憂慮,所以本yù任你為相,今rì你如此說,可讓哀家為難了。」

張良拱手說道:「太后,蕭丞相統一大漢法度,率領群臣安定社稷,曹丞相隨之,法令不該,而使天下晏然無事。百姓歌謠說:『蕭何為法,顜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凈,民以寧一』,方才二公子也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規矩法度在,誰為丞相,並無二致。同殿之臣中,陳平才學冠於天下,勝良多矣;王陵忠於漢室,更是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良心中欽服。以此兩人為相,社稷當無憂患,良世外之人,有負太后厚望了。」

高后微笑頷,說道:「怪不得高帝如此信任留侯,你與高帝想的一樣,更難得的是,你竟然會舉薦陳平,哀家絕難想到。章兒,你可知為何?」我啊了一聲,回過神來,見到高后正看著我,便道:「莫不是留侯與陳平之間存有芥蒂?」張良苦笑一聲,說道:「二公子言重了,只是良與陳平所學不同,是以與陳平見有所誤會,但此事涉及國事,焉能以私廢公?」高后笑道:「你不計前嫌,自然是好······」我插嘴說道:「留侯光風霽月,劉章拜服!」說著向他行禮,張良忙退席相讓,說道:「二公子過譽了。」

我這一拜,卻是真心拜服,一來是為了謝他肯前來相助,若是留侯不在,我與高后之間怕是不會有如此融洽,二來就是為他的高風亮節所傾倒。更兼他也是我所崇拜的古人,所以這次行禮很是嚴肅。張良也是回禮,示意不敢受我跪拜。張辟疆這小子也是跪著相讓,但看他起身之後就面帶笑容的樣子,多半只是覺得好玩而已。

高后微微頷,目光在我身上流連一會兒,向張良說道:「高帝駕崩之時,哀家問過後事,高帝囑咐我,曹參之後,誰可以代替,高帝說:『王陵可。然陵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餘,然難以獨任。』沒想到留侯竟然能與高帝想到一起,難怪當年高帝如此信重······陳平自然才高,然而yīn謀小道,終究是影響為人,是以心中未免狹隘了些。留侯不念舊惡,果然是大家風範。」張良只是低頭默然,沒有接話。

高后看著他,忽然嘆息一聲,說道:「也罷。」張良抬頭說道:「太后肯讓良退隱了么?」我見張良眼中的喜sè,心道:「張良真是一個奇男子,難道高后捨得讓他退隱?」我心中琢磨著高后的心思,卻聽高后說道:「哀家准你可以暫時遠離朝政,你rì間在府中修道,哀家也不管你,只是大漢與你休戚相關,辟疆現在又是侍中,正是一展抱負的時候,你為他考慮,也少不了多cao一份心。」張良苦笑說道:「如此說來,太后還是不讓良遂了心愿啊。」

高后搖頭說道:「留侯,哀家並不像高帝那樣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如此消沉,哀家看在眼裡,也是不忍。更何況你曾有助於哀家,哀家怎麼也知道報答的。」留侯嘆息一聲,想著自己還是不能完全遠離朝政,心中苦意湧出,但還是說道:「太後言重了,陛下有天子之尊,豈是這麼容易就被jian人構陷,良不過就是略施綿薄之力而已,太后不必掛懷。」

高后冷笑一聲,說道:「當rì哀家被人逼得無所遁形,個中艱難,局外人又怎麼知曉。」我偷偷看高后的神sè,見她眼神凌厲,頓時一凜,心道:「嬸娘說高后一提到戚夫人就怒氣勃,看情形倒是真的,這還沒有提到,她就已經很嚇人了。」張良也沒有再接話,只是高后一說到這裡,忽然皺眉說道:「只是最近未央宮裡謠言四起,可是又有人要蠢蠢yù動了······」她這麼一說話,一時眾人都是默然,反倒是呂秀笑著說道:「皇祖姑,今rì不是家人見面么?怎麼皇祖姑你又要脾氣?若是這樣,恐怕有人又該冒汗了!」高后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

