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別無選擇」

大地暴走般地震顫，大大小小的石塊和斷層從頭頂落下。

林夢夢召出黑白旋風在頭頂吹開砸過來的碎石，蛇神變成小蛇纏在她的胳膊上，成天笑和文晶晶飛在她身後。

在衝出裂隙的時候，成天笑回頭看了一眼奈瑞阿城廢墟，豬神正與那巨大的石人戰在一起。可是他分明看到石人的身上噴出一股又一股的火光，看形狀好像是某種火焰推進的裝置噴出的。難道這所謂的石人，其實是戰鬥機甲嗎？

離開裂口的時候，整座山脈，從東往西都塌陷了下去。就像是屠夫從大塊肋扇上切下了一條肉。

大家先回到了圖書館。才到樓下，陸東陽等人就已經迎了出來。看他們開心的表情，一定一直都很擔心。而成天笑的臉陰沉著，陸東陽就猜到，他們此行並不如意。

上了二樓，不等陸東陽問，成天笑就把鶴神和豬神的事說了。

陸東陽說：「哥，我也去幫過地府，而且我記得後來出了什麼事情，就離開了，不然輪迴之戰裡頭就沒我了。但我現在實在想不起來當時到底因為什麼離開。而且，哥，我們不是才見過燭靈嘛，她怎麼會消失一百年？」

成天笑說：「豬神說的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不是現在。」

陸東陽說：「那燭靈回來了，鶴神還活著，金牛和馬神也都還在，姬元康呢？有他的消息么？」

「對呀！」成天笑一拍桌子，「上次北斗火鍋那件事，不正是白風箏王國來求助的嗎！咱姐也去了白風箏王國了，她說她來處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陸東陽說：「等有機會咱們去一趟吧。」

成天笑點點頭，又對童紹唯說：「怎麼樣？感覺好點了么？」

童紹唯低了頭，說：「天笑，謝謝你。」

成天笑一愣：「嗯？怎麼不叫師父了？」

文晶晶說：「你對她這可是再造之恩啊！她當然得叫得親一點了。」

這語氣，成天笑一聽就覺得不對，趕緊解釋：「欸？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大家不是一起去的嘛。」

陸東陽趕緊打圓場：「就是就是，我們誰也不能對你見死不救嘛，你也別太放在心上，這事別說是你，就是換成別人，我們肯定也會救的。」

陸東陽的話說的沒錯，文晶晶其實也不是有意吃醋，只是想撩他一撩。她看著成天笑，卻見成天笑在聽了陸東陽的話之後，臉上閃過一絲僵硬的表情。就好像曾經做了什麼事，是與陸東陽的話意思相悖的。

文晶晶嘴上沒問，但記在了心裡。

這時，陸東陽說：「對了蛇神，你們不在的時候，來了一封給你的信。」

「給我的信？」

成天笑一聽就覺得不對勁，忙問：「哎等會，誰會知道蛇神在這裡？幹嘛要寫信？」

陸東陽說：「就是我們回到圖書館，開門的時候看到地上有一封信，上面寫著蛇神的名字，我就拿進來了。但我可沒偷看啊，拿進來什麼樣，它就一直是什麼樣。」

蛇神說：「無妨無妨，信在哪？」

「我去給你拿。」

說著，陸東陽起身到辦公室里，拿了一個巴掌大的白色信封出來。蛇神把信接在手裡，封口是用的蠟戳。蠟戳的圖案一看就是汜瀾城玄武宮的標誌——六邊龜甲形的底紋，中間的六邊形里有一條彎曲的蛇。

摳開蠟戳，信也就打開了，露出來一張照片。雖然露的只是一角，但可以看出，背景是一座老房子，窗欞是藍色小格子，照片中間應該是站著個人，因為露出的部分有一隻穿著白色衣服的手臂。

在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蛇神雖然沒有表情，但瞳孔都張成了圓形，充滿了整個眼球。他忽地收了信，站起身，卻語氣輕鬆地說：「抱歉各位，汜瀾城那邊有點小麻煩需要我去處理一下，我就先失陪了。」

