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跑著見你

午夜時分，蘇慕心被房門上傳來的撓門聲和咚咚聲吵醒，她半夢半醒之間打開了卧室的門，門外是趴在門縫睡覺的小燈泡。

小燈泡耳朵很靈，聽見蘇慕心開門的聲音它馬上坐了起來，醒過來之後的她似乎睡不著了。

蘇慕心裹著毛毯，坐在了陽台的吊椅上，小燈泡如同平常，跳上了吊椅，依偎在蘇慕心的身邊。

外面的天空還是黑的，萬里無雲大片大片的繁星看的極為清楚，預示了今天會有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

同樣是預備役的軍人家屬，鍾琪直接請了病假在家裡睡到天昏地暗，蘇慕心的選擇和鍾琪截然相反，她在天亮之後就出發直接去了學校上課。

今天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實驗考試，她想多做幾遍，拿一個好成績，然後發給祁琮煜炫耀一番。

上午九點，蘇慕心的實驗考試開始，全程四鍾，監考老師是博士生導師，也是蘇敬的同門師妹，她聽聞蘇敬收了個得意門生，國外的研究項目一結束，她馬上回來監考這次實驗考試，研究生一年級的這次實驗會直接記載入蘇慕心的檔案里。

但是蘇慕心的表現令蘇敬的師妹失望而歸，她結束監考之後面對立即出來成績的實驗記錄單，竟然有些害怕拿給蘇敬看。

蘇敬不看不可能，他看見這份成績之後雷霆大怒，直接叫走了準備去食堂吃飯的蘇慕心。

「小蘇，你今天什麼情況，獨立實驗做成這個樣子!」

蘇敬氣惱的拿著蘇慕心反覆做過無數次的實驗記錄單摔在辦公室的紅木色桌面上，過去的那些實驗記錄一次比一次漂亮，但是卻在今天需要一份成果交給學校時，她卻拿了個將將及格。

「老師，我錯了。」

蘇慕心低垂著頭，她無法反駁，也無法面對自己身上的這件白大褂，對於這份畫滿了紅色叉的實驗數據她也沒眼看，她以為她早早來學校，大清早就已經提前又做過了好多遍，今天的考核肯定沒問題，結果卻在關鍵時刻出了差錯。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這個實驗她做過無數次，就算不是今天提前來，她早在之前也做過很多次。

蘇敬聽到她乖乖認錯又氣餒的樣子愣了一下，他看得出這幾天蘇慕心的情緒有些溫故，她現在這副樣子和當年他剛剛收她作學生時完全不同。

蘇敬對蘇慕心的注意是從她入學的第一次實驗開始的，在那些孩子們尖叫著為白老鼠做活體解剖時，一個喜歡坐在教室的角落裡，獨自一個人完成了任務的女孩子脫穎而出，她的冷靜自持一下子引起了整個醫學部的注意。

手上乾淨利落，刀刀分明，速度快准狠，實驗記錄單也完成的非常漂亮，完全把同一組男生該乾的不該乾的全都做了。

蘇敬當下就將當時大一的蘇慕心帶走，收做了自己的關門弟子。

後來，在正常的本科學習生涯里，蘇敬一有時間就會帶著蘇慕心參加各種各樣的實驗，而今天這個實驗，蘇慕心最有經驗，根本不可能出錯，當考試結束，蘇慕心的實驗成績單被監考老師交在蘇敬手裡時，他幾乎整個人氣炸。

蘇敬嘆了口氣，從自己保險柜里拿出了自己當年的實驗記錄本交在蘇慕心手裡，「這裡面記錄了我上千次的實驗數據，不同的實驗，你看完之後，每一個實驗你都要親自動手做過才可以，今年把這些實驗全部做到最熟練，你要好好學，畢業之後好來幫我。」.

