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憶第四天
「五條家主,我真心的認為尊敬的大人完全不需要我的引導,他不僅聽得懂我的話,他甚至可以完整的說出一段話。」
我正襟危坐於一個坐墊上,在我的面前正坐著一位獨具仙風道骨氣派的老人,當然他也是五條家的家主。
至於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我依然記憶混亂。
這一次的時間跳躍,從閉眼睡覺變成了開門。
我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了那天被小孩一句話嚇到驚慌失措后就開門想跑,而打開門的下一秒我就突然坐在這兒了。
此刻我的回答當然也是有據可循的。
因為這個自稱五條家家主的老爺子,在我因為時間跳躍而驚慌的四處打量時,拋給了我一個直接讓我回神的問題——五條柯,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m.
這樣的開場白多數會出現在訓責為由的聲討會上。老爺子的語氣也好,表情也好,又或者是選擇單獨會面的這個場合也好。
我想我無論說什麼接下來都有可能會面臨被指責。有意思的是,我對這句話並不陌生。就好像在此之前,我有無數次需要面對這句話的時候。
所以我的腦子裡應對這句話已經有系統的應對模式。在不知前提或者緣由的時候,首先氣勢就不能輸。接著就是理直氣壯的挑明情況,描述事實。我要明確的讓對方感知到,就算深陷兇案疑雲,也不要給這個小鬼當老師。
老爺子一看就是老江湖了。他不緊不慢的品了一口放在桌上的茶,氤氳的霧氣讓我短暫的看不出他眼神里的意思。
戰略性喝茶是嗎,我也會。
我也不客氣的拿起桌上的茶杯,先是假意懂行的搖了搖,又低頭聞了聞直言:「好茶。」
說完我便喝了一口。
瞬間,滾蛋的開水在我的唇舌之中炸開。燙的我死死用右手扣住衣擺才忍住了不直接吐出來。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這個茶除了燙竟然一點茶味都沒有。
「今天的開水燒的是有點晚了。」老爺子邊說邊又喝了一口。
我:!
我重新拿起茶杯仔細看,白瓷的杯里確實是褐色的茶水啊。
「不僅水燒晚了,茶杯也沒洗乾淨。杯子上全是茶垢,欠馴導啊~」老爺子把水一飲而盡。
「……」
我又想吐又尷尬,於是迅速轉移視線,把關注點放在了周圍的環境上。這裡是我從沒來過的地方,房間沒有窗,只有書櫃還有桌椅。淺看像商務風,細看又像傳統日式。
看了一圈,除了牆上掛著難以理解的畫以外,能讓我打發時間的也只有那個掛鐘。
我專註的盯著時鐘等老爺子給我回話,他看起來不像是在消化我之前簡明的情況直述,反而像是在等一個時間。
掛在牆上的鐘敲了八聲響,因為時間的跳躍,讓我分不清是早上8點還是晚上8點?在分針停在8:15的時候,門外有人敲門說道,「家主時間到了。」
老人看了我一眼,「一起走吧。」
走去哪兒?
我疑惑的慢慢起身,跟在他們身後。
出了大門我才發現外面天光大亮,而這好像是大宅的二樓,一個我只路過卻從未涉及的地方。
二樓的裝潢建造像極了一張東拼西湊的風景圖。而拼這個圖的人,努力的想要把春秋四季的景象留在這張圖上,可惜冬夏本來就是矛盾,春秋本來也就不和。東拼西湊的景緻,只會讓這裡變得一塌糊塗。
就比如,我實在不理解為什麼日式的牆根要用歐式純白大理石柱進行裝飾。又比如,為什麼這一層的日式走廊上都掛滿了中國風的蓮花燈籠,還是那種暗暗發射紅光的款式。
我在老爺子身後走的步步驚心,老爺子在前面欣賞著這些裝飾走得如沐春風。
我側頭問了問,不知何時跟在我身旁的人:「小哥,你知道這層的裝潢…………」
我話未說完,無意中瞥到了走在前方老爺子日式和服下露出的潮流紅綠拼接色的運動跑鞋。
「怎麼了?柯小姐。」
我面無表情:「哦,那沒事兒了走吧。」
不知不覺中,以老爺子為首,我為次,我們身後開始跟著浩浩蕩蕩的男女老少一隊人。不知情的,遠遠看去一定以為這是什麼夕陽紅旅行團。
我邁著完全一頭霧水的步子跟著老爺子上了三樓。
