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5回 無息(二)
這日,她剛從宮中回府,卻見門前站著一男一女二人,男的一臉俊秀之氣,女的滿是朝霞之容,看她下轎,上前迎上道:「草民李昶、司嘉晨拜見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看他氣度不凡,顯然不是尋常之人,道:「進來吧。」
李昶、司嘉晨夫婦跟著太平公主進入會客廳。宮女奉上茶水,太平公主道:「都退下吧!」宮女應了一聲,退出屋內,把門關上。
李昶道:「多謝公主。」太平公主道:「有什麼事說吧。」李昶道:「在下李昶,是臨淄王的幕僚。」太平公主神色微微一變道:「三郎這次為何沒有親自來?」李昶道:「寧王離開前,曾將一批隋煬帝的寶藏藏在洛陽王府。當時流言四起,寧王怕皇上怪罪,故而不敢呈上。」
太平公主吃了一驚道:「竟有此事?」李昶道:「正是!這筆寶藏足以武裝數萬精兵,朝中人多嘴雜,萬一有人因此構陷寧王謀反。寧王恐死無葬身之地。」太平公主道:「所以清影離開前將寶藏的秘密告知了三郎?」
李昶道:「非也。是皇上聖旨剛下,臨淄王便在府中收到一封書信。是有人偷偷放到他桌上的。」太平公主道:「書信可有帶來?」李昶從懷中取出書信,雙手遞給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取出信件,打開快速掃過:「隆基表哥鈞鑒。弟清影於景龍二年末運送隋煬帝寶藏於神都洛陽。后流言四起,不敢入京,藏於神都襄汾王府後院。請表哥勞煩送至長安。其中賬務由密碼編寫,下為密碼破解之法。弟清影。」後面還有許多似是而非的文字,有的是字,有的不是字,每兩個「字」之間還有個細細的箭頭對應。
太平公主看字跡,認得是李清影的筆跡。他學過武功,比朝中文人更為硬朗。但他學的不是戰場拼殺之技,比武將書信更秀美。尋常人也模仿不來。若太平公主學過武功的話,她也能察覺這樣的武功,尋常人也學不來。
太平公主想了一下,道:「我現在就入宮稟告皇上,讓他派羽林衛前往尋找。」李昶道:「臨淄王現在還在潞州,不可隨意入京,此事就不要讓皇上知道了。」太平公主道:「這個本宮曉得。」
太平公主送走李昶,馬不停蹄的入宮來見皇帝李顯。
李顯正在上陽宮批閱奏摺,現在他體力大不如前,許多事情都讓韋皇后、上官婉兒和李裹兒代勞了。他只是對她們不決之事做個簡單的批示。至於那些於三人不利之事,自然是偷偷壓下來。
太平公主進來時,李顯正躺在軟椅上休息,旁邊兩個宮女伺候他吃葡萄。
太平公主道:「皇上,臣有要事稟告。」李顯道:「你說吧。」太平公主道:「清影寄來的信件,用暗器射入府中。」一面說著,一面雙手將信件呈上。
李顯本來半眯著眼睛,登時坐起來,道:「拿來看看。」韋皇后也靠近,快速瀏覽一遍道:「他既然到了京城,為何卻不現身?」太平公主道:「清影做事素來謹慎,想來有別的計劃。」
李顯看完了,李裹兒一把奪過道:「我也看看。說起來,我從未見過表哥的字長什麼樣。」
李顯不理會,道:「傳萬騎李仙鳧將軍。」早有太監道:「是。」韋皇后道:「萬騎乃最精銳的皇家衛帥,為了一封虛無縹緲的信件就動用萬騎,合適嗎?」李顯不理會。
過了一會兒,李仙鳧已經到來。李顯道:「寧王離開前,藏了許多寶藏在神都襄汾王府,你率三千軍馬立刻前往尋找。
快去快回。」李仙鳧莫名其妙,但看眾人的表情,太平公主眼中含笑,韋皇后怒不可遏,李裹兒若有所思,上官婉兒奮筆疾書,似乎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不敢發問,道:「是!皇上!」快步退出。
晚間時分,上官婉兒處理掉摺子,回到寢宮。宮女服侍沐浴更衣後上床安寢,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起身來到窗邊,推門打開,一股冷風吹來,瞬覺神清氣爽。
已經快到二月,天上無月,眼前黑乎乎的,就如同她現在的內心。
