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出了宮,宋文擔憂地湊了上來,卻見宴云何一臉忪快,如釋重負的模樣。
「陛下沒有生氣吧。」宋文小心問道。
宴云何心想,生氣又能如何呢。
他自詡做不到像成景帝那般,成景帝是做大事的人,待人待己都得狠絕,所以才能穩坐皇位。
「走吧,去買些東西。」宴云何道。
宋文迷茫道:「買什麼?」
半個時辰后,宋文一邊把買好的物件往馬車上搬,氣喘吁吁道:「大人,車上快放不下了。」
「放不下了就再叫輛馬車來。」宴云何拿著兩件不同的裘衣作對比,最後拍板了全都要。
掌柜的一聽,搓著手道:「公子要是再挑多幾件,我可差人送到你府上。」
宴云何聞言:「其他時節的款式,這裡也有嗎?」
「有,樓上請。」
最後宴云何幾乎要搬空了店鋪,買了不少成衣。
回府路上,宋文不解道:「府庫中的布料比這些成衣要好上不少,大人為何非要在外面買。」
「因為是成衣。」宴云何正思考著還有什麼沒有買齊。
宋文還想追問,忽地反應過來,意識到這滿車物件,宴云何都不是給自己買的。
買得這樣急,連等一等都不能夠,宋文看著宴云何沉思的側臉:「可是虞大人馬上就要離京了?」
宴云何沒有立即回話,半晌才慢聲道:「是啊。」
「怎麼這般趕?」宋文道:「就不能多留幾日嗎?」
宴云何:「京城這是非之地,他留得夠久了。」
雖是說著府里的東西不夠齊全,但宴云何還是從府庫里挑出不少好物件,最後又登門尋了周大夫,不止要問解藥是否有效,還需同人商議去藥王谷的行程,要走上幾日,途中要安排幾名護衛。
周大夫亦沒想到,宴云何竟這般快就將一切安排好了。
「那解藥的藥方我看過了,基本對症,沒什麼問題。」周大夫說。
宴云何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一切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叫他不由展顏。
「大人會隨我們同去藥王谷嗎?」周大夫問道。
這些時日他也看出了宴云何對虞欽的心思,實在是過於明顯,而宴云何絲毫沒有要遮掩的意思。
宴云何好似瞬間從歡愉間墜了下來,笑容微斂:「我在京城還有事,就不同你們一起了,只能拜託周叔你幫我照顧好他。」
周大夫欲言又止,宴云何道:「怎麼,怕我把人丟給你就不管了?」
「既然虞大人馬上就要去藥王谷了,你還是不願與他見一面嗎?」周大夫問道。
宴云何嘆息道:「並非我不想見他,若真如此,我又何必日日都待在天牢中。只是……我們之間的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老夫擔心大人你將來會後悔。」周大夫道。
宴云何仍是搖頭:「與其在分離前夕鬧得不愉快,還不如給彼此留下些好的回憶。」
周大夫不敢苟同,但也只能點到為止,不好再勸。
是夜,周大夫給虞欽服了解藥,又慣例替他施好針后,宴云何已經在外等了有一會,披風上都沾了些雪。
他怕披風上的冷意沁到室里,便提前脫了下來,進了牢中,將披風放置一旁,先去炭盆前暖手。
今日宴云何打算用內力給虞欽疏通經脈,他不擅岐黃之術,先前看了許多醫書,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好在武功上他還懂上一些,雖然等虞欽到了藥王谷,就不需要他幫忙做這些了。
會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幫助虞欽調理身子。
等把手烤得微暖,宴云何才坐去榻上,抓住虞欽的雙腕,緩緩將內力傳入對方體內。
既要顧忌著內力的運輸,又要小心避開對方堵塞的筋脈,還要運行功法,實在很費力。
不知過了多久,宴云何將內力耗得幾乎一乾二淨,才渾身大汗地睜開眼。
不知是不是服了解藥,又被輸送了大半內力的緣故,宴云何感覺虞欽的氣色好了些。
雖然看著仍然蒼白,但不像前幾日透著股死氣。
有時候宴云何都需要將臉緊緊貼在這人的胸口,確認那心跳仍在微弱地顫動,才能安心。
鬆開虞欽的手,宴云何起身要倒些茶水喝,剛站直便覺得頭暈目眩。
連日來疲累,在內力虧空的情況下,翻山倒海地襲來。
宴云何記得身後便是虞欽,強撐著要往前挪幾步,好讓自己不會砸到對方身上。
然而下一瞬,便感覺腰上一緊,天旋地轉間,宴云何沒有摔在地上,反而摔在柔軟的榻上。
