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工業

後記

九工業

武正九年，春夏之交，唐山。

就在城郊不足十里，一座放在這個年代堪稱「龐大」的工業園區矗立在寬達十丈的水泥大路旁，高度超過二十丈的巨型煙筒比比皆是，升騰的煙霧讓這片區域完全避不開硫化物刺鼻的氣味兒，但周邊所有人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反而認為是發達的象徵。

這裡也確實是大周朝重工業的標誌，區域內聚集了鋼鐵、機械、軍工、初級化工等所有的「第一代重工業門類」，是周陽調動所有資源、給出全部政策，努力近十年才算初步成型的根基，依託這一工業基地的「輻射」，目前北方各省先後都有了初步的工業發展。

只不過，他這種「揠苗助長」式工業發展並非沒有缺點，因為這年月的老百姓也好、士紳地主也罷，根本沒人相信工業能夠發展掙錢，因此所有省份的工業區，要麼是內務府投資掌握，要麼是各地官府建設。

有重工業自然也有輕工業，但不在這邊，而是在以松江為中心的長江三角洲區域，但也不絕對，比如紡織中心肯定是松江府，繅絲、絲綢的中心卻在蘇杭，整個南方商貿中心又成了金陵城，稻米加工則分散在無錫、蕪湖、九江、長沙「四大米市」。

此時，周陽就站在重工業基地門口，有些無奈的望了望灰濛濛的天空，雖然誰都知道，「先污染后治理」的做法傷害巨大，但在工業發展的初期，這又是無論如何都跳不過去的必由階段，他甚至連「環保」的口號都喊不出來，只能「留待後人」了。

「父皇，這就是工業工廠嗎？」一個看起來約莫七八歲、身高卻比同齡的孩子高出小半頭的男孩兒，鼻子抽動眉頭緊皺，正是周陽和永靜公主郭璇的大兒子、大周朝太子周康，「真是太難聞了，為什麼不改一下呢？」

「哼，少見多怪。」旁邊另一個大約十歲的的垂髫少女不屑的撇了撇嘴，竟然深深吸了口氣，面露陶醉之色，「這才是大周朝國力的象徵，只靠地里的莊稼，最多填飽肚子，年節吃塊肉就算不錯，哪裡會讓朝廷強盛起來？

你可知道大周強軍橫掃天下，一直打到了南陽那片到處都是島嶼的海域，靠的就是這裡源源不斷的鋼鐵和槍炮，母妃早就說過了，沒有槍炮就沒有大周朝的地位，沒有了大周朝還有什麼皇家？不論海上還是陸上，鋼鐵與槍炮就是大周朝說話的底氣！」

「皇姐！」小男孩周康委屈的低下頭，「可是，真的很難聞啊！」

「憬兒！」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周陽沒好氣將少女拉到身邊，正是他和永昌公主的獨女周憬，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髮髻就算懲罰了，這丫頭從小被當成男兒教養，整個周家將近二十個孩子，各項學習都是以她為第一，「工業發展沒有錯，但污染如此嚴重也不對，只是我們暫時沒能耐解決罷了。」

「是，父皇！」周憬笑嘻嘻的點點頭，一句不再提剛才的事情。

「你呀！」周陽寵溺的給女兒一記摸頭殺，實在捨不得責備。

「皇帝陛下，我們不進去嗎？」正當爺仨說話的工夫，後面的馬車中傳出了熟悉的女聲，正是至今不要妃子封號的永昌大長公主殿下，「本宮可是聽說，這裡新弄出了一款性能有所提升、可靠性大幅度改善的快槍，不去看看嘛？」

「是，公主殿下！」周陽沒好氣的答應下來，招呼一對兒兒女上了馬車，這才翻身上馬一擺手，前後三台馬車很快進入廠區，「還有，這裡不只是搞出了新的快槍，連更好的火炮都有了不同的型號，這次我過來，就是為了好好看看。」

「父皇，你不是還提過，東海上的靖海王叔送來了一種不用馬拉就能沿著鋼鐵鋪就的道路奔跑的車子嗎？」上車后還不老實的周憬急忙探出腦袋問道，「真的有車子可以不用馬拉？不會是像運河上那些入港的船隻一樣，需要縴夫拉著吧？」

「進去！」周陽沒好氣的把女兒按進馬車，「那東西叫火車還有鐵路，是當初我交代你靖海王叔搞的，直到現在用了五年多，耗費了上千萬兩銀子才算有了初步成果，真正想要用上，最少還得五到十年，需要的花出去銀子更是流水一樣，慢慢等等，不著急。」

「那群窮酸，都到現在了還不死心，要不然也不至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扔到那幾座孤島上去搞。」後面馬車中的永昌公主不屑的說道，「從年初到現在，他們又說什麼來著？『煙筒高聳導致烏煙瘴氣』、『大路通達破壞了祖傳的風水』，當真是取死有道。」