武皇的是可怕的。她做了皇帝,因為自己是女人,就破格提拔了自己,做她的貼身記事,協助她處理政事,組建了「九龍門」。甚至一度錯覺自己和武皇共治天下。
別人看到的是她作為女宰相的風光,卻看不到武皇的猜忌和威嚴。
武皇聽從了狄仁傑的建議,決定還政於李唐,她作為女帝下的第一女宰相。隨著女帝的退位,也應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武皇不動聲色的開始布局,先把遠在恆山的上官清影接回了長安,為了安撫自己,留在自己門下做事。又調用給狄仁傑,好接近太子。
狄仁傑病故沒多久便收入宮中親自培養。別人有的以為武皇是緬懷已故宰相狄閣老,有的以為是武則天新收的面首。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武皇就是要告訴文武百官自己對李清影的喜愛,為之後的加官進爵掃除障礙。
借著拙劣的刺客事件,把他派到河東公幹,以《大業詩集》為引子,樹立在九龍門的權威。當她得知派出去的是百花門的丹心師太時,便知此事必然成功。以他當時拙劣的武功,竟然將九龍門和陰陽教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一切瞞過了當時的所有人,包括李清影。唯獨沒有瞞住一心師太,不得已只能除掉她。
武皇下了誅殺令,卻讓自己承擔後果。這時她才察覺武皇的恐怖。
武皇終於死了,她的決斷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去帝號,與高宗同葬昭陵,恢復李清影的身份。自己瞬間成了李清影的對立面,不得已快速嫁入宮中,做了昭儀。
「女帝都沒有了,留女宰相做什麼?」這句話又一次在耳邊響起。
她已經去世快五年了,很多人已經開始淡忘她。但很多人還在按照她臨終的規劃行事。皇帝李顯、李清影、包括自己。
想到此處,一陣寒風吹過,上官婉兒這時才察覺自己已經凍僵了。正要關門,卻見眼前一個黑影從花叢中緩緩走出。
上官婉兒吃了一驚,正要喊人,只聽那人緩緩地道:「上官大人,幾年未見,可以坐下好好聊聊嗎?」說話間,那人已經走近,上官婉兒看清楚了他的樣子,或者說她早就認出了他的聲音——李清影。
自太子之亂后,再未見過他。三年多來,除了臉上多了些風霜,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
上官婉兒定住心神,道:「進來吧。」
李清影跟上官婉兒進來。在外面的圓桌上圍坐。宮女太監服侍她睡下後邊各自安歇了。
上官婉兒道:「你不恨我了?」李清影道:「事情想清楚了,也就不恨了。」上官婉兒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下了誅殺令嗎?」李清影道:「我猜是害怕。只要我在京城,總覺得睡得不安穩。」
上官婉兒道:「你說對了一半。」李清影道:「另一半呢?」上官婉兒道:「我不能把九龍門交給皇后,而你正好是她的眼中釘。你不在了,皇後有可能會向皇帝要九龍門的大權。」李清影道:「嗯。黎先生去世前曾和我說過,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的選擇,只是為了生存。我這兩年才想清楚這句話的意思,不然的話,許多事情都不會發生。」
上官婉兒道:「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嗎?」李清影微微一笑,道:「我正好有件事想求你。」上官婉兒道:「那就當個交換。」李清影道:「好!」
上官婉兒道:「我先說。我覺得我的要求更高。」李清影道:「請講。」上官婉兒道:「如果宮中發生了什麼異變,無論誰登基,留或者救我一條性命。」李清影道:「無論如何,我都會救你的。當所有事情想清楚后,我對你只有感激和抱歉。」
上官婉兒笑笑,道:「現在說說你的請求。」李清影道:「把皇上單獨約到你的寢宮,我有事和他說。」上官婉兒略微沉吟道:「有點難。現在皇后和安樂公主天天纏著他。」李清影道:「我只要一刻鐘的時間。」
