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藍莓味跳跳糖球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同另一個人真正的做到感同身受。不管是站在對方的角度上思考還是側耳仔細傾聽對方吐露的心聲,再或者是相似事件的共同經歷者,都沒有辦法做到感同身受。
但是我頭一次對著一句話產生了極大的不認同。
我想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會比我更能感同身受五條悟了。
這不是什麼炫耀資本的大話,也不是兩性關係上為了明爭暗鬥說出來的籌碼。
這是一個事實。
他今年17了,我被迫在漫長的腦海牢籠里陪伴了他17年。
我莫名的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很久之前的一次心血來潮,我跑遍了夜之城的每一家垃圾舊物小店,只為找一張2010年的電影碟片。
電影叫《盜夢空間》,又稱超夢技術的啟蒙之作。
那會的我剛滿18歲,不想讓人知道我沒玩過超夢,所以就想從源頭上了解這一項娛樂。
電影到底說了什麼來著我不記得了,但是裡面有一幕我卻久久不能忘——男主和戀人在夢境里共度了一生。
他們在夢裡脫離了現實的時間流逝,度過了漫長的一生。
我當時並沒有覺得感動或者浪漫,我第一反應竟然是如臨大敵。腦子想的全是,要是我的仇家和我綁在一個夢裡折磨我一生,但現實卻只過了二十分鐘,我覺得我絕對會被逼瘋的。
所以至那之後,我杜絕了任何觸碰超夢的機會。
可惜我似乎和超夢緣分不淺。
因為我現在的感覺就像在玩一個沒有期限的超夢。
別人都是刺激的18限帶色超夢,到了我這,就是全年齡段限制的咒靈連連炸。
我知道咒靈長的獵奇,但是我不知道爆炸的咒靈更獵奇。
17歲的五條悟喜歡一手攬著名為夏油傑的男孩,一手表演咒靈爆炸。
在咒靈們灰飛煙滅的時候,少年們總會揚起我不理解的青春洋溢的笑容,然後攀比誰除的咒靈比較多。濃的化不開的黑夜,色彩鮮艷的咒力團,四散的咒靈軀幹,少年們大笑時寒光一閃的白齒。
這一堆要素過多的畫面彷彿定格住了他們的青春。
五條悟是真的開心,因為他開心的時候那顆有秩序的心臟會變得無序,變得像一顆沾滿跳跳糖的糖球,在進入口腔那一刻開始瘋狂的噼啪跳動。
順帶一提,是藍莓味的跳跳糖球。
我真的很難不共情,但我要堅決抵制。因為我不想把自己帶入到別人的人生,特別是毫無我痕迹可循的一段人生。
不聽,不看,不想。我像一個從內上鎖的漏風的盒子,努力了一年終於做到了半夢不醒。
18歲的某一天,喚醒我的是咸濕的冰冷。
他在海里,身邊是長相可人的女孩。他們在海里嬉戲,打鬧。微涼的海水一波一波的在我胸口起伏,來自水的浮力壓迫著我的心臟,讓我頭一次自發的心跳加速。
我喜歡大海,準確的說,是當下碧藍的海。
2088年的海水是輻射和工業肥料摻半的液體。海水就算摻入了純藍的顏料也只是棕黑交加的死水。人類已經不再從海里獲取食材,海洋變成了廢水的最終歸屬地。
所以我分外享受五條悟在海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甚至格外希望他和那個小姑娘能產生一點友情之外的東西,這樣他們能在海里呆很久。
他不是我,我也無法左右他。
他們很快從海里出來,濕噠噠的坐在一起吃飯,談笑。食物的味道和海腥味讓我覺得新鮮有趣。
話題聊到了意想不到不到的方面,可人的少女的身世以及命運,似乎是板上定釘的悲劇,而讓這場悲劇更為戲劇化的,是少女求生欲的反轉。
我見怪不怪,少年們過分動容。熱血的代言詞一向是拯救,他們只要一個眼神就確定了這場名為拯救的征程。
我對這兩個少年很自信,對於這一齣劇集逐漸失去興趣。在他們離開海的範圍之後,我又漸漸自閉。
意料之外,我在足以殺死我的疼痛里蘇醒。
他要死了。
五條悟要死了。
我眼中閃過興奮和些許遺憾。
我睜不開眼,但能感受到血液在爭先恐後的出逃這具身體,生命的跡象也在慢慢流失。
我會以什麼樣的方式獲得自由呢?