「所以，我把他們全家送去安南，讓他們好好教化當地的土著。」周陽不屑的冷哼一聲，「這群食古不化的東西，軍中都已經完全火器化近十年、原本的燧發槍全部在三年多前換成了紙殼底火激發槍，他們竟然還是閉著眼睛假裝看不見，非說工業誤國。」

「窮酸！」馬車裡傳來周憬笑嘻嘻的嘲諷。

「好了，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不許課堂上再和語文師父發生衝突。」周陽笑著說道，「他們講，那就讓他們講，反正現在全天下都知道，私塾加上所謂的『經學』只能用於前五年啟蒙，十二歲之後要是不懂數學、不通工學，就只能一輩子憋死在秀才功名上，除了當私塾先生什麼外，幹什麼都沒人要。」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周憬笑嘻嘻說道，「父皇可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說再多，也別想讓我答應送你去皇家陸軍指揮學院。」周陽一句話就讓周憬撅起了嘴，「海軍學院更別想，任何一艘船上都只會允許女卷搭乘，絕無可能讓你當海軍，更別說是戰列艦的艦長之類，我出面都沒戲。」

「哼！」周憬終於不說話了。

「你這丫頭，東方從小帶著你習武練劍，甚至還有騎射和火器，怎麼還不知足？」這次連永昌公主都反對，「軍中都是一群糙漢子，你一個女兒家怎麼領兵？本宮手裡的東西你只要接下，將來好好幫你弟弟看好朝廷，不是一樣名垂青史？」

周憬乾脆噘著嘴不說話，嚇得旁邊怕挨打的周康更不敢開口。

「臣等參見陛下！」幸好，這一路過來已經穿過整個工業區，進入了後面的一處千戶營地——沒辦法，這處工業區太過重要，周邊部署了整整四個千戶擔任防衛——提前帶人進來的樞密院軍機領班趙桐，已經在前面的辦公樓前迎接。

三年前，牛繼宗因為年齡和身體原因，正式以正二品的「太子太傅、大將軍」頭銜致仕；其實不只是牛繼宗，朝廷中無論文武閣老，這十多年都陸陸續續換了人，這當然不光是因為身體和年齡問題，周陽基本是按照現代標準，五年為一任，一般只干兩任，確實有皇帝加恩，可以再干一任。

就連今年剛過半百、這些年一直保養極佳的首輔林如海都一樣，現在他雖然還干著首輔，卻也就一兩年的工夫，下一代接班人已經開始了培養，但全天下絕無一人敢小瞧他，因為皇家二十多個孩子，全都從林黛玉那裡論輩，稱呼他「外祖」！

「辛苦廣勝了。」周陽笑著點點頭下馬，招呼永昌公主和周康、周憬下車，「都準備好了嗎？」

卻見軍營中的訓練場上，此時已經全部空出來，改為實彈射擊場，三個小旗的步槍手列隊待命，不遠處的預設陣地中，另有兩款火炮也已布置完畢，就等一聲令下，即可進入試射，兵工廠方面對此很有信心，奏摺上竟然連一句「預設鋪墊」都沒講。

「回陛下，都準備好了。」趙桐也沒有廢話，回答了周陽的提問后立刻向另外三人行禮，「微臣見過永昌殿下、太子殿下、庄毅公主殿下。」

嗯，周憬的名號分兩個部分，皇家第三代的姑娘封號全部用「庄」字開頭，比如永和帝唯一的女兒、現在嫁給了李紈過繼弟弟的庄敏公主郭怡，「毅」才是正式封號，一個姑娘家自己挑個「毅」字做封號，性格可想而知。

「開始吧！」周陽擺擺手，在準備好的主席台位置就坐，隨駕而來的御林軍百戶立刻在主席台前列隊，左右各一個總旗，空出中間位置防止遮擋視線，也是直到這時候，眼看著他的防護工作已經做完，趙桐才一擺手，命令各單位進入射擊。

「這款新式步槍，就是靠這個小東西來確保射速的？」隨著射擊場上「砰砰砰」聲音響起，永昌公主拿起一枚放在身前小桌上盒子內的金屬零件兒，「看起來挺精緻的。」

「這玩意兒叫『金屬定裝底火』，和一開始的燧發機構、現在用的紙殼定裝底火一樣作用。」周陽笑著向老婆孩子解釋，「有了這個之後，步槍手更安全、射速也略有增加，但最主要的，是這個東西只要不是泡水，小到中雨都不影響使用，在南陽的叢林里更沒問題。」

「不錯！」永昌公主把玩了片刻說道，「從槍聲判斷，新式步槍的射速確實改善不大，但有你說的這些優點，已經足以讓它進入裝備序列，如今我們在南洋與西人的戰事日趨激烈，哪怕是一丁點兒的進步，放在戰事中已經足以贏得不小的優勢。」

