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囚鳥(二)
把珍惜的物品妥當的收納在一個容器里,讓空氣里的腐蝕因子不會傷害它的表層,讓有心之人不因一時興起上手觸碰。這是對死物最好的收納辦法,但對於活物卻恰恰相反。
在飲食被細化進文化里的時代,人類最早養殖的動物是鳥禽。相比起其它具有攻擊特點的生物,人類是鳥禽類天然的特攻。就比如雞。
柔軟,脆弱,不會飛行。只要短期的圈養就會對人類有著依賴性,還會在人類完全不同的擬聲詞里自動找到正確的意思。
反抗無果的下一個階段就是心甘情願的接受被圈養。
我不認為我的心路歷程會自動尋路一般的歸為這個公式,我想我看起來也不像一隻雞。
在我與門后的人單方面語言溝通之後,我在大門上的一個看起來像給寵物開的小門裡拿到了好幾袋食物。
說實話,我接過袋子的時候徒然生出了一種不悅。不是對囚禁這個事情感到不悅,只是單方面因為這扇寵物用門。
這扇門依附在大門之上,看起來可以容納一隻小型犬無障礙的通過。在我試圖將手伸出門外的時候,這扇小門也被鎖了起來。
真是密不透風,毫無死角。
把塑料袋打開,蒸騰的熱氣伴著食物的味道自下而上席捲而來。我些許任性所要求的快餐食品超量的囤積在不同的袋子里,可惜我毫無胃口。
餓意是假的,食物上的需求也是假的,只有試探是真的。
在那雙過分白皙的手不經意間在小門外閃過時,我要的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往往只得到了答案,卻沒有過程,一道題就不算解決。我需要過程來驗算我定義的答案。
將裝著食物的袋子拖拽到客廳,我的操作系統才漸漸恢復了信號。那扇大門有問題,我只要一靠近,就像斷網一樣,什麼都掃描不到。客廳處只能說稍微好一些,但也是斷斷續續。
確定了門外的人是五條悟,我斷斷續續的能掃描到他的心跳聲。青年的心跳聲蓬勃有力,像是戰前擂鼓,有節奏的一下一下敲擊我的耳膜。
我垂頭在袋子里摸索著,直到摸索出一張遺落的收據。顯然,五條悟在關人這一方面真的很沒有經驗。
我將卡片大小的收據在手指間把玩,上鎖的門后我聽到了急促的心跳聲。
心臟是最誠實的器官。
這小小的一張紙,是他的疏忽也是我揣測的突破口。
這或許又要回歸到那個古老而原始的問題——我是什麼樣的人。
百分之三十的記憶所展露的冰山一角結合我的本質不難推斷出我的性格。我確信,我善於鑽牛角尖,善於在一件事情上鑽牛角尖。
房間沒有筆,我只好艱難的用指甲尖一點一點的在紙上划字,直到我確定紙上的字能被理解的時候,我將紙條從門縫處塞了過去。
心跳聲從遠及近的清晰了一瞬,又遠離了。門縫的紙條被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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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了嗎?]
紙條上划痕在慢慢的消失,只剩淺淺的痕迹。五條悟拿著紙條窩在沙發里,不確定的在思考字跡的消失到底和時間有關還是和他手上傳遞的溫度有關。
不去關注重點,而發散性的思考無關緊要的邊角料也是一種逃避。不過自詡最強的少年是不會承認,他只當自己是在發獃。
凝固住的思緒和體態沒有持續太久,門縫處又溜進來了半截紙。
這次的紙張是深棕色的,要是五條悟沒記錯,是那家便利店特有的包裝袋,就像那家店長所說,被深棕的紙質包裝袋包裹起的麵包無論在視覺上還是包裝上都密不透風的給顧客呈現一種神秘感,讓購買者忍不住想要拆開一窺究竟。
買的時候神不神秘五條悟不記得,但是接過紙看著明顯區別於上一張紙模糊不清的划痕,他突然覺得商品宣傳和商品實物圖太符合貌似也不是什麼好事。
紙張上的划痕組裝成了薛定諤的字,連蒙帶猜,他竟然一個也沒看懂。好奇五條貓貓焦急的抓耳撓腮,他越想弄明白紙上的內容,紙上的划痕便越快的消逝。
等到紙張完全平滑,五條貓貓的心態有點崩了,這和說悄悄話只說了開頭有什麼區別。
他本來是不想作為了,因為他知道五條柯有多敏銳。無論長大了之後才知道她的學術學位,還是年幼時目睹了她單槍匹馬直面東京恐懼源頭若月湫。她好像做的每一件事的背後都藏著一個秘密。
貓是剋制不住好奇的。這句話放在五條悟身上也適用。
他從房間里的某個角落裡摸出了一支墨水岌岌可危的筆。思索再三卻遲遲不下筆。
該寫什麼好呢?是直白的問她剛剛寫了什麼,還是說,暗示?
