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有那麼多的機會,虞欽可以選擇告訴他,但是虞欽沒有。
旁的人因為了什麼瞞著他,他都可以不在意。
可是虞欽不行,唯獨他不可以。
哪怕是決定赴死之時,他也希望虞欽能告訴他。
他不會阻止虞欽想要做的事情,只會想盡辦法,拼盡一切去救他,正如這些時日他所做的一樣。
宴云何清晰地看見虞欽在聽到這句話時,沉默地紅了眼眶。
他知道虞欽聽明白了,便是清楚他的介懷,知道他的心結,虞欽才會是這個模樣。
很難說他想從虞欽這裡聽到什麼樣的答案,或許就連虞欽,都不知該如何回答。
眼前的虞欽虛弱得彷彿一碰就會碎,經不住他的怒火,受不住他的重話,也不必承受他的詰問。
只因這人受的苦難,已經足夠多了,不需要宴云何再雪上加霜。
瞧著那仍然憔悴的眉眼,宴云何覺得心口有一處緩緩下陷,疼痛不顯,卻讓人喘不上氣。
「三日後,你就離開京城。這邊的事情無需擔心,我已經跟陛下說好了。」在自己後悔前,宴云何道。
虞欽怔忪道:「離開京城?」
宴云何:「嗯,去藥王谷,我會安排好人手,他們將護送你離開。」
虞欽下意識道:「以我現在的罪名,這時離京不合適。」
「我覺得很合適。」宴云何神情微冷,聽到虞欽所說的罪名,他就怒氣橫生,無法釋懷。
虞欽察覺到他情緒不對,便將剩下的話都咽入嘴中,他捉住宴云何的腕:「知道了。」
虞欽的聽話,倒讓宴云何有些詫異,他不想見清醒的虞欽,也有先斬後奏的意思。
這人心思重,為了復仇可以豁出一切,冬狩那場戲才剛落下帷幕,虞欽作為最重要的「罪證」,這時候離京有可能會引起變故。
他去求成景帝,也是害怕虞欽醒來后,仍是堅決要留在天牢。
這牢中哪有這麼好獃,且不說虞欽的身體拖不得,便是這京城情勢波雲詭譎,虞欽不能再留在這裡。
事已至此,已成定局,哪怕虞欽再不願意,也只能了接受。
成景帝只有一種方法能讓虞欽離京,又不會影響大局,那便是讓虞欽在牢中「死」去。
只是這樣一來,這世上就真的再無虞欽這個人。
所以就算宴云何認為藥王谷是個很好的避世之地,虞欽前往那處,再好不過,也不免覺得心痛。
宴云何有心疼,又氣惱,萬般感受,錯綜複雜。
虞欽這麼配合,他亦不覺開懷。
「我要在那待多久?」虞欽問道。
宴云何:「待到你的身子恢復,可能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虞欽頷首道:「那你呢?」這話是在問,宴云何會來藥王谷嗎?
宴云何嘴唇微動,卻作不出任何應答。
這是宴云何從未想過的問題,他用自己交換了虞欽離開,就是吳王封地的事情解決后,京城還會有無盡的事務等著他。
在朝為官,便不能擅離職守。藥王谷離京遙遠,光是用馬趕路,都要走上一旬。
送走了虞欽,他們再見之日,便是遙遙無期。
許是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虞欽沒有再問,他只是愣愣地看著宴云何的臉。
那是無法遮掩的難過,就好像宴云何丟下了他。
分明是虞欽丟下了他,他放棄了他們的未來。
可是宴云何依然受不住虞欽露出這樣的神情,他難熬地避開了虞欽的視線,站起身,竟是又想逃了。
但這次他依然沒能逃成,因為虞欽竟然伸出雙臂,摟住了他的腰。
虞欽將臉埋進他的腰腹,聲音沙啞道:「淮陽,別走。」
說不清這聲別走,究竟是在指當下情景,還是指三日後的分離。
虞欽從前喊他淮陽,總是在二人最親密的時候,現在宴云何聽到這一聲淮陽,只覺得難過。
「你先鬆開我?」宴云何強忍難受,低聲問道。
虞欽貼著他的腰腹,悶悶搖頭,抱住他的手又收緊了幾分。
就像怕自己一鬆手宴云何就跑了,如同這些日子他每次睜眼看到的一樣,本該在他身邊的人始終不在。
宴云何下意識將手放在虞欽背上,感受到冰涼的那刻,立即意識到以虞欽現在的身子,哪怕室內生了火,仍然受不住這寒冷。
本能地伸出雙手,宴云何緊緊抱住對方:「冷怎麼不說!」
宴云何扭頭看著放在桌上的披風,一把抓了過來,牢牢披在虞欽身上,指尖順著虞欽的後頸,摸到臉頰,想要感受對方的體溫有沒有下降的過於厲害。
然而觸手的濕潤卻讓他怔住了,那是什麼?