我聽這小姑娘又拿我取笑,直恨得牙痒痒,倒是張嫣看著我,微微一笑。我低下頭,心道:「算了,現在不跟這個小丫頭一般見識,rì后······」便笑道:「姑娘說的是。」呂秀一直在看著我,見我低頭之前眼光閃爍,料到我心中不會有什麼好話,便又說道:「有些人,明著是認輸,但就是不知道心中是怎麼想的。」我見她得理不饒人,心中有氣,說道:「章也見過許多心口不一的人,不知姑娘說的是誰。」呂秀眼睛眯著,說道:「誰方才擦汗,我說的就是誰!」

我又好氣又好笑,正要接話,高后卻笑道:「你們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今rì不過第一次見面,你看你們吵了多久了?哀家想跟留侯說會兒話都不得閑了。」呂秀翹起了嘴,說道:「誰跟他是冤家了?只是秀兒一看到他就生氣,要不然皇祖姑讓他出去,秀兒看不到他,就不會再說話了,皇祖姑你也清凈了。」高后笑道:「那可不行,章兒今rì是第一次來到哀家這裡,怎麼可以讓他出去?」她笑了笑,又道:「要出去也是你這個小馬駒出去。」

呂秀一聽,就想嚷嚷,張嫣忽然站了起來,說道:「秀兒,你陪我出去走走吧。」高后也笑道:「去,陪你皇姑說些貼心話。」呂秀甚是委屈,慢慢走下台階,看了我一眼,隨後被張嫣拉著走出門去。我見那小姑娘的神sè,心中一驚:「難道高后想要對我下手,所以才支開她們?只是留侯在此,高后難道就不顧忌一下?······那小姑娘方才這麼說話乃是為了救我?只是她為何會如此?······」我一時心亂如麻,各種想法紛至沓來。小石頭也突然緊張起來,喘息聲就在我身邊,聽起來很是散亂,我本來心中沒底,這麼一影響,我的心也抑制不住地怦怦跳了起來。

我正在緊張的時候,卻聽到張良清越的聲音說道:「太后,良也暫時迴避一下。」高后說道:「好。」我不禁愕然,抬眼看去,只見張良站了起來,張辟疆本來也是神情驚愕,但是看到父親的臉sè,才不情願地站了起來,沒有敢向我看一眼。我心中一沉,心道:「完了,我這次可是託大,結果連累自己小命······」忽然想到小石頭,正想看他,卻聽高后說道:「章兒,哀家有幾句話要跟你說,你的近侍讓他先退下。」我看了看小石頭,笑了一下,說道:「你先下去,出去等我。」小石頭本來神情驚愕,但皺了皺眉,隨即慢慢退了出去。

我只覺得這永壽宮裡突然一時沒有了一絲聲響,空氣也似乎有些凍結。我輕輕吁出一口氣,似乎害怕驚擾了這份死寂。然後我慢慢抬起頭,看向高后。我們眼神交接的一剎那,我似乎才意識到,高后已經盯著我看了許久了。

呂秀被張嫣拉著走出了殿門,剛走下台階,呂秀就甩開了張嫣的手,說道:「皇姑,你拉著我出來做什麼?那小子會死的啊!」張嫣熟視著呂秀,直到看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問道:「皇姑,你看著我做什麼?」張嫣笑道:「你皇祖姑只是要和章兒說幾句話而已,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呂秀皺眉道:「你難道沒看到嗎?他還沒有跟皇祖姑說幾句話,就已經嚇得一頭冷汗了。若不是我跟皇祖姑打岔,他早就嚇得癱在皇祖姑面前了!」張嫣看著她,問道:「你為何要向皇祖姑打岔?」呂秀一愕,訥訥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張嫣見一向風風火火不拘小節的呂秀這個樣子,心中一動,還想再問,卻聽身後殿門吱呀一響,留侯父子也走了出來,不禁一驚,還沒等她開口,卻見一臉凝重的小石頭也走了出來,關上了殿門。呂秀愕然道:「你們······怎麼都出來了?」張良淡然說道:「太后說要跟二公子說話······等等,你去哪裡?!」他這句話卻是向著小石頭說的。

小石頭本來想著劉章情勢危急,便要儘快去找惠帝解救。這時候聽張良叫住他,心中有些不耐煩,腳下不停,口中說道:「奴婢還有要事,先行告退!」呂秀皺眉說道:「你這奴婢,倒是少見,主子還在裡面,你倒要先走么?!」小石頭站住身子,向呂秀說道:「敢問,奴婢在此有何用?」呂秀一愕。

