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煩請先生再嫁一次
姜穗想過早晚有除妖師趕來處理狼妖一案,但未曾料想會是蕭謹。那個長年位居除妖榜榜首的冷血劍客,千秋劍下斬群妖,無數妖魂葬在他手裡。想到小狼妖胸口上的血洞,姜穗只覺后脊發涼,她不知道蕭謹何時出劍,卻能殺人取命於無聲無息間。
想到自己不過一個小小姜花,雖身懷萬妖令,但法力卻不及眼前人,姜穗內心哀嚎:蒼天啊,吾命休矣!
黑影朝她走來,姜穗嚇得坐在地上連連後退,聲音哆嗦,無意識喊道:「蕭謹……」
那人停下腳步,清冷嗓音宛若寒霜,「你認識我。」
姜穗立即搖頭否認,「不認識!」
冷眼掃來。
她瑟縮一下身子,弱弱回答:「聽說過。」
蕭謹凌厲深邃的目光居高臨下打量這個女人,此人氣息古怪,渾身卻籠罩著佛氣,首次見得被佛光庇佑的人,想必頗有佛緣。不過腰間千秋強烈的無聲劍鳴告訴他,此女身帶前所未有的濃重妖氣,那佛光必是為了替她掩蓋妖氣而生。
姜穗一身紅衣跌坐在地,頭頂月光清輝傾瀉,冰肌玉骨,螓首蛾眉,盈盈剪水眸,清澈明凈。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一人立,一人坐。擔驚受怕的目光對上一陣冷若冰霜,姜穗雖有怯意,但依舊直視他,只可惜視線觸及一片暗色,只剩朦朧模糊的輪廓。
見蕭謹沒有其他動作,姜穗這才腿軟地起身,內心平靜后她才意識到,自己有佛光護體啊,這蕭謹怎麼會知曉她妖的身份?果然人一旦害怕或心虛,就會六神無主自亂陣腳。
思及此,姜穗也沒那麼害怕了,都怪這蕭謹,害她白白斷了尋找丁耿的線索。
「沒想到這小小狼妖竟值得您親自動手,小女子倍感榮幸,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怎麼可能!
「……后再報。」被那凜若寒霜的眼神震懾住,姜穗立馬改口,三十六計,慫為上策,狗命要緊!
「你是誰?」他開口,惹得姜穗又是心一慌。
「我嗎?我是這狼妖要娶的新娘啊!」反正小狼妖被他殺了,死無對證,她暗自竊喜。
脖頸一涼,細嫩的皮膚觸及冒著寒意的鋒利劍刃,那把通體漆黑的千秋劍如今就架在她脖子上,好似下一秒就能讓她腦袋移位。
姜穗舉起雙手不敢亂動,嗓音顫道:「你可不能濫殺無辜啊!」
「你是妖。」
姜穗一愣,他知道啦?他如何得知她妖的身份?