上了三樓,老爺子停在了住著小孩的那間房門口。把什麼東西別在了腰后,老爺子伸出手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輕輕的拉開了房門。
在我身後隊伍里走出了一男一女,他們嫻熟的走進房間,兩人合力挪開了屏風。
展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是被太陽折射出金光的嬰兒車,以及靠在嬰兒床上站著的小孩。
那一刻我感覺到了視覺上的衝擊,可能是第一次站在這個視角去看那個房間。恍惚中,我以為我在參加什麼聖壇儀式,而站在黃金聖壇里的小孩,逆著光,猶如初見。
我被眾人慢慢的擠到了最後。
那些男女老少們像前來祈福的虔誠的教徒一樣,一字排開橫著站,像一堵人牆一樣把我擋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況。
好像有人把窗帘徹底打開了,清晨的太陽反射著金色的光芒籠罩著這一層樓。即使視線被擋,我都能看到絲絲縫縫裡透出的金光。
這些耀眼的光彷彿是開始的訊號,我聽到老爺子高喊了一聲,「祈福開始!」
橫排隊伍之首的第一個大哥慷慨激昂的說道:「祝六眼神子,法力無邊!!」
接著跟軍訓報數一樣,下一個人無縫隙接到「祝六眼神子,學富五車!!」
「祝六眼神子,十全十美!!!」
「祝六眼神子,文武雙全!!!」
「祝六眼神子,與天同壽!!!」
「祝六眼神子…………」
「祝………………」
「…………」
橫排一共十幾個人,十幾個人個不重樣的祝福,從文科到理科;從文藝到體育;從明示再到隱喻,誇的辭彙樣式繁多,成語的寓意包含全面。
我大為震撼,甚至覺得驚世駭俗。
這個場面絲毫沒有因為陽光的照耀讓我覺得跟神聖沾邊,我只覺得他們看起來像瘋了。
在我震驚之餘,我的眼前突然沒有任何遮擋物了。那堵人牆特意為我打開了一個缺口。
突然刺眼的陽光讓我下意識抬起手臂遮住了雙眼,我用餘光向四周瞟了一下。四下竟然空無一人,我被人群隔離了出來。
漸漸的適應了刺眼的光線后,我噙著無法控制的生理淚水開始正面我接下來的處境。
我被眾人隔開推到了最前排,現在我只要正視前方就能看到敞開的窗戶以及那個小孩。
同小孩四目相對,我竟然覺得生死兩茫茫起來了。
身後不斷有人小聲的再提醒我,讓我快說祝詞,說了就正式入了五條家了。
可是我並不知道我該說什麼,我甚至覺得我根本不姓五條,我只對柯字感到熟悉。
前面的那些人他們對著這個孩子歌頌了宏大的理想,他們希望他法力無邊;希望他身體健康;希望他文體兩開花;希望他未來學富五車,一帆風順。甚至希望他鋒利如刀,快如閃電。
乍一聽全是祝福,細品其實全是要求。
就像裹挾在美好辭彙里的惡意,因為自身有需求或者說團體有需求便無所畏忌的強加到別人的身上。即使,對象是一個不過五歲的孩童。
這個畫面深深的刺痛了我。它讓我覺得整個荒誕至極的儀式像是一場大型的合同協商會。而此刻的我,就像遊離在這個會議上端茶送水的助理。
我一度以為我只要安靜的記錄會議內容再時不時端茶送水就可以了,誰知道遇上了突然腦抽的上司,非要眾目睽睽之下讓我給乙方提出一個要求。
不是我不敢,而是我深知這就是刁難。不僅是對我進行刁難,更是對坐在乙方那個位置的小孩進行刁難。
那些祝福就像可以等量兌換的壓力,我作為成年人都聽的呼吸不暢,更何況那個小孩。早已開智的孩子在聽到這些言語會義無反顧的相信嗎?殘酷的實話和裹挾著惡意的糖果他更願意相信哪一個呢?
我發現我沒有辦法在面對那雙寶石般的眸子時撒謊。因為我每次看到那雙眼睛,都感覺無處遁逃。
我長嘆了一口氣道,「我祝你早日脫離苦海。」
顯然,獨樹一幟的話並不會引起滿堂喝彩,在寂靜無聲之中我已經開始考慮怎麼脫身了。
趁所有人都沒有回神,我率先向站在斜側方的老人鞠了躬,即使他此刻面目可憎但我依舊保有基本的道德禮儀。
迅速找到了可以下場的路線,在走之前我最後回頭看了小孩一眼。逆光里,看不清他的樣貌。我一向不記小孩子的長相,但這一眼讓我再次確認了一件事——我是真的討厭小孩。
惡作劇般的朝他做了個鬼臉,我面無表情的推開人群瘋了似的往外跑。
這一次,耶穌來了都留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