張良看著他,問道:「你這麼著急離去,是想找陛下么?」小石頭沒有說話。張良說道:「你不必去了。太后對劉章沒有什麼惡意。」小石頭想要說話,但是想了一下,卻沒有說什麼,張辟疆卻是問道:「父親,你怎麼知曉?」張良抬頭看著藍天,說道:「莫問緣由,你們只需等著就是了。」小石頭有些有些捉摸不定,看著永壽宮,心中紛亂如麻。

眾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只聽宮門外面一陣喧嘩,隨即只見惠帝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張澤在他後面跟著,卻是滿臉的苦笑。惠帝不意會見到這麼多人,眼睛一掃,卻是對著張嫣喝道:「章兒呢?他怎麼樣了?」張嫣沒想到惠帝會對著她說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倒是呂秀聽到惠帝對著張嫣這麼大吼大叫的,有些生氣,說道:「皇伯伯,你怎麼這麼對皇姑說話?」惠帝皺眉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朕的家事,也輪到你來管?!算了,我看也問不出什麼······張辟疆,你做的好事!」他瞪了張辟疆一眼,張辟疆一時心虛,只是低了頭,沒有說話。

小石頭見惠帝前來,心中喜極,忙走上去說道:「陛下,公子正在永壽宮裡。」惠帝哼了一聲,抬腳就要踏上台階,張澤卻是上前一步,說道:「陛下,您真的不能進去!陛下······「惠帝冷冷說道:」讓開!「說著手上一推,張澤一時沒有防備,再加上是站在台階上,腳下一畔,一下子摔倒在殿門前面。惠帝瞪了狼狽的他一眼,上前幾步,一下子推開了殿門。

高后和我其實早就聽到了惠帝的聲音,只是沒有想到他會如此激動,更沒有想到他會進來的如此之快。高后本來就快走到了殿門處,惠帝這般大力開門,眼見殿門就要撞到高后,我一時情急,拉著高後退后一步,饒是我眼疾手快,但是殿門還是撞在我肩頭。我一時吃痛,只覺肩頭一陣酥麻,幾乎要叫出聲來。惠帝還沒有看到殿中的情形,喝道:「太后,章兒······「但是見到太后扶著神sè痛苦的我,一時愕然,問道:」章兒,你怎麼了?「

高后見惠帝竟然如此失儀,怒道:「皇兒,你做什麼?」惠帝看著高后,眼中似乎要冒出火來,但隨即看著我,說道:「章兒,咱們走!」說著不由分說,就來拉我。高后將我扯得後退一步,說道:「皇兒,你做什麼?你還有把母後放在眼裡么?!」惠帝只是不說話,卻抓著我,將我拉了過來,轉身就向殿門外走。

剛要走出殿門,後面傳來高后一聲凄厲的喊叫:「站住!」惠帝身子一頓,我回過頭來,只見高后瞪視著這邊,眼神甚是可怕。我雖然知道她多半是在看著惠帝,但是現在我擋著惠帝的身子,猶如她正在瞪著我一般,我有些尷尬,慢慢走開了一些。惠帝卻是背對著高后,紋絲不動。我悄悄退在一旁,見台階下面張良已經不見了蹤影,張嫣和呂秀、張辟疆、小石頭在下面站著,都是愕然看著殿門處。我看情形有些不妙,向張嫣擺手示意。張嫣也是娥眉一蹙,隨即讓張辟疆和小石頭退下。

良久,惠帝忽然冷冷說道:「太後有何吩咐?」高后看著他背影,心中卻是冰冷一片,喘息一聲,說道:「盈兒,你這是和母后說話的態度么?」惠帝聽到高后叫他「盈兒」,身子一動,慢慢轉過身子,看著高后問道:「你是叫我盈兒的娘親嗎?」高后神sè一顫,說道:「盈兒,你說什麼胡話?」惠帝苦笑說道:「我說胡話?!哼,我娘親是大家閨秀,待人接物都很和善,你是嗎?!」高后沉默。

惠帝卻似乎是有些話已經忍了許多年,這時候一股腦地全吐了出來,說道:「你是嗎?你知道你已經殺了多少人么?韓信死在你的手中,我無話可說,但你一刀殺了他便是,為何要用竹籤刺他,讓他遭受如此痛楚?彭越已經俯稱臣,為何又要趕盡殺絕?戚夫人死便死了,為何還要做出『人彘』的事情?如意乃是垂髫兒童,為何忍心殺他?你究竟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罪行?」高后聽他這麼質問自己,一時腦中恍恍惚惚,只是說道:「我做這些,難道不是為了大漢的社稷和你的江山?」