那燙得他心頭震顫的,是虞欽的眼淚。
宴云何腦袋嗡嗡作響,他究竟做了什麼,本能更加溫柔地處理這件事,比如說些好聽的話,就算哄哄虞欽又能如何。
說會去藥王谷看他,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會去。
為什麼就是不說呢,難道見到虞欽這個模樣,他會感到快活嗎?!一點都不!
宴云何彎腰摟住了虞欽,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別這、別這樣,你別……別哭了!」
他強硬築好的高牆,只需遇上幾滴淚便將其擊潰,甚至恨不能跪地求饒,只要虞欽不繼續哭,什麼都可以。
「也不一定能待這麼久,等你身子養好了,又或是我京中事務忙完了,我自會去看你。」
「藥王谷我去過,那裡的人都很熱情善良,他們會對你好的。」
「路上的馬車我試過,很寬敞,我還讓人在格子里藏了不少吃食話本,你無聊的時候能看著打發時間,」
「還有裘衣,我買了很多件,你不是喜歡嗎?」
宴云何慌得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知道顛來倒去地安慰。
甚至不知道自己這些話,對止住虞欽得眼淚有沒有幫助。
最後是虞欽沉默地鬆開他,臉上已經平靜下來,只有臉頰隱約可見得淚痕,見證了那一瞬他的失控。
虞欽這會鬆開了他,他也不敢走了,整顆心都被人捏在手中,任人搓扁揉圓。
「你餓不餓?」宴云何小心翼翼地問。
不等虞欽回答,宴云何便從懷裡拿出紙包的桃花酥,他這幾日沒什麼胃口,宋文擔心他這麼下去撐不住,特地給他買了桃花酥。
又盯著他放了點在身上,沒想到現在倒有了大用。
虞欽看著他遞到面前的桃花酥,沒有拒絕,就著宴云何的手吃了口。
他許久未進食,吃得極慢,宴云何又給他倒了杯茶水,怕他噎到。
直至桃花酥吃完,宴云何又捏起一塊試圖哄他多吃些,虞欽也沒拒絕。
直到宴云何發現,虞欽已經吃得有些勉強,卻還是因為是他給的,所以一直沒有停下。
彷彿自己也知道,如今聽話是唯一能哄得宴云何高興的方法。
宴云何當下收了桃花酥,給人倒了杯茶水,看虞欽慢慢飲著:「我不走了。」
虞欽驀然抬眼,期盼地看著宴云何。
宴云何:「今晚我就留在這裡,陪你一起。」
虞欽又徐徐垂下眼,像盞被人熄滅的燭火,而宴云何就是那狠心人。
怎會有人長成這個模樣,又是這般性子,如同生來便是治他的。
陪著虞欽躺在榻上時,宴云何還在恍惚,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到這一步的。
宴云何側過臉,發覺虞欽一直在盯著他看,兩人雙目對上,叫宴云何下意識挪開了視線。
少頃,虞欽竟俯身過來,不顧宴云何的僵硬,吻上了這人的唇。
虞欽的嘴唇很乾燥,多日未曾進食,飲下的都是各種苦澀的藥物,唯一的甜,還是桃花酥給的。
他只是貼著宴云何的唇,輕輕地蹭,曖昧地磨,沒有深入,猶如害怕被拒絕,所以只做到這一步。
最終是宴云何妥協,他勾住了虞欽的頸項,翻身將人壓在床上。
身下是失而復的人,是他這些日夜每時每刻都想擁住的人。
掌心按著冰冷絲滑的發,宴云何一開始只是回吻,而後那吻變得愈發兇狠,不像以往熱烈,彷彿是在傾泄怒意,將虞欽的唇吻出了血,又憐惜地舔過,貪婪地吃吞入腹。
直至嘴唇都感覺炙熱而腫脹,心跳也逐漸變得失速,連身體都開始滾燙起來。
宴云何克制地停下,看著身下的虞欽:「夠了。」
虞欽身體不好,需要休息,他說夠了的意思,是想讓虞欽不要再繼續胡來。
很顯然,他的話語叫虞欽誤會了。
只見虞欽執拗地伸手,再次勾住了宴云何的頸項,將人拽了下來,甚至隱隱有將宴云何壓在床上的跡象。
宴云何狼狽地躲開了親吻,感受那氣息繼而落在他的喉結,鎖骨,順勢拉開了他的衣襟,吻上胸口。
「虞欽!」宴云何急聲道:「別再繼續了!」
虞欽停住了動作,宛如被宴云何一句話就定住了身體。
宴云何試圖將身體從虞欽壓制的範圍中挪開,就聽到對方極輕的一句:「為什麼?」
正忙著攏起衣物的宴云何聽見了:「什麼?」
虞欽用那雙仍有些濕潤的眼,看著宴云何:「為什麼你不再喊我寒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