葯香沁在鼻尖,臉上滑過冰冷長發,宴云何錯愕地對上一雙情緒複雜的眼。
虞欽竟然不知何時醒了,手臂緊緊箍著他的腰,半具身體都壓在他身上,像是怕他跑了,所以想將他困在床上一般。
宴云何很快回神,心裡也摸不準這究竟是周大夫做的好事,還是他輸送的內力刺激醒了本該繼續沉睡的虞欽。
他確實想過,要將昏迷不醒的虞欽送到前往藥王谷的馬車上。
因為宴云何知道,只要他面對著清醒的虞欽,冬狩那夜的絕望與憤怒,便會瞬間侵佔他的身心,讓他控制不住自己,說出一些傷人的話。
而現在的虞欽,最不需要的便是他的指責,沒有任何意義。
宴云何有些生硬道:「你先鬆開我。」
「你要去哪?」虞欽太久沒說過話,開口時都是破碎的氣音。
宴云何:「我去倒杯茶水。」
說罷他要掰開虞欽的手,卻發現虞欽死死抓著他,力氣大得宴云何竟然都推不開。
「你難道不渴嗎,睡了這麼久。」宴云何緩和了語氣問道。
虞欽看了他許久,才鬆了手。
宴云何剛起身準備下床,就發覺腰上仍有股牽拉的力道。
回頭一看,頓覺哭笑不得,原是虞欽退而求其次,拉住了他腰上的玉佩,雖然鬆了手,又沒完全鬆手。
見他望來,虞欽撐起身體,挪動著下床。
虞欽身體還有些軟,腦袋中仍然昏沉著,這些日夜,每一次醒來都很不易。
不管是第幾次睜眼,他都見不到宴云何,哪怕夢中他能感覺到,對方就在自己身邊。
便不是夢中,醒來也就知道了。
滿室殘留的氣息,好似暖陽的味道,他只在宴云何身上聞過。
他知道宴云何來了,也知道對方……不想見他。
宴云何來到桌前,倒了杯茶水,轉過身動作熟練地遞到虞欽唇邊。
虞欽乖乖地飲下宴云何手中的茶水,一如沉睡時宴云何給他喂葯的每一次。
一開始,喂葯這件事沒有交給宴云何來做。
是後來周大夫發現,哪怕在昏迷之中,虞欽的防備與警惕也不會減弱半分。
周大夫撬不開他的唇舌,哪怕強行打開了,藥物也灌不進去。
最後無法,只能告知宴云何。
哪知道宴云何根本不需做什麼,只要將虞欽抱在懷裡,用勺子一口口去喂,虞欽就能喝下去。
這樣露骨的依賴與信任,宴云何沒覺有異,彷彿本該如此,倒是讓周大夫一眼就瞧出了不對。
虞欽喝完了茶水,淺色雙唇沾上了層薄薄水光,他抬眼看著宴云何,目光里有緊張,亦有執拗。
宴云何用他喝過的杯子,也給自己倒了碗,一飲而盡后才道:「我該回去了。」
虞欽目光微黯:「你不是才來沒多久嗎?」
宴云何有些詫異,他不知道虞欽是什麼時候醒的,難道周大夫只是讓肉身昏睡,實際意識是清醒的?
不過面上,他仍是鎮定道:「這是天牢,我不能在此久留。」
說罷宴云何拍了拍虞欽握住他玉佩的手,哄孩子般道:「你先鬆開。」
虞欽沒有說話,而是靜了許久,才輕聲道:「你在生氣,是嗎?」
「我沒生氣,只是有些累了。」宴云何避開了虞欽的目光,看著大門的方向。
他好似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虞欽,哪怕他願意為這個人犧牲一切。
但在這一刻,他卻只想躲開他。
很難說清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日日無休的噩夢,還是虞欽那一夜比一夜微弱的心跳。
還是那夜他離開虞欽,選擇前往五軍營時,他分明看到對方動了動,好像想拉住他,而他沒有停留。
又或者是那漆黑的密林里,虞欽吻住他,說心悅他時,這人究竟在想著什麼。
生死攸關之時,那些無法細思的內容,都在這看似短,實則長的時間裡,逐漸蠶食著宴云何。
他深吸口氣,蹲下身,仰視著坐在椅上的虞欽:「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無可奈何的選擇。」
「不管再來幾次,我相信你還是會選擇這麼做。換做是我,也沒法在那種情況下做得比你更好。」
「你要報仇,沒人能讓你放棄這件事。」
宴云何用一種連他自己也覺得意外的語氣,平靜說道。
虞欽瞳孔微縮,抓住宴云何玉佩的手,也輕輕顫抖起來。
宴云何看著他仍然深愛的人:「你害怕我會阻止你,所以要瞞著我,擔心最後結局會犧牲,所以選擇在前夜同我表露心意。」
「你做的都沒有錯,無可指摘,就算那個人是我,也不能說你做錯了。」
「可是虞欽……」
「哪怕只是一瞬,你信任過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