成天笑坐在蛇神的對面，並沒有注意蛇神的異樣，只是客氣道：「啥事這麼急啊？反正也快到飯點兒了，吃點再走吧？」

蛇神依然婉拒了成天笑的話，胳膊劃了個圈，身形向下一抹，消失了。

成天笑就對其他人說：「那咱們一起吃點啥去？」

陸東陽說：「哥，我感覺這封信好像不是從汜瀾城來的。」

「嗯？怎麼？」

「剛才蛇神打開的時候，我看到裡面有一張照片，照片上好像是個人。」

林夢夢說：「會不會是他偷偷金屋藏嬌，怕我們知道？」

成天笑斜著眼睛看著她說：「不能吧？咱們神仙戀，也做好了周全的保護。所以墮神即便是找到了，也不大可能會產生任何威脅。照片也許是蛇神放在汜瀾城或者別的什麼地方，被墮神偷出來的。」

成天笑的分析，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但成天笑還是說，這只是一種猜測，但無論如何，蛇神都是有點危險。最終，他決定，還是要去汜瀾城找一趟蛇神。

成天笑問：「咱們是不是誰也不知道汜瀾城在哪？」

林夢夢說：「我應該能找得到，我去找吧。」

成天笑點點頭，說：「這樣吧，今天大家先各自回去休息。明天我和東陽要去找木子欣，林夢夢出發去汜瀾城。狸狸，你們留下來盯著這邊的動靜，最好能查出雙子的老巢。我想，是時候輪到我們出手了。」……

這一晚，成天笑沒有回家，是文晶晶沒讓他回家。鎖了圖書館的門，與大家道別之後，文晶晶就對成天笑說：「你先別回家，我有話問你。」

「什麼話？」

「到家再說。」

他們是一起走回的蛋糕店，路上文晶晶一句話也沒有說。從剛才文晶晶嚴肅的語氣上，成天笑就感覺事情不妙。可究竟是什麼事呢？他越想心裡就越慌。等到了蛋糕店門口，成天笑已經不知道問了多少句「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了」，「怎麼不說話」之類的話。

進了屋，重新鎖上門，文晶晶坐在了小廳的沙發上，表情依然嚴肅。成天笑見她這個樣子，也不敢輕舉妄動，湊過來蹲在她腿邊，仰著臉問：「怎麼了，狸狸？現在到家了，你總該能說了吧？」

文晶晶沒有立刻說，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才問道：「剛才，在圖書館，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

成天笑一愣：「嗯？沒有啊，何出此言？」

文晶晶說：「陸東陽說救童紹唯的事的時候，你表情不對勁。」

成天笑停頓了一下，接著就堆上一臉笑容，起來坐在文晶晶身邊，摟著她說：「我可能是沒想到東陽會那麼說，就琢磨了一下嘛，你多心了。多心了，多心了。」

文晶晶扒開他的胳膊，死盯著他的眼睛說：「是不是我多心了，你心裡清楚。你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你那個表情是琢磨了一下嗎？那是內疚的表情，你當時想到什麼了？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聽到文晶晶這麼說，成天笑一臉欽佩地對她說：「狸狸啊，你這眼睛可是真的毒啊，就那麼一個瞬間，你連內疚都能看出來。」

「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成天笑放棄了抵抗，他坐正了身子，胳膊搭在腿上，垂著頭，長長嘆了一口氣，他說：「唉——你說的確實對。」

文晶晶看著他，沒說話，繼續聽著。成天笑便繼續說：「是我沒能救辛潔的事。」

文晶晶一聽，心裡立刻打翻了一口醋缸，她質問：「捨不得？」

成天笑趕緊過來摟著她哄：「哎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成天笑忽然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這個，我只能和你說。你聽了就立刻忘掉，千萬別和別人說。任何人都不行。」

成天笑的這個狀態，文晶晶倒是有些意外，便點點頭。

他說：「辛潔其實不是非死不可的。」

「嗯？」文晶晶立刻回想辛潔去世的經過，雖然不是每個細節都記得，但她清楚地記得，所有人都在說辛潔只有一死，為什麼成天笑現在說她不是非死不可？

成天笑繼續道：「當時，確實是必須死一個，但不非得是辛潔。」

「到底什麼意思？」

「我可以把伊拉從辛潔的體內驅離……」

文晶晶立刻打斷了他：「那為什麼不？」

「因為那樣只能保辛潔，保不了別人。在場的所有人都算在內，必須死一個。」

「你是說，伊拉如果從辛潔身體里出來，就會附到另一個人身上，直到有一個附身帶著她一起死。」

成天笑點了點頭：「在場的所有人，我不能拿你冒險。所以我殺了她。」

文晶晶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回想著在冰塔頂室的情形，她清楚地記得，成天笑問蛇神是不是真的沒有辦法讓辛潔活下來，蛇神很清楚地告訴他「別無選擇」。

