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按鈕
我在試圖尋找我情緒失控的源頭，我發現我有些太草木皆兵了。
我躺在幻化出的大沙發里，眼前是五條悟視角所視的所有畫面，有點像在看電影，不過是同時五十部電影播放齊齊的畫面。
有意思的是，「長年累月」的同他共處之下，我做到了自我屏蔽掉所有電影的聲音。在光芒錯雜的熒幕前，我難得靜心思考。
雙手交疊放在胸前，我的腦子裡橫轉著兩個問題。
——我怎麼了？
——他怎麼了？
我自認為我是正常的，雖然我知道一般自檢的精神狀態永遠不具有參考價值。
那麼他怎麼了？
我覺得我接觸到的五條悟，和記憶里那個五條悟出入太大了。重生回來的五條悟好像天然的對我有一種不可抹除的敵意，這個敵意讓我和他的每一次交鋒都是以不歡而散的結局收場。
這太奇怪了。
如果事態發展是有因有果的線性發展的話，那麼那一天，被我蠱惑信任的那一天之後，他應該對我產生依賴而不是突然要簽合同。
我實在搞不懂他，他比夜之城那些滿腦子搏殺精神的義體瘋子更加讓人出乎意料。
或許是記憶的殘缺，我時刻都有一種心有餘而手段不足的感覺。這感覺像極了，我想布一盤圍棋，剛把棋盤架上桌，和我博弈的對手默默地從棋盒裡掏出了斗獸棋子，然後滿臉恣意的告訴我，我們用圍棋的棋盤打一把斗獸棋吧。如果是恢復記憶的我，或許真的能運籌帷幄的和他用斗獸棋周旋一番，但現在，面對這地獄難度對手的我，根本缺少了應對的手段，所以我慌了。
好了，我知道我怎麼了，我慌了。從他拿出婚姻屆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慌得不行了。
那麼接下來我的情緒走向就一下回到了邏輯範圍內，但我為什麼會那麼生氣呢？
我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沙發的一個角落。
我想不通我生氣的原因，他不尊重我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正確的說法甚至是，他很多時候對於比他弱的同行都不太尊重。
那我為什麼會對於一個已知的條件情緒失控到憤慨呢？
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依舊想不通。
打破我思考陷入莫比烏斯環的，是全新的突發情況。
情況發生前，我躺在新幻化的雙人大床里把自己用被子裹成繭狀物，然後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
情況發生后，我站在荒草茫茫的野地里，目送著一個黑髮青年慌不擇路逃跑的背影，而耳邊是佔據了我一個月思想鬥爭的主要論據——五條悟，他迷惑的一聲「啊咧？」。
所以說，到底又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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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懂了。情況就是，你心血來潮跑來見摯友，然後摯友因為覺得你太嚇人了所以跑走了。你因為震驚過度，正逢我思考過度，然後就意識交換了。對嗎？」
「糾正！才不是因為我嚇人，可能是因為我太帥了，或者太英俊了。傑一時沒有辦法接受突然看到一個大帥哥，然後……」
我強行打斷他的發言「被嚇的落荒而逃了，好了，我知道了，快換身體吧。」
五條悟狐疑的看著我，「你……不是原柯！說！你是誰！快把原柯還回來啦！真正的原柯只會貪戀我的身體，才不會露出那麼嫌棄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氣，完全冷靜不下來。那股壓抑的無名之火噌的一下竄起來了。
我指了指自己，「我？貪戀你？」我又指著投影出意識體的他。
他突然面色不自然，「昂！怎麼了嘛！你之前不是一直想佔據我的腦子嗎？」
「所以你一直把我當羂索是吧。那天晚上你說的信任我，是信任我是羂索了是嗎？」我的話又開始剋制不住的偏激了。
氣氛沉重了起來，我們站在荒蕪的野草地，呼呼寒風像是入室搶劫一般搜刮著未被外衣覆蓋的肌膚。寒冷讓我更清楚的意識到，現在主導五條悟身體的，是這個不會開無下限的我。
沉默了一會的人回擊了，「那天可沒有月亮。」
他說完就像當初的我那樣突兀消失了。
這可真亂啊，他又成了我，我又成了他。
搓了搓凍得發麻的手臂，我頂著五條悟的皮子徒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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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米九的視角其實很不方便，就比如現在，誰能想到長相俊美的男人，實際禿頂呢。
我站在一家民宿的前台，眼前是正在忙著給我註冊信息的民宿老闆，的稀疏頭髮也無法掩蓋的頭頂。