「你把劍放下,咱們好好說不行么?」
蕭謹右手微微用力,千秋劍刃割破了姜穗白皙的肌膚,鮮血緩緩溢出。頸間傳來一陣疼痛,姜穗剎那間臉色霎白,血色盡失,看來她今晚是要命葬於此了。
「我是妖又如何!」也許知道自己即將斷氣,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讓她說出如此有骨氣的話。
「妖物必誅。」毫無起伏的語氣,昭示此人淡漠無情的決定。
果然是青龍門雜碎,一個比一個絕情,好一個妖物必誅,生而為人,不知妖之苦,不分善惡,比那東方老賊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姜穗在心裡問候了蕭謹全家,不一會兒便可憐兮兮說道:
「既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我有一個請求,我能不能死在外面?山洞外也行,我不願黃泉路上同這狼妖結伴。」
為了逼真演戲,姜穗還真擠出一大串眼淚,梨花帶雨,楚楚動人,無辜大眼凄慘地望著他。蕭謹收劍轉身朝外走,姜穗鬆了口氣,連忙跟上。
洞外是一片青翠竹林,風起竹葉喧嘩,疏影橫斜,在月色下意境甚美,但終究無人欣賞。蕭謹無意殺此女,只因她身上佛光蹊蹺,便出劍試探,只是沒想到此人守口如瓶,並未對他透露任何消息,就連名字都未曾提及。
若不是佛光,就憑千秋劇烈劍鳴,他必定將其誅殺。
就在他再次試探舉劍之際,姜穗拔出飛葉刀格擋,左手利落吹哨,蕭謹目光沉下,長劍凝聚暗色藍光,氣貫長虹,反手襲向她。姜穗閃身運氣抵擋,終被劍氣所傷,不再戀戰,幻化原形被飛來救主的灰灰叼走。
灰雁南去,一飛衝天,留下幾根撲騰下的羽毛。蕭謹頎長身影立在原地,目光如炬,千秋入劍鞘,整個人與黑暗相融,身影稍縱即逝,那灰色羽毛這才落地。
原來那女子,不過一姜妖而已。
姜穗受了蕭謹使出的三分千秋劍氣,金色佛光護體抵擋了一些,卻仍令她差點魂飛魄散。她跌落在一片油菜花田裡,入目一片金黃,喉口一甜,嘔出一灘鮮血。姜穗捂住發疼的胸口,渾身無力地軟在田園裡,目光渙散。
一道金黃閃過,她又現出原形變為一塊薑黃,鑽進土壤里療傷。
姜穗受傷過重,化為原形后竟然法力不足以恢復人形,只能在土裡好生待著,白天跟身旁的油菜花爭陽光,晚上跟底下的菜根搶水分。日復一日,半月過去了,菜農發現自家種的一畝油菜竟然全枯死了,被一叢叢一簇簇姜花取而代之。
菜農兩眼淚汪汪,心疼地難以復加,不過轉眼一想姜花也不錯,香味清新,優雅耐看,能入葯能作香料,於是每日清晨在田裡挖薑黃,神奇的是,居然越挖越多!姜穗在土裡四處逃竄,就怕那菜農一鋤頭下來,它就被劈成兩半了。
又過去幾日,姜穗終於恢復人形了,內傷也好了七八分。這時就得感謝自己是姜了,畢竟生長力與恢復力旺盛,極好養活。若原形是蝴蝶蘭,雪蓮等嬌氣名貴的花種,大概早斷氣了。
「蕭謹,此仇不報非君子,你給我等著!」
姜穗又作算命先生裝扮,前往石家村,此番替嫁除狼妖,不僅毫無收穫,還險些喪命,實乃大虧!無論如何,也該向那王氏夫婦討個幾文錢,權當算命費罷。
在村口便見王大嬸於門前搓衣,見姜穗,喜道:
「呀,算命恩人來了,快請進!」
姜穗傲嬌輕哼,揚眉吐氣,趾高氣昂,前腳邁進門,視線觸及一黑衣人影,忙轉身,一臉正氣凜然,道:
「打擾了!我怎敢叨擾二位索不義之財,在下告辭!」
誰能解釋為何那黑衣閻王蕭謹端坐於屋中,大半月過去,莫非他一直於此等她上鉤?腳底抹油未行幾步,一把幽光黑劍從天而降,劍柄金色龍雕紋樣栩栩如生,直插入地,地有裂紋,劍氣懾人,鏗鏘劍鳴,如惡龍咆哮。
姜穗瞬間慫如弱雞,轉身連滾帶爬進了屋內。
蕭謹依舊一身黑衣如墨,衣領金線紋龍,尊威貴氣,如今沒有披風遮擋,露出一張臉稜角分明,鬢若刀裁,劍眉星目,鼻樑高挺,薄唇無情;傲骨無雙,俊美無儔,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若不是面色清冷,眉眼凌厲染上寒意,姜穗只怕早就芳心暗許了。
「哈哈,這不是赫赫有名的除妖師蕭謹公子嗎?好巧啊!你怎麼也在這兒?」姜穗皮笑肉不笑,實則心慌地問候他,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狹長的黑眸不帶感情瞥來,姜穗站直了身子,一臉警惕。她依舊一身淺青色算命大褂,唇上一抹歪斜髭鬚,頭頂寬大冠帽,模樣毫無一點女兒姿態。
王大嬸走上前,對男人尊敬開口:
「蕭大師,這位便是替我女兒嫁給狼妖的算命先生,雖有龍陽之好,但真真是個好人哪!」
姜穗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她是好人,所以能不能放她走呀?