上官婉兒道:「你為什麼不直接去見皇上?」李清影道:「藏在黑暗中的我比出現在面前的我會更讓他們害怕。」上官婉兒道:「這意味著你不能隨時進宮。」李清影道:「宮裡的人太多了,我還要先處理掉宮外的一些事情。」
上官婉兒道:「我答應你。還有一個問題,現在深更半夜,太監宮女都去睡了。天亮了藏在哪兒?」李清影道:「這個你不必擔心,我必不會連累你。」上官婉兒道:「深更半夜咱倆在此處長談,光這一條,定個淫亂後宮也足夠了。」
李清影道:「皇上懦弱。現在忽然降詔找我,必是有後事交代。而且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上官婉兒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聖旨上的那八個字是這個意思。」
天還未亮,李清影從上官婉兒寢宮離開。皇宮之內為了安全,到處是空曠之所,縱使有花花草草,也分佈的十分稀疏,避免有人藏在其中。李清影身法控制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無論是光滑的琉璃瓦,還是隨風而動的枯木枝,都可以穩如泰山。
早朝結束,上官婉兒便和李顯一同回到寢宮。
進入宮內,上官婉兒屏退眾人,李顯懷疑中,卻見一個黑影從窗前閃過。李顯吃了一驚,正要喊「刺客」。上官婉兒急忙拉他一下,這兩個字便沒有說出來。
李清影急忙拜倒道:「臣行為不端,驚嚇皇上,死罪。」李顯驚道:「清影?你果然回來了。快起來快起來。」
上官婉兒拜倒道:「臣妾詐病,犯欺君之罪,請皇上恕罪。」李顯顯然顧不得處理這些「小事」道:「都起來都起來。」
李顯上前拉著李清影的手道:「清影,若非送金城去吐蕃,我都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大的驚嚇和委屈。」李清影眼中含淚道:「臣不辭而別,皇上不怪罪已經是最大的恩德。臣豈敢奢求其他?」李顯道:「快坐,快坐。」
三人在床邊坐定,李清影道:「皇上,臣這兩年學了一點醫術,看皇上面相,似有貴恙。」李顯道:「這一年多,朕的身體真的一天不如一天了。」李清影道:「皇上,可否由臣為您把脈?」李顯笑道:「你若有心,有何不可?也和馮太醫比比看誰更厲害。」說著伸出右腕
李清影伸手搭上,問道:「不是金太醫嗎?什麼時候換成了馮太醫?」上官婉兒道:「金太醫身子有恙,已經辭官離開。馮太醫兩年前入宮,也是金太醫推薦的。」
李清影停了片刻,眉頭緊鎖。李顯雖然身體大不如前,但看李清影神色,也不由得一陣緊張,問道:「清影,怎麼樣?」
李清影道:「皇上中氣十足,脈搏平穩有力。皇上覺得身子虛弱,是因為中了毒。」李先和上官婉兒臉色都是一變道:「中毒?」李清影道:「是!臣第一眼看皇上面上、雙手發黑,本就有所懷疑。」上官婉兒道:「所以你才要診脈確認?」李清影點點頭道:「不過下毒計量不多,需要長年累月方可致人死命。」
上官婉兒道:「是誰如此大膽,敢毒害皇上?」李清影道:「皇上的飲食起居都有專人照顧,每樣東西都有人先試。所以能行此事者只有附近的宮女太監和……後宮嬪妃。」
後宮嬪妃迎接皇帝寵幸,自然備了許多吃喝之物。
李顯早就慌得六神無主,道:「清影,是誰給朕下毒?接下來該怎麼辦?」李清影道:「給皇上下毒,絕非一人可為。毒物從何處來?下在何處?如何跳過試嘗?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不會成功。」上官婉兒點點頭。
李清影道:「臣斗膽詢問,皇上這次為何急著將我召回?」李顯道:「朕自知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哪一天就是隨父皇而去。只有重茂還在宮中,到時必能接任皇位。但他畏皇后如虎,我擔心皇後會行則天皇后之事。清影對李唐忠心耿耿,若皇后全力支持重茂,還則罷了。若皇後有任何異動,清影當全力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