「而且全程沒有停射，可靠性確實沒問題。」周陽點點頭，把旁邊侍立的趙桐叫來，「小批量搞一批出來，先送到御林軍試用，確認沒問題后再大規模量產——新式火炮呢？」

「就是陛下提過的『迫擊炮』。」趙桐立刻答道，「因為炮彈個頭很大，口徑達到了三寸，兵工廠方面將這種金屬底火整合到了炮彈中，只需將炮彈放入炮筒，即可利用滑下的衝擊完成激發，六十息可以最少打出去十發炮彈。

最主要的是，這種火炮重量很輕，不到百斤的重量還可以拆成三個部分，卻能打出去兩里開外，在南陽叢林一樣輕鬆使用，採用開花彈之後威力非常不錯，已經直接送去前線試用了，只是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傳回，只能等等再說了。」

「不錯！」周陽看了看二十息工夫打出五發急速射的炮班點點頭，隨即皺眉看了看圓柱形的炮彈，「這樣的形制，怕是打的不準吧？」

「回陛下，誤差在二十步之內，足夠了！」趙桐肯定的說道。

「再改進一下，看看能不能採用帶彈翼的炮彈，改善一下精準度。」周陽暗暗搖頭，折算下來就是口徑七十毫米、射程千米，愣是能有三十米以上的誤差，改進空間還很大，「再送幾批到南洋前線，邊用邊改進，需要繼續增加兵力嗎？」

「陛下放心，西人遠在萬里之外，能投入戰場的兵馬從未超過萬人，我們的兵力已經是他們的三倍，戰艦也有他們的兩倍，之所以拖延進度，就是想讓更多的當地土著選邊站隊，然後趁機清理掉不老實的，若不然早將敵人趕到天竺海域了。」趙桐自信的說道。

「不錯，還要聯繫前朝出海的華夏遺民，挑選合適的利用起來，有他們幫忙帶著，能省掉很多麻煩；但也不用太重視，對那些不長眼、不老實、作姦犯科、戕害同胞的敗類，一律頂格處理.....」周昂滿意的點點頭，卻也說不下去了，因為不遠處鐵軌上，一輛看起來非常粗糙的火車頭正從工業區慢慢開出來。

煙筒噴涌著夾雜碳灰的黑煙、水蒸氣瀰漫在車頭周圍，速度更是比常人奔跑還慢，但車頭后陸續拖出的八節六個馬車車廂大小的封閉式車皮，顯示出這東西巨大的運輸潛力——可惜，沒等它開出太遠，就隨著一聲悶響趴窩了。

「陛下，這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師傅從車頭跳出來，一臉尷尬的跑到周陽面前跪下，「出了點兒問題——」

「爆缸了還是密封泄露？」周陽笑著問道。

「陛下聖明！」老師傅一臉驚訝，沒想到皇帝竟然懂得，「這次是氣路密封失效，導致動力無法傳遞，不瞞陛下，老臣用了十多年，還是沒辦法完全解決這一問題。」

「南洋有一種叫做『橡膠』的東西，你們弄來后硫化一下，然後用它們做成密封圈。」周陽在老師傅難以置信的表情中提點了一句，「好了，不用擔心，慢慢來——去忙吧，朕會很快讓內務府的人把賞賜送到你們家裡！」

「多謝陛下！」老師傅差點兒激動的哭出來。

「父皇，這東西必須搞出來。」沒等老師傅走遠，周憬就興奮的說道，「你看後面拖的那些車廂，若是當真成了，速度只要達到馬車的兩倍，我們再從京城修建一條通往金陵的......嗯，鐵路，大周朝南北交通造成的問題就能直接忽略了！」

「眼光不錯！」周陽滿意的點點頭，看了看還在思索的周康，笑著摸摸他的腦袋說道，「朕不一定能完全做到，但只要一直推進下去，遲早有一天能讓鐵路徹底覆蓋整個大周朝，乃至於南洋半島、北邊的高麗和西邊的西域，甚至更進一步，對外繼續擴展，對內形成密布的鐵路網，那時才是我們華夏牢不可破的霸業！」

「所以，你從當初剛剛回到大周，就已經在考慮這些問題？」永昌公主驚訝的說道，「怪不得你從來都看不上那些窮酸，若是當真做到你說的這些，『改朝換代』完全可以只存在於史書之上，大周的天下真正萬世不易！」

「你呀，也就這點兒追求了。」周陽笑著擺擺手，示意趙桐帶路，「我記得你的摺子里說過，工業區的辦公大樓里有全部介紹資料？」

「陛下放心，微臣已經讓人準備好！」趙桐乾脆的說道。

「走吧，去看看！」周陽滿意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