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玩具汽車
「那我改幾個字就可以用啦。」
他滿不在乎的從我手上拿過筆,在婚姻屆三個字上塗塗改改,改寫成了師生屆。
「我覺得我看起來應該不傻吧?你弄這個的本意是什麼?逗弄我嗎?」我怒氣未消,語氣不耐的問他。
五條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自顧自的接著說道:「就是相當於合同啊,你不是最擅長簽合同了嗎?」
「你要和我簽合同?」
我盯著他看了數秒,確認了他眼裡不含任何戲謔之意后情緒意外的轉化為了失落。
我扯過那張正面滿是修改痕迹的表格,將表格反面,拿走了他手中的筆開始起草一份像樣的合同。
甲方是他,乙方是我。我將我們的關係上升到了等價交換的雇傭關係。那浮於表面的和解,溫情彷彿被這一紙合同給戳破,我們走上了所謂的互利互惠冰冷的關係。
擬好合同,我們雙方簽字后準備按上指印。他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了一小支馬克顏料,我見他均勻的抹上了指頭后,心裡生出了不詳的預感。
我的直覺一向很准,我在廢紙上試按的指紋和他的一模一樣。
五條悟:「那就不按指紋了。」
「不行,不按就不算生效。」我在鑽牛角尖,執意想要貫徹合作者的關係。
我問他,「悟,你有沒有印章?」
他眼神飄忽了一下,語氣卻分外篤定,「這種東西我可沒有哦。」
他在撒謊,理由是什麼,在抗拒簽合同嗎?明明這事是他先起的啊。
我有些賭氣,性格上的扭曲讓我偏激的想要貫徹鑽牛角尖的行為。
「沒事,我給你刻一個。」
我在抽屜里找到了曾經逛街買下的文具袋,翻到了美工刀和兩個橡皮后,埋頭開刻。
或許是因為我只是意識體的投影形態,我能掌控的東西其實很少。我能握起筆寫字都得依靠著五條悟情緒的波動。他情緒波動的越大,我能碰到的東西就越多。就像六神原子當初要頂我號一樣,在五條悟精神脆弱時,只要我產生想要頂號的念頭,他的身體就會短暫的歸我所用。
他很聰明,這一點我都來不及藏著掖著,他早早就摸透了。所以總會有意無意的微微調動情緒,讓我有機會觸摸更多的東西。
這種被人拿捏掌控的滋味並不好受,就像現在,他不想我刻印章。
手裡的美工刀幾次穿透了手掉在了桌上,我不氣餒,繼續拿起來纂刻,直到這雙手再也無法觸摸任何東西。
我回頭看著不知何時依在門框上闔著眼的人,心裡的惡念像藤蔓一樣努力的向外攀生。
他在裝睡,假寐讓他的心境平靜的如同沒有波瀾的湖面。
他是故意的。
他到底把我當做什麼了,他有沒有把我當人看啊。還是說,因為我沒有實體,只是一塊晶元他就可以這樣肆意的,不尊重我。
從所謂的和解到現在,他沒有動用五條家的關係網去幫我尋找身體的線索,反而執著的在搜尋他根本不可能找的詛咒師羂索。他上輩子就沒有細查過羂索的蛛絲馬跡,他是覺得這輩子能天降餡餅,把人免費送到他眼前嗎?
就算送到了,他認得出嗎?他連摯友換了個腦子都怔愣了一分鐘才反應過來,那麼更何況是頂著陌生的殼子的路人呢。
憤怒讓我忽視了不知何止突然擁有的實體,右手緊攥的美工刀刀刃幾乎深陷於我手掌我也絲毫不在意。
疼痛也是雙向的。
尖利的疼痛讓假寐的人即使閉著眼,心境也做不到平靜如水。
我不等他睜眼看我便丟下了一句話,果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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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這樣的。
就鬼迷心竅的想要逗弄一下原柯而已。不對,不是逗弄,他可能真的想把她用某種方式留在身邊。
婚姻屆只是個噱頭,他根本沒有關於情愛的任何想法,他只是想試探一下。
——對,他不過只是想試探一下而已,他有什麼錯。誰知道原柯會生氣,誰知道他會突然不經大腦思考說出了合同這個詞。
簽下合同,無疑未來只會形同陌路,明碼標價的情意是他不能接受的。所以抗拒,所以用幼稚的辦法阻擋,就像擋在輪軸失控的玩具汽車前一樣。
五條悟在床上輾轉反側,心裡的糾結與憤懣讓他快把被子蹬下床了。
他躺在給原柯準備的床上,耳邊是寒風鼓動門窗的聲響。莫名的,那一聲聲脆生生的撞擊聲在和他不安的心臟逐漸重合。
【等你把我當成人的時候,再好好交流吧。】
原柯消失前,和他說了這樣的話。現在,這句話在腦子裡,無限循環。
——他沒有把她當人看嗎?他有嗎?