惠帝哈哈笑道:「我的江山?哈哈,我的江山······這染血的江山,我不想要!」高后一聽,怒道:「你不想要?你可知道你的那些兄弟有多想要,你不知道這天下間有多少人垂涎你的位置,你說不想要?!你知道那個賤人為了自己兒子的皇位,rì夜在高帝面前說了我多少壞話?你可知道我們母子,若是沒有了這個皇位,這偌大的未央宮,這偌大的大漢朝,難道會有我們母子的立足之地么?你只知道你不想要這個皇位,那你又知道我為了你坐上皇帝,又付出了多少心血?!」惠帝看她如此激動的神sè,自己說話的聲音反倒是弱了,低聲說道:「我不坐,自然有旁人會坐。」

高后冷笑一聲,說道:「旁人?你說說,誰配做這個皇帝?齊王劉肥,他的母親不過就是高皇帝的外婦,他是長子又如何?我是高皇帝的正妻,而且隨他戎馬倥傯,顛沛半生,論功勞,那賤人、薄姬她們哪裡及得上我半分。戚姬不過就是定陶大戶人家的小姐,她的家人以為她得了高帝的寵幸便是奇貨可居,竟然圖謀天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其餘劉恆、劉友、劉長、劉建,他們哪一個能比得上你?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你不做皇帝,誰還配做,誰還敢做這個皇帝?!」惠帝聽她這麼說自己的幾個兄弟,心中怒氣陡升,大聲道:「我不要,你給我安排的這些,我不喜歡,也不稀罕!」高後身子一晃,低聲道:「你說什麼?」

惠帝眼中忽然落下淚來,但是口中卻笑道:「你為了自己的娘家的地位,將嫣兒嫁給我,可知道我心中有多麼不願意?!你可曾想過後人會怎麼看我,怎麼看你的兒子?!高帝生前最疼愛如意,我本想護他安然度過一生,你卻將他鴆殺······若是兒子死後,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高皇帝?」他看著傷心yù絕的高后,忽然笑道:「娘,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高后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然後在一片淚眼朦朧中,她看到自己的兒子決然地離去,不帶一絲的猶豫,如同自己對待戚夫人那樣決然。高后忽然笑了一下,這是她期盼已久的畫面,她很想自己的兒子能夠像自己一樣,狠起心腸對待每一個自己腳下的臣民,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兒子狠起心腸來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在她的心口上狠狠戳了一刀。

回到廣明宮,我見惠帝神sè不好,便沒有說話,自己站在御榻下面,一動不動。惠帝坐在御榻之上,安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我見他這麼安靜地坐著,坐了大概有小半個時辰,忽然眼中落下淚來,我心道:「明明自己沒有那麼心狠,卻還有裝作自己很無情的樣子,到最後不還是傷人傷己?現在哭又有什麼用呢?只是不知道高后現在怎麼樣了,她被惠帝這麼一說,怕是最受傷害的還是她了······」但是看他哭得很是傷心,一時又覺得不忍,嘆息一聲,忽然苦笑說道:「你不也是和他一樣?當初你拒絕程弋的時候,不也是如此傷人傷己?這種愛,到底是好的存在,還是一種罪孽?」我搖頭苦笑,低聲向小石頭吩咐了幾句,小石頭便退了出去。

惠帝自從那次郊祀之後,便不再信任宮中的太監,所以廣明宮裡外雖然還是有很多太監,但是他平rì有事,還是會叫小石頭,如此小石頭就要伺候我們兩個主子。但是幸而他只是在惠帝在廣明宮中的時候服侍惠帝,其餘時間還是會陪著我的。

過不多時,小石頭端來兩杯熱茶,我接過茶水,遞給惠帝,說道:「陛下,先喝杯茶吧。」惠帝嗯了一聲,接過茶水,但隨即又放了下來,說道:「太后找你,都說了些什麼?」我見他神sè不豫,不想再讓他生氣,於是說道:「就是一些家常閑話,倒是沒有說什麼其他的。」

