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異天象
()宴會結束后,吳玄返回帳中休息。
長夜漫漫,帳外山風呼嘯,他卻直愣愣地望著漆黑的帳頂毫無睡意,心中既興奮又忐忑,興奮的是終於修學結束回歸中原,從此天地廣闊任我翱翔;忐忑的是中原廣袤無垠,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輾轉反側良久,他長長的一聲嘆息,起身挑亮了牛油燈,注視著不停晃動的火苗,他恍然醒悟,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卷裹得整整齊齊的羊皮紙,放在案上右手一抹,羊皮紙頓在坐案上平展鋪開,上面的血紅大字瞬間躍入眼帘:
「今形勢危急,不得已將愛子棄於此地,望好心人收養。大齊歷一百三十四年冬。」
寥寥數行大字,卻看得吳玄心chao迭起,淚流滿面,將羊皮紙緊緊地裹在手中,心中悲苦、迷惘、酸楚……瞬時如波濤洶湧。
半響后,心情漸漸平復,吳玄細心地將羊皮紙裹好收入懷中,披衣走出了大帳,仰望漫天星斗良久無語,彷彿泥雕石刻般久久佇立。
自記事之rì起,他便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老師是他唯一的親人。老師嚴厲冷峻不苟言笑,教他兵書戰策,教他長矛大戟。
不滿十歲,小吳玄便對世間兵法倒背如流見解頗深,也能在馬上揮舞著數十斤的大刀長矛縱橫廝殺,但他心中卻始終有一個疑問,我來至哪裡,我的父母是誰?
有一次,他鼓起勇氣詢問老師,老師罕有慈祥地撫摸著他頭上的髻喟然一嘆道:「徒兒何須自尋煩勞,既來之則安之。」
小吳玄對此話聽得似懂非懂,直到有一天替老師整理書房藏簡時,卻意外現竹簡中夾著一張羊皮紙,見上面大字暗紅奪目便好奇攤開一看,卻如五雷轟頂怔在那裡默默流淚。
記得老師曾說過他是大齊一百三十四年出生,那這封未署名的血書很可能是由他的父母所留下。
小吳玄偷偷將血書揣入了懷中,忐忑地度過了許久,卻現老師依然是毫不知情,便漸漸放下心來。從此,他細心地翻閱老師的遊歷札記,查閱到一百三十四年老師在幽州之地停留幾近一年。
十二歲后老師讓他自己孤身結廬自修,吳玄便乘遊歷大江南北之際前去幽州查訪,除了證明這羊皮紙乃幽州一家有名的文案商賈製作外,其餘終人海茫茫一無所獲。
「看來,還是先去一趟幽州為妥。」吳玄默默打定了主意。
夜空碧藍如洗,群星璀璨閃爍,這是少有的無月天象。netrì的夜風中仍夾著透骨的寒意,吳玄正待回身進賬,卻聽到天空中一陣雷聲隱隱轟鳴。
他愕然止步,卻聽見雷聲漸漸擴大,猶如萬馬奔騰掠過草原,河漢之上隱隱電光閃爍,一顆其大如盤的青sè彗星從南方騰升而起,拖著長長的尾巴劃破長空照得天地間一片雪白,那強烈的光芒,橫掃河漢的巨大氣勢,竟使星群河漢黯然失sè。
吳玄正在驚異當兒,卻猛見彗星氣勢如虹直衝zhongyang「填星」方位,猶如猙獰嘶吼的青龍貫穿而過,而紫sè填星被shè來的光華衝擊,猛烈搖晃,其光本已晦暗不明,再一搖動,則更顯慘淡無光,大有搖搖yù墜之勢。
吳玄臉sè白,一股凜冽的冰涼驟然滲透脊梁骨。
在占星家眼裡,填星號稱「斗數之主」,乃是帝王之星、德政之星、「執繩而制四方」的zhongyang之星,歷來國家興亡、天災**都可以從其星象變化推敲出端倪。
他雖不jīng於占星之學,然跟隨那位博大jīng深的老師修學十餘年,耳濡目染,對星象基本變化的預兆還是清楚的。
自從十餘年前安帝兵敗yīn山之後,代表著帝王國運的填星便漸漸暗淡了,天象若此,地上的大齊確實天災連連兵禍頻仍,今rì被這至南升起的妖異彗星衝擊,必定預示將有大災起於南方。
想著想著,吳玄不由嘆息出聲,搖頭進了氈房。
京師齊陽城一間很普通的府邸內,一個白紅袍竹冠草履的矍鑠老人矗立在後院高高的土山之上,剛才的奇異景象也是盡收眼底。
老人喟然一嘆,篤篤點著竹杖順著青石台階悠悠而下,來到院中,老人手中竹杖一跺,家老已是一溜碎步走來,躬身道:「老爺有何吩咐。」
老人沉聲下令:「備車。」
家老「諾」了一聲,快步而去。老人又慢悠悠地來到後門,一輛兩馬架拉的青銅軺車已滴答滴答而來。
家老跳下車轅,正要扶助老人登車,老人右手一搭車輪,利落地翻了上去,肅然端坐在六尺車蓋之下,看得家老目瞪口呆。