五條悟起身,走到桌前打開了散發著暖橘色光芒的檯燈,他把椅子側放,坐到了椅子上,將身體的重心全放在了依靠椅背的背部。
他的身體在一點點往下滑,好像這結實的椅子再也無法托住他的重量,最後,他的頭變成了依著椅背的承重點。
模擬山體滑坡的行為結束了,五條悟沒有得到一絲娛樂性,他感覺腦子嗡嗡的疼,像是六眼運用過度一樣。
這隻不過是他在思考一個關乎個人價值的問題。
思考無果,他訕訕的回到床上睡覺去了,這時的他還沒有把這個問題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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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他是四月份開的學,這一次他試著往後延了兩個月,還說服了夜蛾正道讓新生開學拖延到了七月。
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下午一點,再看了看手裡的車票。三月二日,下午一點十分的新幹線,從東京直達奈良縣。
已經是三月份了。
原柯已經一個月沒有和他有過任何的交流,就像不存在一樣。只有在他一次次照鏡子的時候他才能體會到她的存在感。
這之中他也試圖和她交流過,只不過每一次都毫無收穫,就真如旁人眼中他在同空氣交流一般。只不過這一回,他真的只在自言自語。
列車到站,他上了車,這一趟旅行並不會太久,畢竟霓虹國不大,也就是兩個小時的事。
兩小時之後,他在一個區別於東京現代化的車站下了車,目的地很明確,他要去找夏油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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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放學一起走唄?」
「不了,我還有事,你們先走吧。」
夏油傑巧妙的避開了想要觸碰他肩膀的發小,揚起了一個自認為無懈可擊的假笑。
果然,他的笑任何人都看不穿,甚至是父母。
「額……那好吧,我們先走了。」
被拒絕的少年有些尷尬,他澄澈的眼睛里除了純良容不下半點心眼,自然看不出友誼出現了間隙,他只當是好友真有事要忙,便招招手和其他同學勾肩搭背的離開了。
夏油傑看著他們的背影,嘴角的笑似乎是要支撐不住一樣,轟然坍塌。
他做不到啊,做不到再如此自如的融入他們之中了。因為,他們不一樣。
夏油傑轉身向反方向走去,他披散的黑髮似乎有些長了,蜿蜒著纏繞在他的脖頸,像一隻大手悄無聲息的扣住了他的喉舌。
他沒有回家,而是走向一條僻靜無人的小道。
少年人有秘密,秘密藏在小道里。
小道盡頭是一個荒草像發了瘋地狂長的草叢。剝開野蠻生長的草叢,裡面放一張看似普通的木椅,但在咒術師眼裡,木椅上捆綁著一隻醜陋且弱小的四級咒靈。
夏油傑每每看到這樣的生物,他都會下意識屏住呼吸。這不是第一次,而無數次后的選擇。
他從草堆里撿起了捆綁著美工刀的木棒,朝著咒靈揮砍,在咒靈奄奄一息之時將其變成了咒靈玉。
黑色的珠子沾染著粘稠的血跡平靜的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慢慢的接受了這一項物化生物的景象。
好像是四個月前,那也就只過了短短的四個月。
不到半年,他的世界觀被重塑再造,進化成了現在的模樣。
粘稠的黑色血跡消失了,他閉著眼仰頭,吃下了這一刻墨黑的珠子。舌頭觸碰到珠子那一刻,味覺的快要死掉了。
人類定義味道局限在了五味,那邊是酸,甜,苦,辣,咸,無論單拎出哪一種,或者組合排序其實都在人類的味覺可接受的範圍。換句話說,人的舌頭只能嘗出這五味,但實際味道的世界,深不可測。
咒靈玉的味道其實跳脫於五味之內,但卻局限在了人類的味覺上。對於人類的味覺,咒靈玉是五味之極,極端的五味雜陳,就不再是無法言喻那麼簡單了。
夏油傑艱難的吞下咒靈玉,隨之是不可控的嘔吐。明明這顆黑球沒有進入五臟六腑,但此刻,他的五臟六腑都在劇烈著想要向外傾吐。
感覺內臟快要因為嘔吐移位了,胃部和心臟一抽一抽的在疼痛。他吐的只剩苦膽水了,但是身體彷彿還在應激一般。
他半跪在草地上,半人高的草遮擋出了他微微蜷縮的身形。
不怪他那麼狼狽,即使四個月所見的咒靈千千萬萬,但實際入他口不過兩隻手都能數完。
他只是還沒有習慣。
少年哭了,可能有身體的原因,但一定也有難過的因子。
總要找到什麼理由去接受這無端的受難的。
比如,救世主。
老天賜他能夠救人的超能力,只不過這天分有代價,他的代價越大,就越強,就能救更多的人。他是要無理由接受的,因為他是救世主。
15歲的夏油傑,在用邏輯不通的道理束縛自己,約束自己,彷彿這樣做,就能讓他心安理得的接受一切的痛苦。
純度過高的道德感對於有些人來說是上吊的那根繩子,自縊時的那把刀。
少年不懂,他終究只是個青少年。
如同禮拜般虔誠的自我蒙蔽之後,夏油傑緩緩的直起了身子。天色已暗,他要回家了。
從草叢裡慢慢走出來,他正想拍一拍身上的草屑時,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在這幹嘛,難不成是在偷偷練習殺咒靈嗎?哇~好新奇!」
夏油傑習慣性眯著的雙眼猛然睜開,慌張的轉身回頭看去。他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是多麼的崩壞。
因為那是一副秘密被人揭開,自尊心即將被踐踏的,驚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