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們的回憶（終）

五條悟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這個夢建立於一個巨大的時鐘之下。這個鐘代替了太陽和月亮，不遠不近的掛在天上，讓他能清楚的看到時間的流逝。

白晝，9：00。

視角是第三人稱，五條悟能透過六眼看到房間里發脾氣的自己，也能看到房間外靜坐在門口的五條柯。他記得這天，這個時候的他在和五條柯置氣，因為她凶他，因為自己無能。

他把自己出不去的憤恨用言語宣洩給了五條柯，這是他自以為是的任性，在口吐惡言的那一刻，在心底他把五條柯放到了老爺子的視角上。所以沒有想過會被反駁，會聽到實話。

就是很生氣，不能釋懷的生氣。我是最強的，所以你要無條件縱容我才對，所以不接受實話。

那個在房間里賭氣不願開門的五條悟是這樣想的。

而在房間外，像個遊魂一樣的五條悟卻努力的想要打開門。因為今天過後，就沒有多少天了。

穿著整潔和服的孩子在哭，跪在閉合的門前哭到雙手發抖，眼前無法視物。可惜那扇門就像被焊死一般，紋絲不動。而天上的時鐘的秒針在飛速的走動，牽動起時針，分針。從白晝一下過渡到了黑夜。

午夜，11：57。

「我們是朋友嗎？」

「不是。我們再努把力，爭取做彼此最好的朋友。」

「拉鉤～」

不要拉鉤，快跑啊。

「拉鉤。」

不要啊……

第三視角下他又重溫了一遍鮮血淋漓。飛濺的血液穿透了他的身體落在了身後呆若木雞的那個自己。

明明那麼多漏洞，第三視角下的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若月楸從踏進這個宅子附近后的每一步，他的路線，他的行動，漏洞百出，根本逃不過六眼才對。

所以為什麼，為什麼那個時候的自己會看不到呢？他明明只要再細心一點，或者開著無下限保護住五條柯，就不會發生這件事，他都可以做到的。在和五條柯置氣的那幾天他甚至都學會了用無下限把身邊的人包圍住。

可是他為什麼在那個時候，只會傻愣愣的看著那個人帶走了五條柯的頭。

比無能為力更痛苦的是明明有能力卻沒有去做。

三歲的五條悟在這個漫長的夢境里深深的恨自己，他把『赫』往那個呆若木雞的自己身上打，一發又一發，企圖打醒自己。可惜這個夢境里他只是遊魂。

天上的時鐘又繼續走動了，不過這一次走得很慢很慢，而地上的景象像褪色一樣逐漸消散的只剩一片空白。

刺眼的白色讓天空中的時鐘顯得無比突兀，而周遭的空間被白色蔓延至無疆。

五條悟拖著血色的和服麻木的向前走，身上不屬於他的血液在夢裡的空間彷彿不會凝固，不停的滴落在純白的地面。他所到之處皆留下了一條血色之路。

就像一個開關，血色之路打開了色彩，重啟了場景。無盡的白色消散下，是陌生的景象，陌生的五條悟。

三歲的五條悟看到了所謂未來的自己的景象，那個未來的自己的記憶片像開了倍速一般如走馬燈在他眼前掠過。

記憶是陌生的，唯有腳下的血跡是真實的。

時鐘流逝的速度和陌生的片段倍速成為正比，五條悟沒有心思看，驅動他行走的，是不知不覺出現在眼前的血路。那是來時路，現在變成了未來的路。

他一步步走，錶盤也在飛速的轉動，錶盤的盡頭，也就是這條血路的盡頭，沒有《楚門的世界》那樣的出口，也沒有五條柯。只有一個高大的背影。

背影轉身，是記憶片段里28歲的五條悟。他穿著在小少爺看來很醜的衣服，帶著一個完全不符合他審美的眼罩。

28歲的五條悟似乎看到了迷你版的自己愣了一下，蹲下來想要觸碰孩童時，天上的時鐘竟然響了，像準點報時一般敲響了十二聲。

而小少爺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他被夢境踢了出來，終於從這個漫長的夢裡蘇醒了。他要開始面對殘酷的醒來的世界了。

＊

現在五條柯其實已經死了。

在傭人沒有注意的時候，五條悟跑去了老爺子專門建的玻璃病房。六眼下看到的五條柯和蘇醒的時候是不一樣的，身體里那抹亮眼的黃色消失了。此時五條悟還不知道他所看到的顏色其實是靈魂。

許多管子交叉縱橫在五條柯的身體里，旁邊的儀器在做著無用功。不需要維持多久，這幅身體就會變得冰冷，那些儀器就會發出刺耳的聲音。

或許她還有救，只要……

腦子裡不存在的記憶突然冒了出來，小少爺茫然的吐出了一個名字。

「家入硝子。」

他不認識這個人，五條悟很確定。但他莫名的篤定，這個叫家入硝子的人，一定可以救五條柯。小少爺找到了老爺子，告訴了他這個名字。最開始五條雄一郎並沒有當真，因為他私下找了這個名字，可事實是叫家入硝子這個名字的，在東京除了幾個七十歲老叟以外，就是神戶川的一個小女孩。直到第二天，救護儀器維持不了五條柯的軀體，五條家的情報查到了姓家入的反轉術咒術師。