筆尖在深棕色的紙張上點出了好幾個墨點子,像是無意間灑在麵包上的黑芝麻粒。
糾結不是他的性格,遲疑了沒過一分鐘,他把墨跡斑駁的紙張塞進了門縫裡。
沒錯,他什麼都沒寫。被外人稱作除了性格外什麼都是完美的男人,把惡劣的性格無意識的顯露了出來。他有點幸災樂禍的蹲在門前看著透明門后拿過紙張表情一頓的五條柯。
和他一樣糾結,然後好奇得抓耳撓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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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當然,我不覺得這是為達成目的惡劣的方法。依我來看,這不過是通往「安全出口」的另一條道。
我了解五條悟,準確的說,我了解兩歲半的五條悟。像一隻彆扭的幼貓,想要親昵卻不願表明。在差點固地自封的時候遇到了我。我不知道對於他來說是好還是壞,在他兒時將眼裡的獨佔欲投射到我的身上的時候,我徹底的斷絕了他觸碰到我的機會。
我不會主動去抱他,不會溫柔的撫摸他的頭,在空閑的時間也不會去主動找他。我可以接受成為他對於認識世界的埠,但我無法承受他把我當成鏈接世界的主要橋樑。
於是我難得滑鐵盧,我的躲避讓他更加的好奇。
熱知識,上帝在鑄造五條悟的時候,加入了百分之三十五的好奇。
他的好奇就是他最好的助燃劑。這個事還是我半夜起夜的時候發現的,他不僅爬床還抱我。像個樹袋熊一樣,又像個貓崽子。
我應該立馬起身,睡地下的。但是當時的我只是上了個廁所,回來之後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繼續睡下了。
我只是有那麼一點,一點點的動容,好像看到了無中生有的記憶里,小時候的自己。
不過自那天我就意識到了,好奇真的可以驅使一個人改變原有的態度。
我故意的,故意在眾多淺色的紙質包裝袋裡找了顏色最深的那個包裝袋。故意放輕力道,在紙上寫一些我都看不懂的字體。
就像我會好奇為什麼我會淪落於此一樣,五條悟會好奇淪落於此的我會想要傳達什麼。
內容不重要,態度才是最重要的。
不出所料,我收到了回信,什麼都沒寫只有墨點子,但我心情大好。因為這一局棋的獲勝點不在於棋盤上層出不窮的套路和戰略,因為對手決定加入棋局的那一刻,我就已經獲勝了。
就像槓桿原理,只要撬動一絲,那麼撬動的結局就是絕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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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他就不該任何好奇心驅動他的行為。
站在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裡,五條悟此刻正在和店員據理力爭。不是為了零錢的找補,而是為一卷收據列印紙。
沒辦法,誰讓現在是凌晨四點,他就算跑遍整個東京也找不到一家開門的文具店。唯一能賣紙筆相關的文具的就只剩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前提是紙,是列印票據的紙,筆,是店員準備徹夜學習寫卷子的筆。
五條貓貓之所這樣,完全是因為聊嗨。
真的聊嗨了,不過是紙面意思上的,聊嗨了。
就和他上高專的時候和傑背著夜蛾傳小紙條一樣,不知不覺的就絮絮叨叨的寫起來了。
本來他準備什麼也不聊的,誰知道五條柯精準拿捏到他的七寸,自顧自的寫起了甜食。
這他可就不困了,什麼喜久福,舒芙蕾。上到傳統和果子,下到西式小蛋糕。
他們硬生生的聊到沒有包裝袋了,一個寫的指甲禿嚕皮了,另外一個筆沒墨了。
按理說到這種程度也該停下來了,可是!最後竟然停在了五條柯主動透露自己情況的時候。他真的好好奇,比起自己去查,他更想聽她主動說。
所以他直接瞬移跑出來了,連夜買筆買紙!雖然他之前有點惡趣味故意不給五條柯筆,看她慢慢的一點點用指甲划字,但是這種關鍵時候,還是用筆寫快一點啊。
焦急的五條貓貓,花了三倍價錢買了紙筆后馬不停蹄的就瞬移回了地下室。
他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先是來到滿是符紙的大門,打開寵物用門的鎖,他滿懷期待的把紙筆遞了過去。
時間過了分秒,他遞出的紙筆無人接。
難道是在衛生間?
他將耳朵貼近門,門裡一片寂靜,就像從來沒有人在裡面居住。
熟悉的情緒湧進了銀髮少年碎冰般的眸子里,那些被封存的記憶再次衝擊了他的腦神經。
五條柯不見,五條柯又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