惠帝盯著我,忽然怒道:「連你也要欺瞞朕,是不是?現在你也站在太后那一邊,為她說好話?!」小石頭一驚,連忙跪下。我卻沒有跪下,只是看著惠帝,說道:「陛下,我沒有欺瞞你。」惠帝哼了一聲,說道:「沒有欺瞞?你要知道,太后請你過去,是為了要殺你。就算她現在花言巧語騙得你的信任,也不過就是為了異rì能夠輕易地處決你。你可倒好,她給你這些小恩小惠你就認為是她放過你了么?真是無知孩童!」

我見他如此直言不諱地懷疑高后,心中戚然,但是此時卻不能再說什麼,免得更刺激他,只是說道:「侄兒明白了。」惠帝看著我,冷冷說道:「你明白?當年如意也是這麼跟我說,可是呢?他到死都沒有明白過來,不然他為何一直睜著眼睛看朕?朕就是怕你掉以輕心,最後落得跟如意一樣的下場,到那個時候,後悔也晚了······」我低頭默然,惠帝看著我,突然間心中一軟,說道:「章兒,你年歲還小,不知道宮廷鬥爭的厲害。你今rì竟然就這麼輕易地去見太后,可知道我心中有多焦急?」我看著他,說道:「侄兒想著有留侯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所以就去了,哪裡知道其中會有那麼兇險?太后若是還來叫我,我說什麼也不會去了。」惠帝嗯了一聲,說道:「你記得就好······」

話音還未落,只聽門外一個太監的聲音說道:「啟稟陛下,淮南王求見!」惠帝一聽,整理一下儀容,揚聲說道:「准!」隨即向我說道:「淮南王來長安已經一個多月了,今rì還是頭一次過來見朕,朕和他多rì未見,你和小石頭都出去迴避一下······別走記得太遠。」我點了點頭,躬身行了一禮,慢慢退出廣明宮。

我剛走到殿門處,只見門口處走來一個十五歲的青年,那人一身藍黑袞服,頭戴劉氏冠,昂然走了進來。我見他雙眉挺立,眼神銳利,看起來很是飛揚跋扈的樣子,想來就是淮南王劉長了,也是我的八叔。但是我一看他這個樣子,心中沒來由地一陣厭惡,便沒有行禮,只是看了他一眼。劉長雖然是拿著鼻孔看人,但是在惠帝住的宮殿,他自然不會如此,也是看到了我。我們眼光觸到一起,隱隱的眼神都是銳利起來。但這也只是一剎那之間的事情,隨即我便走出了廣明宮,劉長走了進去,宦者關上了殿門。

我舉步走到廣明宮附近的花園裡,這時候正是午後十分,繁花似錦,引來不少蜂蝶在花叢中翩然飛舞,我難得見到這般好景緻,心中喜歡,便靜靜地走在花園裡。

小石頭見我神sè淡然的,跟在我後面,說道:「公子方才被陛下責罵了一通,現在沒有什麼事情了吧?」我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說道:「你怕我對陛下心中生出怨恨么?陛下雖說是罵了我,但是我卻知道他全然都是為了我好,我心中只有感激,怎麼會生出怨恨呢?」小石頭皺眉說道:「公子這麼說,奴婢自然知道,只是奴婢卻想不明白,公子一向言語之間懂得分寸,為何這次卻忤逆陛下?難道真如陛下說的,公子對太後放鬆了jǐng惕?」我笑道:「你把話說的這麼明,難道不怕殺頭么?」

小石頭笑道:「這裡四處無人,除非是公子不想要奴婢服侍了。」我笑了一下,說道:「你是越來越放肆了!」小石頭笑了一下,說道:「那還不是公子信任奴婢。」頓了一頓,他忽然問道:「公子,午間太后和你在永壽宮說了些什麼?怎麼公子會為太后說話?」我輕笑了一下,說道:「這就不是你應該知道的事情······」我話還沒說完,忽然傳來一個女子嘻嘻笑聲,我一驚,看著假山後的一株繁花。

一個女子的聲音笑道:「怎麼不說了,我也想聽呢!」我聽到是呂秀的聲音,心中一寬,但隨即心中又是一緊,想著方才小石頭說話間多有不遜的意思,若是聽到旁人口中,怎生是好?我看了小石頭一眼,小石頭縮了縮腦袋,指了指前面。我順著他手指看去,只見呂秀走出那片花叢掩映,露出她一身淺藍sè的青羅衣衫。我正準備開口問她,卻聽細緻的腳步聲傳來,從她後面又走出一臉憂sè的張嫣來。