不過這個家入不是家入硝子，而是她媽媽家入詩織。

＊

家入詩織來的很匆忙，走的也很匆忙。五天里，她保住了五條柯的軀體，但卻沒有喚醒五條柯的靈魂。

宣告植物人的那一天，五條悟沒有再也沒有走上三樓。他拋棄了三樓的一切，住進了二樓五條柯的房間。

五條柯的房間被重新修繕了，被術式打破的牆壁在短短几天里復原成了原本的樣子。少了血跡的腥臭味，多了幾分甲醛的味道。關於五條柯的一切，在五條悟的命令下無人敢動。

她的書桌，她隨意扔在椅子上的衣服，因為雜物過多合不上的衣櫃，還有浴室里她常用的沐浴液。除了回憶，留給五條悟的只有這些了。

他在騙自己，躺在熟悉椰奶香的被褥里的時候，小孩在騙自己。他把枕頭豎著擺在身旁，側身睡覺的時候，他可以騙自己這是五條柯的後背。他只有靠欺騙才能在殘忍的現實里入睡。

是夢，那個夢又來了，不過這一次這個夢將不存在的記憶全部打包進了他的腦子裡。

像是預卜先知，又或者那是上輩子。

上輩子的五條悟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遇見過名為五條柯的人，而五條雄一郎也從來沒有妹妹。他的三歲在遇到五條柯之前是一模一樣的，只有五條柯的存在是兩段記憶的不同點。

海量的記憶包括各類細節湧進了小少爺的腦子。16歲上高專遇到了此生唯一的摯友夏油傑，17歲在星漿體任務里，死去的理子妹妹還有伏黑甚爾的那一刀讓他的高專生活分化成兩極，18歲，新來的學弟灰原雄死於跳級的任務，同年，摯友夏油傑殺了一個山村的人叛逃后，殺親證道。

只是三年，竟是支離破碎。

他為了心中的理念做了老師，兜兜轉轉十年過去了，他的理想依然原地踏步。27歲了，他想打造的五條家軍甚至沒夠十人，在27歲那年最後一個月，叛逃的夏油傑組織了百鬼夜行，他親自手刃了自己唯一的摯友。跨過27，28歲的第一天，他依舊一無所有，努力奮鬥。2018年，轉折點出現在他的學生虎杖悠仁，意外吞下宿儺的手指的陽光男孩，是他的寶貝學生。

應該活在陽光下的學生們，在這一年因為腐朽的咒術界和詛咒師陷入了不應當這個年紀所承受的絕望。2018年10月31日，涉谷事件。名為羂索的詛咒師盜用了夏油傑的屍體，將他封印至獄門疆。

記憶結束於此，複雜的情緒的控制著三歲的五條悟。他很難說清此刻的心情，因為他現在是回想起一切的28歲的五條悟。

午夜夢醒，他坐起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在他身體先行動起來，想要去拯救他的學生的時候，縮水的四肢以及他此時所在房間無聲的在告訴他，他現在不過三歲。

他從回憶起過去種種便意味著他重生了，這是天賜的眷顧。這一次他有足夠的時間去保護他的學生，去規避風險，去保護他上輩子沒有保護下的人。

身體重回被褥，他的身體習慣性的側頭蹭了蹭。

只是這一下，他突然愣住了。

他好像知道得到記憶的代價是什麼了。

三歲的他可以有機會救下上輩子他所珍視的所有人，卻救不了幾天前死去的五條柯。

猛烈的悲傷席捲了五條悟的淚腺，28歲的成年男人才不會哭。可惜，他現在的身體不過三歲，淚珠無聲的侵染被褥，嘴裡無法控制發出嗚咽的聲音。

只此一夜，一夜過後，靠譜的五條老師就不能再被悲傷絆住了。

五條柯頭七的夜裡，五條悟抱著五條柯的枕頭哭到呼吸瀕臨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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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家要變天了，三歲的五條悟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比如開始潛移默化的掌握五條家。這一輩子，他不需要再被本家制約到27歲才成為家主，能徹底掌控五條家的資源。

十二年後，他15歲。

明年他就要上高專了，和五條雄一郎約定好的，他上高專那一年就能接過家主的職位。這是他十歲之後的瘋狂做任務，並且打出了虛式『茈』，和展露出的反轉術式所得到的嘉獎。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五條柯，失去了妹妹的五條雄一郎在十二年前就開始衰敗了。他的肉體並沒有什麼變化，但他的精神在慢慢衰弱。五條悟所隱藏的情緒在五條雄一郎身上大肆的表露了出來，悲傷讓這位家主所有的精氣神都被一夜抽空。

他也只能堅持到五條悟16歲了。

五條悟15歲生日那天，他終於走上了三樓。他現階段要做的已經都安排好了，他可以毫無顧忌的在她面前釋放自己的情緒了。

三樓依舊是那副滑稽的裝修，跑道，房間，客廳都沒有改動，除了他的房間建成了五條柯的病房。

走進病房裡，玻璃罩子里沉睡著容貌未變的公主。

她安靜沉睡，他則安靜緬懷。

現在少年無論記憶還是習慣都是上輩子的，他關於五條柯的記憶在被上輩子的那段無她的時光悄然替代。十二年的磋磨，雙倍海量的信息和記憶，他就快只記得她的名字了。

他要往前走，他還有更多的羈絆在等著他拯救。所以對不起，他要暫時把她忘記。

五條悟脫下墨鏡，深深的看了五條柯一眼。今日他走之後，或許永遠也不會再來了。

少年走出房間，恍惚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是關於五條柯最後的記憶在他的腦海里掙扎，是飽和度極高的亮黃色。

那是五條柯的靈魂。

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有靈魂，六眼是可以看到靈魂的，不過是以顏色所展現。所有人都是灰色的，除了五條柯。明亮且飽和度極高的黃色，讓他過目不忘的顏色，在記憶被替代的最後一刻奮勇掙扎的取代了上輩子的關於這段記憶的碎片，讓他永遠也不能忘。

而他最近似乎看到過，那抹顏色，那是被六眼無意識錄入的信息。他飛速在巨大的信息量里尋找那抹黃色，在記憶宮殿里的某個拐角，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