蘇敬摘下了眼鏡，他不是個喜歡挖人隱私的導師，蘇慕心沒說出來，他自然也不會問。

蘇慕心點了點頭，接過了蘇敬手裡的實驗記錄本，她欲言又止，總覺得對老師說這些不合適，抬腳離開了蘇敬的辦公室。

蘇慕心離開學校的時候整個人失魂落魄，禹禮打了電話過來，沒有明說，蘇慕心也知道部隊那邊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失聯的人仍在搜救，時間越久希望越渺茫。

她只知道搜救隊把重心放在了一處被泥石流衝垮了前後山路的山上，那裡無人居住，無人清楚地形，是個原始森林。

她每天都在認真上課，參加實驗，參加考試，但是周圍的人都看得出她的行屍走肉，對於當事人，這樣的時光很是難熬。

得到消息的第一周周末，蘇慕心失眠了，整夜睡不著覺，深夜的時候，她帶著小燈泡開上了自己很久沒開的車。

街上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水果店，蘇慕心買了荔枝和龍眼，又在水果店裡請店家幫忙洗乾淨，用了兩個透明的塑料盒子裝好帶上。

第二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十七歲的那幾天，她此生難忘那些天的窒息感，雖然她很怕重溫那個感覺，但是這個日子她是一定要去的，她會告訴他們她已經重獲新生，這些天只是心情不好，不要擔心她。

京北烈士陵園。

過了十二點之後是個特殊的日子，往年蘇慕心都會買好一束花帶上新鮮的水果，早早來這裡，今年來的雖然早，但是有些倉促，她有些過意不去。

蘇慕心都想好了一會兒要先跟辛楚蘇卓道個歉。

牽著小燈泡在拐入那一排時，遠遠的她就看見了坐在墓碑前的一個身影，肩膀寬厚又有些頹廢，他端著飲料一杯又一杯和墓碑前的一杯飲料碰杯，口中還念叨著：「知道辛楚不讓你喝酒，咱們以茶代酒，乾杯!」

蘇慕心聽到這些話，帶著質疑的喊了一聲：「祁爸爸?」

走近了之後，蘇慕心確定了是祁君，她沒想到半夜一點多，會在這裡碰上祁君。

祁君看見蘇慕心來也很詫異，這個日子很特殊，他的摯友在這一天離世，兒子在同樣的四月份失聯沒有半點消息。

幾天未見，祁君的寸發上多了些白色，蘇慕心看著也知道，這段時間大家都不好受。

「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大晚上跑這麼遠來幹什麼?」祁君看見蘇慕心同時來了精神，烈士陵園距離蘇慕心住的出租屋有公里，這大半夜，她居然一個人出門，祁君皺著眉頭扶著一米多高的墓碑站起了身子。

「沒有一個人，帶了它。」蘇慕心被祁君突然的問責說住了，深夜不要出門，祁琮煜說了很多次，她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小燈泡。

「想爸爸媽媽了?」

祁君站起身之後，發現面前的蘇慕心已經不如小時候那麼矮，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這個動作祁君從她小時候就經常做。

「還好，就是晚上睡不著，想來陪陪他們。」

蘇慕心放下了手上的水果，用包里的紙巾擦乾淨了辛楚和蘇卓的照片，擺整齊兩盤水果。

「……」

祁君看著蘇慕心的動作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現在這種情況，她父母的忌日，她未婚夫的失聯，其實他們都一樣的不安慌亂，只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阿煜反應那麼快，從小到大運氣都很好，肯定會沒事的，他走之前還交了你們的結婚申請，你放寬心，別太擔………」

祁君作為一個談判官，組織了半天的語言才想好怎麼跟蘇慕心交流，她現在已經不單單是朋友的女兒，還是他的準兒媳，現在承受的壓力比任何人都要重。

祁君的手機鈴聲是部隊里的集合號，急促又刺耳，二十多年，他不曾換過的就是手機鈴聲，手機從小靈通換成了諾基亞，又換成了翻蓋，之後是智能機，照樣都是這段鈴聲，聽說是祁君自己錄的，這個鈴聲在深夜的陵園響起，一點也不突兀，只是這個時間正好打斷了他說了一半的話。

「是嗎?太感謝了!我們馬上過去!」祁君聽清楚了電話的內容之後拿著手機的手指都有些發軟拿不穩。

「心心，阿煜回來了，他……你慢點——等等——」

祁君的話都還沒說完，蘇慕心連發愣的那一瞬間都十分快速，祁君想出口攔住她的時候，她已經牽著小燈泡飛奔了出去。

祁君追出去的時候感受到了自己的中年人的體力已經趕不上這些年輕人，蘇慕心牽著一條狗，小燈泡就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著急，一人一狗齊頭並進。