我心中一動,連忙上前見禮。張嫣神sè不屬,淡淡地讓我免禮,只是望著廣明宮的方向,我輕嘆了口氣,呂秀一雙眼睛在我身上一掃,說道:「劉章,你怎麼不向我行禮?」我看著她,說道:「按照輩分,我是你哥哥,應該是你向我行禮吧,妹妹?」呂秀面上一紅,說道:「什麼啊!按照輩分,你是表表表表表兄了,八竿子打不著,還要我向你行禮?」我一時心中有事,淡淡地說道:「那就算了,誰也不向誰行禮就是了。」呂秀聽我這麼說,小嘴兒一撇,不再說話了。

張嫣本是聽著我二人說話,見我突然不說了,便開口問道:「章兒,他怎麼樣了?」我低聲說道:「二叔心情不好,但是卻沒有什麼,你也知道二叔就是這樣的xìng子,過幾天就該沒事了。」張嫣輕輕地說道:「這······我自然知曉,只是這麼一來,他心中多半又會苦一些,我想著,心裡終究放心不下······」我心中一顫,卻聽張嫣問道:「你不應該在廣明宮裡陪著他么,怎麼在這裡?」我苦笑一聲,笑道:「方才我說話不合二叔的心意,被他罵了一頓······不過他現在正在接見淮南王,所以我出來迴避一下。」張嫣皺了皺眉,說道:「接見淮南王?」

我見她神sè有些yīn郁,心中一動,問道:「嬸娘,有什麼事情么?」張嫣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著淮南王平rì里一直都避在府中,怎麼這時候前來見陛下了?」我一時也沒有多想,問道:「嬸娘,你和她到這裡來,太后呢?」呂秀聽我不叫她名字,只是以「她」代替,心中惱怒,說道:「皇祖姑在商議事情,不用你擔心!」我看著張嫣,聽她說道:「秀兒說的不錯,太后是在和審食其、侯封他們商議事情,我素來不關心朝政,所以就退了出來,秀兒嚷嚷著也跟著我過來。只是我在這裡是偷偷看他,倒是難為了秀兒了。」我看了呂秀一眼,說道:「你來搗什麼亂?」呂秀嘴一翹,說道:「什麼搗亂?人家是來看······看······」我笑道:「你不會說是來看我的吧?」呂秀眼睛一怔,隨即口中呸呸地道:「胡說!哪有!······」

我見她還在說著什麼,沒有理會,只是問道:「太后在商議什麼事情?我本以為陛下如此氣她,她該好生休息,怎麼······」張嫣笑道:「你現在不怕太後會商量怎麼對付你了?」我笑了一下,說道:「嬸娘說笑了,侄兒還要謝過嬸娘。」張嫣笑道:「你謝我什麼?」我見她雖然是笑著說話,但是眼睛里卻還是帶著淡淡的愁意,心中不忍,只是笑了笑,卻沒有說話,有些事情,她不說,我自然也不好再提。只是她在高後面前說了些話,這些情我自然是要承的。

張嫣見我神sè,知道我的意思,也是笑了笑。呂秀在一旁看著,有些不悅,說道:「劉章,你怎麼不對我說謝呢?我也幫你不少啊。」我啊了一聲,問道:「什麼?你要我對你說什麼?」呂秀笑道:「你還一直譏諷我說我耳朵不好,你不也是一樣?你要對我說『謝謝』!」我看著她,問道:「說什麼?」呂秀看著我,惱道:「說『謝』!」我哦了一聲,說道:「不謝!」呂秀看著我,不明所以,良久忽然回過神來,惱道:「好啊!你騙我。我這麼幫你,你竟然還要討我一聲謝,真是!」我聽了也是覺得不妥,於是笑道:「呂大小姐,你大人大量,劉章這裡謝過了!」說著稽向她行了一禮,呂秀突然就高興了,說道:「好啊,你可算是對我行禮了,那就算了。」我見這小女孩時而jīng明時而憨傻,心中無可奈何,只得自認倒霉。