我對於五條悟感到抱歉,因為當下我滿腦子都是自己。
想要自救,想要繼續活下去,就算是一張晶元但只要我意識存在我就是活著的。
然而,我的自救在命運面前毫無意義。
五條悟又活了。
他簡直就是奇迹的代言詞,我覺得我真是有病,怎麼會覺得他能那麼輕易就死掉呢,恐怕這個世界完蛋了,他都不會死吧。
五條悟習得了開掛技能反轉術;
五條悟只用0.2秒就開了領域;
五條悟崩壞般大喊中二的話;
五條悟…………
我看不下去了。
深深的絕望埋種於我的心,事實就擺在我面前,我這輩子都要和他在一起。
因為啊,他已經成為了天地間最強的人了。沒有人能殺死他,所以,沒有人能看到我的存在了。
這不是牢籠,是我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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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雙倍的悲傷讓我下意識的以為他能感受到我的存在了,但當我看到他眼中的一切之後,他的悲傷便有了出處。
那位同他嬉戲的少女死了。
熱血少年的拯救征程結束在了啟航前。我以為的最強,漏洞百出的把脆弱展現在了我的面前。
此刻天地間,只有我知道,抱著少女屍體的他,脆弱又迷茫。
他們要去哪?
他們要帶著僵硬冰冷的屍體去哪呢?
主角們來到了一個邪教大廳,盲目且愚昧的邪教徒對著那具屍體熱烈鼓掌。
顯然我注視著長大的男孩未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在沒有我的歲月里,他的善惡觀,他的世界觀,他的價值觀就像地基脆弱的萬丈高樓,平地而起,肉眼可見的搖搖欲墜。
我聽見「我」在問另外一棟地基牢固,卻樓體中空的一棟「大樓」。
「傑,要不要把他們殺掉?」
名為夏油傑的那座「大樓」的眼神就和即將坍塌的樓體一樣,動搖在毀滅還是繼續往上建。
進退兩難,橫豎都是極端。
「大樓」往上更建了一層。
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這樣違章的「建築」撐不了多久的,就算地基再怎麼穩固紮實,樓層的中空早已是隱患。
他只能把中空的地方填滿,那麼,誰會成為填滿中空那一層的「材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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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18歲。
——五條悟有了兩個新的學弟,其中一個蘑菇頭的男生是他最喜歡的性格。
五條悟的學弟死了,死的是蘑菇頭的那個男生。
——五條悟的摯友和他一起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周末,還去了傑家裡吃飯。
五條悟的摯友叛變了,叛變之後殺親證道。
我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原來好壞的獎賞是回合制的。在他的快樂背後,是窮追不捨的苦難。
只是一年,12個月,365天,每一天都對於他來說是不可承受之重。
他睡的更少了,藍莓味的跳跳糖球我再也沒有品嘗過。
這棟「萬丈高樓」好像一夜間就頓悟了,開始鉚足了勁打地基。
一年又一年,五載又是五載。
我真正意義上的在陪他,無聲無息,共感苦難。
我看著他學生一點點的,在快要突破兩位數的時候,突然又變成了個位數。
這樣的打地基對於別人或許是穩健有用的,但對於風口浪尖上的他來說是成效最慢,最無用的。
我幾次想要發聲勸誡他,該怎麼做,該怎麼上位,該利用誰,但次次都是念頭。
我與他才真正的無用功。
五條悟27歲了。
今年最為平淡,在我感嘆著要是按照這樣的節奏很快就能到百年的時候。
那棟「危樓」回到了他的視野里。
出走十多年,歸來依舊是「危樓」。我以為他找到了可以填充他中空樓層的材料了,結果看到他之後才發現,空的更厲害了,甚至無法再承受上層建築的擠壓,即將倒塌。
他會被拆掉,在他的身上已經印滿了大大的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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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傑被處決了。
拆掉他的人,是五條悟。
拆除的時候,我替五條悟閉著眼睛,不去看。我不知道我這樣的行為能安撫到誰,但我當時我閉著眼在數五條悟的心跳。
心跳聲更慢了,像是再也無法承受重任,彈跳無能的球,更像是一顆快要衰竭的器官。
緩慢,沉重的,周而復始,維持這個人接下來生活的每一天。
27歲的最後一天,跨年夜。
萬家燈火都點不亮家裡的一盞燈,他蜷縮在黑夜裡,露出了對我特攻的脆弱神情。
如果我現在有實體我或許真的會動搖堅定不觸碰他的心。
那個時候,我依舊以為一輩子有一百年那麼長。直到,他28歲。
我發現很多事情會集中在一年爆發,那些肉眼可見的隱患都被五條悟一一的忽視,他總是這樣,只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所有。
所以被封印的時候,我的內心一片冷然。
28歲,是太早了,我還以為要108歲呢。
封印即另類的一種死亡,我安詳的接受,甚至難得說一些水話安慰了一下聽不到我聲音的五條悟。
畢竟我的記憶也就因為他的咒力衝擊恢復到了18歲。
安詳面對死亡后,我的意識陷入到了黑暗裡。
直至……媽的,我怎麼又被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