前世，在輪迴之戰裡面對茲華特的時候，他也是一個別無選擇。他永遠都是在別無選擇的時候推開自己。生殺一念，從不體會自己的感受。文晶晶看著他，眼裡忽然湧上了淚。

「哎你別哭……」

成天笑想抱她，卻被她推開。她站起身，回了自己的卧室，「咔」地鎖了門。

他走到門前，試著開了一下，沒有打開。他敲敲門，裡面傳來文晶晶的聲音：「別敲了，這門鎖得住人，鎖不住神。」

成天笑手摸著門板，說：「我知道，但你既然鎖了，就是不想我進去。」

「我不想的事多了，你聽過嗎？」

「大部分……」

「那重要嗎？雞毛蒜皮的事你聽了，這些大事你聽過嗎？你問都不問！」

「我也是為你好……」

「這就是為我好？我的命都是你給的，這就是為我好？你跟那些會生不會養的父母有什麼區別？」

成天笑不知道說什麼，文晶晶也沒再說話，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天已經黑了，晚上沒吃飯，肚子咕嚕咕嚕地叫。成天笑坐在門前，靠著牆，打算就這樣一直守著。

文晶晶沒有睡，這情況必然是睡不著的。她其實在努力地勸自己，可是那一句「別無選擇」，像鋼釘一樣死死釘在心裡。

這時候，文妮潔從她背後飄出來，見她沒什麼反應，便悄悄穿過門，去看成天笑。

成天笑見文妮潔出來，喜出望外。

「噓——」文妮潔讓他安靜，然後勾勾手，示意他跟上。他就站起來，跟著文妮潔，到了樓下店裡。

文妮潔悄悄地說：「是不是不會哄了？」

「嗯？」成天笑愣愣地看著文妮潔，半天才說話：「欸？你跟她……不是……她生氣，你……你們倆不應該是一回事嗎？」

文妮潔搖搖頭，說：「有些事，她跟我共情，但我不能與她共情。我的一切，都只屬於她前世。」

「那你，是來幫我勸她的嗎？」

「幫你勸她？」文妮潔又搖搖頭，「我是女生，我也是文晶晶的前生，我可以提點你一二，但勸她，由我代勞？不合適吧？」

「噢對對對，這個得我親自。」

「嗯，我現在告訴你，文晶晶生氣的不是現在。」

「那是……以前？」

「也不是。」

「那是——」

「現在和以前。」

成天笑皺著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文妮潔問：「雅特，你知道你做過的，對我傷害最大的事情是什麼嗎？」

聽她這麼問，成天笑首先就在想，自己何時做過什麼事傷害她了。文妮潔見他摳著手不說話，定是想不出來，便自己說了：「就是你的死啊。」

成天笑手裡的動作僵住了，整個人都僵住了。

文妮潔繼續說：「你殺了辛潔，這事我覺得沒問題。你是為了保全我，或者保全大家，都沒關係。但你是「別無選擇」，憑什麼別人也「別無選擇」？你怎麼知道大家都想活著？萬一有人願意犧牲呢？我們是神，有萬萬年長的壽命，有萬萬來世可以輪迴，她辛潔只是個凡人，只有一世的生命，卻被你以保護我的名義而剝奪了。」

「不過是個凡人，我為你可以犧牲一切。區區一個凡人，算得了什麼？」

「所以你作為一個神，好說，沒跟你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如果有一天，不論是因為什麼，反正就是有個原因，你必須殺了我，你會怎麼做？」

「那麼我要是先死了，就不會殺你了。」

「不行，你保證過，不能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而且，如果你先死了，也會有別人來殺我，你要是先死了，怎麼替我報仇？」

成天笑看著文妮潔，長嘆了一聲，終於正經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好，如果有一天，你非死不可……」

文妮潔瞪大了眼睛看著成天笑的臉。她聽到，成天笑清清楚楚地說：「我就拉著這個世界，一同為你陪葬。」

「不必了！」

身後傳來文晶晶的聲音。成天笑被嚇了一跳，一聲「不必」，給他聽的心裡涼涼的。

文晶晶走下來，在他錯愕的臉上輕輕親了一吻。文妮潔莞爾一笑，回到了文晶晶的身體里。

「你自己陪我就好，留著這個世界，等我們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