蘇慕心上車之後一腳油門就沖了出去，一輛停在烈士陵園旁白色的轎車飛馳而出，祁君追到門口剛解鎖車輛，搖了搖頭，「夫唱婦隨，一個比一個急。」

祁君這麼說的原因是——那邊的祁琮煜被搜救到的時候，由於當地的醫療過於落後，他是被抬上擔架直接上了回國的飛機的，前腳飛機剛落地，後腳祁琮煜就不肯去醫院，他在知道家屬知道他們一隊人馬失聯的消息之後，就非要回家見蘇慕心，指揮部的人好說歹說都沒有用，最終被指揮部派人把他綁在了救護車的擔架上，強行帶回軍醫院進行身體檢查。

禹禮凌晨急診手術一結束就接到了消息，她被指派為急診室的支援醫生，一進入急救室，她看到不止是祁琮煜，其他的人也都回來了。

他們憑著超強的堅韌的毅力，發生過泥石流被攔住了大片下山的路，沒有任何通訊信號的情況下，他們靠著山上的野果野菜和髒兮兮沉澱了又沉澱的泥水在野外濕熱的山上存活了十多天。

禹禮看到祁琮煜的時候，他極其不配合，仍然在床上掙扎著要先回家。

他的面容憔悴的像是流浪漢，作為親媽的禹禮知道怎麼樣可以讓他冷靜，她在祁琮煜的臉上狠狠的甩了一巴掌之後，霎時間，何止祁琮煜冷靜了，整個急救室都寂靜了下來，剛才一陣陣的哭喊聲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所有人被這一巴掌拉回了現實里，他們已經回來了，接下來應該做的就是配合治療養好身體。

祁琮煜被打完之後乖乖的看著自己的手被紮上了滯留針，而後各種各樣的營養液藥物如同灌水一樣輸入他的身體里。

久久之後，一聲不吭地祁琮煜才抬眼看著穿著白大褂的禹禮問道：「心心這段時間怎麼過的?」

「怎麼過的?她行屍走肉跟你別無兩樣，前幾天一個重要的實驗考試考砸了，這段時間瘦了一大圈，你爸給我發信息說她半夜一點多去了烈士陵園看你岳父岳母。」禹禮清楚祁琮煜就算她不說他也能猜到，索性她就全部告訴他。

「爸怎麼知道她……」祁琮煜的聲音嘶啞，聽著就知道他說出這些簡短的字時都有多艱難疼痛。

「你爸只是嘴上不說，你失聯的這段時間，他也吃不好睡不好，他和心心半夜在陵園碰見。」

禹禮看著祁琮煜的身體報告，嚴重脫水，營養不良，眼眶都凹陷了下去。

祁琮煜睜著眼睛，他已經適應了現在的刺鼻的消毒水味，他也沒想到，他居然能活著回來，他們在那個與外界完全失聯的情況下，只能靠樹枝在地上記錄天數，十六天，整整十六天的荒野求生，他也想知道戰友們怎麼樣了。

「她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你先睡一會兒。」禹禮給祁琮煜戴上了眼罩，她作為今夜的急診科支援醫生還要去查看其他病人。

「媽，她一個人開夜路危險……」

「你睡吧，別操心了。」你不在的時候，她何止做過這些，禹禮把想說的後半句咽在了肚子里，祁琮煜必須快點養好身體，蘇慕心才會振作起來。

祁琮煜重新陷入黑暗，在許多天的野外露宿之後，現在醫院的軟床對他而言反而有些不適應了。

蘇慕心到的時候一路從停車場跑著進了急救室，她在看見鍾琪陪在路遠的床邊熟睡之後，又看見了幾個瘦骨嶙峋的人，她明白過來，失聯的那一幫人都活著回來了。

最角落的病床被藍色的床簾擋著，蘇慕心靠近的時候先看到的是生命監測儀，除了血壓偏低之外，心率正常，看見床上的人又黑又瘦，她一時間不敢認，那個意氣風發的祁琮煜竟然有一天會變成這副樣子躺在床上。

她明明是跑著來見他的，卻在看見他之後不敢發出任何動靜，她不想把好不容易回來的祁琮煜吵醒，只是輕輕的吻了下他的手，後背上又增加了傷痕，她特意吻在了那新添的疤上。

蘇慕心重新拉上了床簾，在祁琮煜的床尾拿著病曆本看著，營養不良，剛到時心律不齊，血壓偏低，其他方面的檢查結果還沒出來。

禹禮返回這一間急救室時，看見了站在祁琮煜床簾之外的蘇慕心，她像是與祁琮煜有心靈感應，沒人告訴她祁琮煜在哪一間急救室，更沒人告訴她祁琮煜在哪一張床，但是她就是精準的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