「既是好人,那便好人做到底,煩請先生再嫁一次。」低沉清越的嗓音響起。
姜穗疑惑,目光不解,只聽得王大嬸解釋:
「說來奇怪,原來這附近不止一隻狼妖出沒。半月前有人夜間見一高大兇猛的白狼出沒,帶著一眾小狼又開始強搶民女了!我娘家的村子里,姑娘都被狼妖抓了去,好在有蕭大師,那狼妖不敢來此冒犯。」
姜穗沉思,狼群出沒,皆抓未出閣的女子,行事如此荒誕,疑點頗多。再者她提到白狼,據她所知,丁耿就是一頭白狼。不過妖界第一大將狼妖丁耿,要何種千姿百態的媚妖沒有,為何獨獨於人間荒僻處抓女子成親呢?
「那你可知,那白狼的具體模樣?身量多高?可有何種特點?」.br>
一連串疑問再次引來黑衣閻王恐怖的矚目,姜穗忙打圓場,「這狼妖太猖獗了,我對其知之甚少,但為了全村女子的清白,在下願意以身做餌,引狼出洞!」
王大嬸搖頭,「村民一見到狼妖就跑了,具體模樣不知。」
「今晚子時,你於村口石碑處,自有狼妖帶你去見白狼。」蕭謹起身,頎長身形步步帶風,於門口處消失不見。
終於送走了這尊閻王,姜穗這才重重呼了一口氣,等這狼妖一事過去,她必定要去佛寺祈求,可千萬別再碰到這黑衣閻王了!待她日後統領群妖后,再將這廝抓起來,狠狠毆打教訓,以此泄憤!
夜半子時,姜穗一襲紅色嫁衣,還是上次那套,於村口石碑前安靜打坐。
萬籟俱寂,蒼穹中輕雲漂浮,閃爍的星點子時隱時現。忽而風乍起,吹皺山下一池清泉,浸水的短芽搖曳,沙路無泥,夜雨瀟瀟。
冰雨滴在臉頰,喚醒姜穗陷入沉思的意識,甫一抬頭,見一把油紙傘徐徐飄來,落在她眼前,遮擋住下雨的天。姜穗縴手握住傘柄,移開油紙傘,遠處天邊暗色樹梢上見得一頎長人影立於之上,細雨被黑衣吸納,無影無痕。
姜穗輕眨眼,遠處樹梢空無一人。
是他吧,潺潺雨夜孤身送傘。姜穗握緊傘柄,算他還有良心!
不多時,果真見兩隻人形狼妖奔來,見到身著嫁衣的姜穗,眼底綠光乍現。看模樣同上次狼妖相差無幾,都是剛化人不久,法力不高,無法將狼耳與獠牙掩藏。
姜穗站起身,清素的臉上難得正經,縴手捏訣,用渾身強大的妖氣鎮住了兩個小妖。后以妖能理解的話命令:
「帶我去見白狼。」
兩隻小妖見到同類,又感受到姜穗身上那股無法抵抗的妖力,俱現出原形,兩匹棕狼仰天長嘯,響徹雲霄,似在告知遠方夥伴有大妖出現。
姜穗勾唇,她身懷萬妖令,可不就是大妖嗎?還是位高權重,凌駕於眾妖之上的妖尊。剪水眸輕掀,目光觸及遠處那抹緊隨其後的黑影,不禁心裡得意冷笑:
想不到吧,蕭謹,就算你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可你不是妖,終究不懂妖言,不解妖心。若那白狼真是丁耿,今晚你的死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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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堂堂一個妖尊,竟被人打得現出原形,躲進土裡,成為姜穗光榮歷史里濃墨重彩的一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