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琥珀心(四)
「吶。」
李珍兒依偎在許繼的懷中,從旁邊的侍從手上端放的盤子中不緊不慢地拿起一個通體晶瑩的神女像。
她眉眼微微斜側,瞥著身後的丰神俊朗的男子,然後開口。
「這就是你一直在尋找的那個玄天妳羅織女像吧?」
李珍兒仔細地端詳著手上的織女像,女子帶著潔白細膩的面紗,恬靜沉默的容顏微微遮掩在面紗之下,而那雙眼睛,一隻微微睜開,露出裡面淡然的瞳孔,而另外一隻則輕輕閉上,似乎在沉眠中被驚擾而睜開了一隻眼睛。
神女左手拿著繅絲的絲筐,身下緊挨著煮沸的開水,上面還頗為細緻地勾畫著在沸水中翻湧起伏的蠶蛹。
潔白的視線就這樣被輕輕地從沸水中抽拉而出,然後纏繞在女子右手的蓮花之上。
「還頗為別緻。」
李珍兒輕輕讚歎了一句,然後看向身後的男子,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不過,你還真的是找對人了呢。」
「這種幾百年前就被封殺剿滅的野祀,神像信物在整個錦州,也就只有我們錦官李家可以找得到了。」
「不過,我更好奇的是.....」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呢?」
「許郎。」
許繼笑著不說話,看著面前這個放蕩輕佻的女子自顧自地說著。
「玄天妳羅織女,北方玄天織天落照下部,隸屬編織的織女之一。」
【分屬<隸屬<司屬<分掌<隸掌<司掌<執掌<證道<道】
「幾百年前第一次在錦州和豐都區域觀察到其大規模的信仰祭祀痕迹。」
「經過司天監的綜合觀測和星盤錨定,認定為「偏星」。」
【偏星:偏離原先軌道的星辰,九重天和人間天然受到天道的束縛,除了被天道認可的正統道統,否則代表權柄的具象星辰無法勾連人間思潮,誘發人間信仰,但偶爾會有個別星辰出現此種情況,一般認定為這種情況為「偏星」,理應受到剿滅和清理。】
「許郎,你追尋一個被認定為是偏星的神明像,是為了做什麼呢?」
李珍兒笑著看向身後的男子,話里話外的意味不言而喻。
「離開了宿主,千纏絲的力量會快速衰竭,直至消失,以隸屬編織職能的神女像為引,尚可以有那麼一絲可能將其保存下來。」
許繼笑了笑。m.
「所以說,這對你很有用處是吧?」李珍兒眼睛轉了轉,俏皮地看向身後的許繼,發出意味深長的輕哼聲。
「自然。」許繼輕撫著女子光滑的背部,笑笑,臉上露出了神秘莫測的笑意。
李珍兒聞言,然後白皙的手腕輕輕一轉,將那個神像收到一邊:「那我可得好好收著了。」
聽見李珍兒的話,許繼無所謂地笑笑。
「好好好,珍兒說什麼就是什麼。」
就當李珍兒以為終於抓住了身後這個若即若離的男子一點兒讓他留下的苗頭的時候,她笑意忽然僵住了。
只看見她的耳畔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輕聲呢喃,溫柔的聲音卻帶著綿長的氣聲。
如同縹緲的蠱惑。
「把你手上的神像給我好嗎?」
許繼的聲音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響起,然後,他輕輕地側卧過身子,看著面前的女人用一臉獃滯之中夾雜著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他。
然後,手上的神像無法抑制地慢慢遞到他的面前。
他慢悠悠地接過手上的雕像,最後輕輕吐著些微的氣息。
悄然的風從遠處的欄台上吹來,驚擾了滿池的碧蓮荷葉,搖曳在一起,齊齊都低垂下翠綠色的枝葉。
男子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里就這樣有恃無恐地響起。
「等我走了之後,你就尋三丈白綾。」
「你對我的愛如此溢滿,那就縊死明志,怎麼樣?」
李珍兒的無神的眼眸之中痛苦和掙扎地流出一行行清淚,浸濕了整張嬌嫩的臉龐,她輕微地搖著腦袋,無助地看著面前這個笑得神秘莫測的男子,露出了絕望的笑容。
「許郎.....不.....」
「不......」
她眼神空洞,卻笑得面前,如同台上被人支配,關節發出怪異響聲的傀儡。
許繼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龐,幫她拭去她眼角的淚。
「你不是說你愛我嗎.......」
「可是,你要用什麼來證明呢?」
「所以我寧願你來離開我,也願意讓你以死明志。」
「你應該感謝我,珍兒。」
李珍兒渾身顫抖著,她看著這滿池的青蓮,想要發聲,卻發現她除了思考,什麼都做不了。
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針娘是在一眾大嬸婦娘湊在一起的議論聲中睜開眼睛的。
下午的時候,偶爾針娘會把放在室內的衣物和紗布拿出來放在太陽底下曬個幾日,防止蛀蟲和發霉。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會來到村口處的那棵杏樹底下,湊在圓桌前聽著村子里亘古不變的幾個話題變著法子在這些七大姑八大姨口中翻來覆去地講著。
曾經的她是能日復一日津津有味地聽著。
但是近來幾日,已然沒有這種心思。
做任何事情只覺得煩悶,提不起興緻。
到最後,她還是決定放過許繼了。
也罷,今夜就和他挑明了,他要是要走,就成全他和那個姑娘家吧,只要他不虧待人家。
恨意在她的心中無時無刻地鼓動著,喧囂著要突破她柔軟的心房,想要將那個口是心非的男子置於死地。
但是她還是敗了。
說到底,她始終都是個懦弱的女人。
小的時候圍繞在父親身前,長大后圍繞在丈夫身邊。
我是誰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從來不重要,因為她始終都是為別人而活。
她還是下不了狠心,下不了手去殺死,甚至報復這個.....這個她認定的男人。
哪怕他背叛了她,哪怕......
哪怕她無時無刻不想讓他萬劫不復。
她還是愛著他的。
所以最後她還是選擇放過他,讓他走。
她可以視而不見,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大不了,下半身和那些無聲的針織把戲過一輩子。
針娘聽著身邊的大媽們湊在一起,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然後有些不解,她看向她們,撓頭,嘴角擠出一抹促狹的笑。
「發生什麼了嗎?怎麼聊得這般....火熱?」
和她相熟的幾個長房嫂子拉著她的衣袖,面色小心地湊了過來,耳語。
「誒,你聽說了嗎,錦官城內那位縣主上弔死了!」
針娘睜大了眼睛。
「對啊,聽說還是為一個男子,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自縊死了。」
「我聽說啊,這位縣主可不是什麼純善人吶,之前被人撞見終日和陌生男子廝混在一起。」
「而且,在那方面還不檢點啊.....」
身邊的幾個長嫂聚在一起發出了不懷好意的笑聲。
「那麼浪蕩,卻還會為野男人去死,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不是縣主,是什麼被拋棄后殉情的娼妓。」
眾人壓低聲音嬉笑著。
針娘的笑意凝滯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