張嫣看著我們胡鬧,卻是笑道:「你們也真是,一見面就吵架,這時候算是和好了么?」呂秀抱著她手臂,說道:「皇姑,我們哪裡有吵架?」張嫣笑了一下,我見她們在我面前輕言細語的樣子,覺得有些不妥,於是問道:「嬸娘,不知道太后在商議什麼事?」張嫣想了想,說道:「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告訴你也無妨。近來宮中總是有人說戚夫人鬼魂作祟,引得人心惶惶,太后便是要侯封他們查出是誰在背後搗鬼。我見母后神sè嚴厲,怕是這一番又要流血。你在宮中雖說得陛下護佑,但還是要小心行事,知道么?」我點了點頭,說道:「侄兒明白······」話未說完,張嫣忽然抬起頭,看著廣明宮宮門處。

我心知有異,也轉頭望去,只見惠帝和淮南王攜手而出,二人走到宮門外,淮南王躬身向惠帝行了一禮,隨即轉身,帶著自己的侍臣離去。惠帝卻是站著,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良久,他才轉過身,遠遠看去,只見他神sè疲累,身影看起來頗是孤寂。他站了一會兒,隨即轉身進了廣明宮。

張嫣一直痴痴望著惠帝的身影,待見到他進了廣明宮,目光中的喜sè迅暗淡了下去,她嘴角笑了一下,說道:「章兒,淮南王已經走了,你快些回去。記得多勸慰他一下,嬸娘這裡謝過你了。」說著她就要向我行禮,我連忙道:「嬸娘放心便是。」張嫣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廣明宮,轉身慢慢走了。

我看了看呂秀,見她也是看著廣明宮,不由好笑,說道:「呂大小姐,嬸娘看廣明宮是在看二叔,你看那裡作甚?」卻不知這小姑娘神sè間有些迷惘落寞,輕輕說道:「我在看是什麼東西讓皇姑這麼心甘情願,只是為了看皇伯伯背影一眼?這究竟是什麼呢?劉章哥哥,你知道么?」我見她一雙安靜的眸子盯著我看,忽然心中一亂,勉強笑道:「你這小腦袋在胡思亂想什麼呢?快去吧,嬸娘都走了很遠了。」她嘴角一牽,眼光從我面上離去,轉身走了。

不知為何,我看到呂秀的目光,心中突然一陣滔天的波浪,心道:「這姑娘······是怎麼了?莫不是······」一時又覺得自己是胡思亂想,小石頭看著呂秀走遠了,才開口說道:「公子,方才咱們自己說的話,皇後娘娘和呂小姐不會都聽了去吧?也是奴婢不知道收斂,竟然就這麼說出大逆不道的話。」我心中想著心事,順口說道:「她們就算是聽了去,也不會怎麼樣的,你是我的近侍,嬸娘會裝作沒有聽到,至於呂小姐······你不必擔心。」小石頭看我神sè,說道:「公子,這呂小姐為何會相助公子?」我轉身向廣明宮走去,口中笑道:「這我怎麼知道。」

小石頭笑嘻嘻地道:「依奴婢看,多半是看著年歲相同,所以······那句話怎麼說的?」我笑道:「不是『惺惺相惜』吧!」小石頭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我哂笑了一下,沒有說話。但想到呂秀的種種情狀,竟然心中柔軟,嘴角也不自禁地露出了幾分笑意。小石頭覷到我神sè,心中一動,說道:「公子,你不是對呂小姐動情了吧?」我「啊」了一聲,隨即笑罵道:「小石頭,你可真的是愈放肆了,這種話也敢說出來?」小石頭笑道:「奴婢方才見公子眉目之間似乎異於常rì,莫不是姻緣到了?」

我聽了這話,覺得很是好笑,心道:「這小太監竟然也終rì胡思亂想?」當下問道:「小石頭,我不知道你還會看相呢?竟然還會看姻緣?」小石頭搖了搖頭,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我卻是被自己說的話給嚇住了:「等等,姻緣?!讓我想想,歷史上的劉章······他的夫人是······好像也姓呂吧······是呂祿的女兒。呂祿是高后兄長的兒子,叫高后姑母,那他的子女該叫高后······祖姑?!呂秀叫高后叫『皇祖姑』,難道······她會是呂祿的女兒,劉章未來的夫人?!不會有那麼巧吧?」我神sè不對,小石頭馬上看出來了,問道:「公子,怎麼了?」我笑道:「沒什麼。」一時心道:「是你胡思亂想了。」當下將這個念頭拋去,走進了廣明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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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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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母子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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