尷尬。
我試圖轉移視線，可惜所視信息早就駐紮在了腦子裡想忘都忘不掉。
——要是此刻是五條悟，他會怎麼做？是會偷笑，還是……
【噗。】
聲音自腦子而發慢悠悠的傳到了耳朵里。
——看來他在我腦子裡。
【不，我在你心裡。】
我驚得連五條悟的身份證都沒拿住，一時不知道是該被油膩住了，還是震驚於他剛剛回應了我的心聲。
——怎麼會？
【醬醬～大驚喜！你心裡想什麼我都能聽到哦！】
我站在吹著徐徐暖風的民宿門口兩眼發黑，幾欲暈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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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空消失果然很爽。
五條悟溜回意識之海里之後，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個。不過倒也正常，他一向喜歡偏移問題的重點。
意識之海是原柯命名的，但他覺得這幅場景更像是電影院。
四周光線昏暗，唯有被幾十塊大屏幕包圍的地方燈火通明。那塊被包圍的地方擺著一張白色的床，床上被褥凌亂，摸上去甚至餘溫尚存。
這是原柯一直躺著的地方。
五條悟並沒急著上床，他反而四處探索起來，就像第一次進入博物館的小學生。
屏幕是懸空的，沒有電線，沒有遙控器。聲音的大小取決於身體的聽覺。
他繞過屏幕，熒幕後是不可被窺視的黑暗。
好奇，好奇黑暗之處。
他習慣性的想燃起咒力照亮眼前，可惜他只是一個意識體。
沒有咒力的加持，他會和常人一樣束手無策嗎？
答案是NO。
他總有用不完的精力，和鬼點子在冒險這件事上。
五條悟轉回到屏幕前，此時畫面依舊在上演荒野徒步記，主視角幾個方位的畫面都很黑。他來回踱步，找到了一個能看到路燈的方位。
他的體術一向不錯，這代表著他的四肢，軀幹，孔武有力。抱起一個懸空的熒幕並不費勁，甚至很輕鬆。讓熒幕對著黑暗之處，那些光線無法觸及的隱秘角落，首次暴露在了光源下。
那是一面黑色的牆。看起來像一個幾個圖形的切面。而牆上藏著一個微不可見的按鈕。
按鈕的顏色是灰色的，它與牆格格不入，它被發現的那一刻，就是蠱惑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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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按鈕會發生什麼？會不會觸電致命？
這是正常人看到一個憑空出現的開關，腦子裡普遍的思考。但這絕不是五條悟的慣性思考。
在看到按鈕的那一刻，他直接的走了過去，然後不假思索的按下了。
真是一記果斷的「直球」。
按鈕被按下后發出了清脆的聲音，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屏幕沒有被靜音，新世界的大門也沒有打開，惡魔也沒有出來，他也沒有觸電暈倒。
——難道是裝飾？
他伸出食指又迅速按了幾下按鈕，動作簡單粗暴，可能還有點泄憤的意味。
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感到無聊，興緻缺缺的躺回了那張床上。
熒幕里的荒野徒步記結束了，原柯找了一家他絕對不會選擇的民宿正在辦理入住。
鬼使神差的，他有些手痒痒，想再去按動一下那個按鈕。
五條悟的行動力很強，只要一個念頭，他就動起來。
真像一隻貓。
按鈕被他蹂躪的發出清脆的聲音，有點像他以前無意中買過的一個全是按鈕的解壓玩具。
手指起起落落。
【要是……悟……么……會偷笑，還………】
「噗。」好好笑。
他的笑意頓住了，像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驚天大秘密。
他緩緩的鬆開了一直按動按鈕的手指。
【看來他在我腦子裡。】
五條悟扭頭看向亮著的熒幕，他確定熒幕里沒有穿出聲音，而且這個聲音不是他低沉磁性的聲線，是原柯清冷的聲音。
是心聲，他能聽到她的心聲？！
驚奇，興趣滿滿，捎帶惡意，雜糅成了一個惡作劇般的話語從他嘴裡溜了出來。
「不，我在你心裡。」
【怎麼會？】
這是好消息，因為她可能不知道這個按鈕的存在。
「柯醬～大驚喜！你心裡想什麼我都能聽到哦！」
此句落地，隨後是連帶著他都覺得身體震顫的心臟跳動。明明他現在只是一抹宛如幽魂般的意識，但那驚天地的顫動彷彿要把整個空間晃的舞動起來。
五條悟慢慢站起身，他抬手撫上了漆黑的牆壁，牆壁在發熱，發燙。然後被什麼物體劇烈撞擊，一下又一下。他感覺自己的掌心被撞得發麻，但奇怪的是，他的心臟也覺得發麻。
難以言說的情緒又開始作祟，他現在來不及思考了。因為腦子裡只裝的下一件事。
——她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