老人對這一切絲毫沒察覺,竹杖望前一指:「去太常府。」
家老應了一句,跳上車轅一揮馬鞭,馬車驟然動,消失在了長街夜幕之中。
當太常胡令被侍女從美夢中喚醒時不由惱怒萬分,侍女戰戰兢兢地說明原因后,胡令又忍不住苦笑出聲,隨意披了一件衣衫,他信步前往太常府正廳。
太常位列九卿之,掌管國家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禮,地位十分崇高,歷來由九卿之中資望高深的大臣擔任。目下這太常胡令卻與資望高深毫不沾邊,能居於高位事出有因——他是皇帝寵臣中書令易刁的學生。
正廳中已是燈燭齊明人影穿梭,侍女們又是煮茶又是生火,一片忙碌。白老人正襟端坐一臉肅然。
胡令暗暗罵了一句,哈哈大笑著迎向老人:「老太史,深夜到訪意yù何為呀?」
原來這老人便是太常六屬官之一掌管天文曆法的太史令。
老太史毫無笑意,將手中竹杖撂在一邊起身拱手:「下官深夜來訪,是有要事稟告大人。」
「要事?」胡令見老太史一臉正sè,也自然斂去笑意。
「正是。」老太史肅然開口道:「時才老朽夜觀天象,見南方有斗大如盤的彗星劃破夜空,直衝帝星而來,此景出現絕非偶然,老朽預感南方之地必有亂臣賊子秘密作亂,顛覆我大齊江山!」
一席話鏗鏘有力,震得胡令耳膜隱隱作痛,他驚訝道:「等等,你說什麼?彗星?那不就是掃帚星。」
「對,掃星主掃除,見則有戰禍天災,目下我大齊國運不振,恰逢今夜掃星出現……」
「等等,等等。」胡令用手一擺止住了老太史的正yù開始的長篇大論,似驚訝似好笑道,「老太史,三更前來喚我起床就為這事。」說罷,已隱隱有不悅之sè。
「對,老朽認為應該立即入宮稟告陛下。」老太史正sè回答,絲毫未察覺出胡令的不快。
「老太史也,陛下不是讓你在家反省思過嗎?如何今天又有此等事端。」胡令邊說便搖頭,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上個月揚州之地有鄉民稟告說田間有白蛇化龍升天,消息傳到齊陽,你竟在大殿朝會時對陛下和滿堂大臣說白蛇化龍乃是有jian妄之臣妄想竊據龍庭,你說的誰?說的是最忠誠無私的中書令易大人,陛下當殿便斥責你怪力亂神妄語亂國,你今天又……」
太常一番不輕不重的訓斥頓時讓老太史滿臉通紅渾身顫抖,他想努力平復心境,胸中卻如波濤翻動,戟指胡令亢聲道:「後進小輩豈知天道玄妙,老朽明rì親自呈上奏摺稟明陛下,告辭。」說罷,他拿起竹杖用力一跺,大袖一甩冷哼離去。
胡令對老太史的脾氣也是所知甚深,搖搖頭正yù回房休息,剛走幾步心頭驟然一亮,停下來悠悠思忖片刻,他猛然一陣大笑,吩咐家老備車,徑直向皇宮而去。
翌rì,天子陳政剛一起床更衣,中書令易刁便一臉喜sè地稟告說昨夜彗星徑天,預示齊國德政已成,天下大治,陛下之功業將越三皇五帝名垂青史。
天子疑惑地問這彗星不是妖星嗎,與天下大治有何關係?
易刁解釋道:陛下知其一,但不知其二。尋常人以為,彗星為妖星之,預示人間大災大惡。然則天行有常,常中有變,遠非常人所能窺視。這彗星直衝填星,其光芒一掃污穢,乃除舊布新、破后而立之意,當年先王戰敗自刎大齊國力不振,而如今經過陛下十餘年來的勵jīng圖治,業已重振雄風,正與星象吻合。陛下乃受命於天,此乃上天對陛下功業的讚許嘉獎,豈有他哉!
說道後面,易刁已是慷概激昂一臉崇敬。
天子恍然大悟,頓時縱聲哈哈大笑。朝會伊始,天子便興緻勃勃對大臣們將出了如此一番言論,又對功高勞苦的臣子們一通賞金加爵,大臣們紛紛齊聲稱讚天子聖明,一片異口同聲的附和。
末座的老太史緊咬牙關,死死抓住白玉朝笏不讓自己出聲,他明白只要自己一開口,便會破壞這其樂融融,變成千夫所指的對象。
但上天彷彿偏偏要與老太史做對,天子的聲音遠遠傳來:「老太史也在,正好,將這上天垂象記錄在國史之中,以備後世瞻仰。」
老太史魂不守舍地走到中間甬道,嘴唇動了動卻始終說不出來,他深深地拜倒在地,將額頭枕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老淚頓時奪眶而出:「臣,太史令,遵旨。」
回到家中,老太史病倒了。而這一天距離聲勢浩大的「青帝之亂」只有數天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