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你我早已成婚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視線停住,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
在他目光之中,鴉黑密集如羽扇的眼睫極為細微的上下顫抖著,上眼瞼下的眼珠輕微錯動。
漆黑的羽扇掀起。
羽扇之下,便是一雙漆黑的杏眸。
將將醒來時,她的眼瞳無神、渙散,虛晃了幾下后,眼中才凝聚起幾縷光,只是眼瞼仍無力的垂著。
透著虛弱。
耶律肅不敢大聲言語,前傾身子,冷冽的眼中盛開歡喜之色,握著她的手愈發溫柔,撫在她臉上的手掌緊緊貼上她的臉頰。
目光從歡喜,轉為炙熱。
「你醒——」
「你是……誰?」
她細弱的聲音響起,輕而易舉的就止住了耶律肅的欣喜。
夏寧眉間輕輕蹙起,略顯著蒼白的唇輕啟,就不開口的嗓音嘶啞的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音都像是在乾枯的木頭上用力的拉扯發出的聲響。
她的眸中映出耶律肅凝滯在臉上的欣喜。
片刻后,她緩緩眨了眨眼,眉目也跟著舒展了,沙啞著說了句:「是你……」
語氣平淡。
甚至連眼神都無比平靜。
不見恨,不見怒,更不是她掩藏心緒的刻意無視。
這份平靜,更像是她只看見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不足以令她在意,更不足以牽動她的情緒。
她坦然的與他對視。
在陷入長達三個月的昏迷之前,她雙目怨恨,控訴著他的算計,宣洩著她的絕望,撂下狠話,說不願再與他不離不棄。
再次醒來后,她如此平靜冷漠。
他的視線緊緊盯著她的表情,手上的僵硬悄然泄露他的情緒。
他甚至感受到在心底驟然裂開了一個無法忽視的洞穴,汩汩冷風從洞穴里貫穿而過。
斷情毒,是它發揮了作用?
明明是她費盡心機,一步步擠入他的心中,為他編織了一張巨大的網,細細密密的將他罩在其中,令他動心動情。
他如她所願,將她迎入將軍府,給她一生一世的許諾。
什麼權勢、民聲,他皆不要了。
不惜以整個南延為籌謀,逼迫皇祖母同意她成為自己的妻子。
他險些曾失去過她一次,是他親手將她從西疆人的手中把她搶了回來,所以她的謊言,她的過去,她的那些藏在心中的退路,他統統都不在乎了。
只要她活著,在自己身邊好好的活著。
可現在,她卻說:這一切她都不要了。
她已拉他入局,如今豈容她說不要就不要?
惱怒在心間冒頭,在顯露出來之前,他選擇短暫逃離。
否則,他怕自己會不擇手段,再一次傷害她。
離開屋子后,耶律肅傳來暗衛,命暗衛去請謝安前來,告知夫人已經醒來。
暗衛只負責在屋外監視,並不會監視屋內的情況,更何況是在將軍也在屋內的情況,暗衛更不敢監視,連個動靜都不敢留意。
冷不防聽見將軍說,夫人醒來了,便是連單膝跪在地上的暗衛也意外了一瞬。
但很快應下,悄無聲息的隱匿去身影。
耶律肅站在廊下,此時天光微亮,緩緩驅逐黑暗。
望著天邊薄薄的日光,他絲毫感受不到暖意。
反而周身冰涼。
這份涼意,直達心底。
也正是這份寒意,令他
逐漸冷靜下來。
斷情毒,能斷人情。
可人心複雜,情愛難言。
能斷,又如何不能再長?
她是因他為了除毒拔蠱而算計才惱了,從今往後,她性命無虞,他不再對她遮掩隱瞞,就如她昏迷時,他統統都告知於她。
再耐心些。
再溫柔些。
一月不成那便一年,一年不成那便十年,乃至今後的年年歲歲——
只要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等到耶律肅再度回屋內,他點燃了火摺子,將內室里的所有蠟燭、油燈統統點燃。
明晃晃的燭火亮的有些刺眼。
夏寧久不見光,眯起眼睛,視線偏向內側,避開刺目的光亮。
耶律肅護著一盞油燈,油燈放在床邊的小几上后,他才在床邊坐下。
外頭寒氣重。
他在外頭呆了許久,即便在屋內走了一圈,可身上的寒氣仍殘留了些。
見夏寧眉心蹙了蹙,他敏銳的察覺,往後坐了些,眉目與語氣都透著與他冷冽的面龐不符的溫和,「身上有無不適?」
夏寧仍偏著視線,面龐上是濃倦的困色,「困。」
方才說了幾句話后,才發覺嗓子刺痛。
此時惜字如金。
態度也倦倦的。
耶律肅彷彿不在意她的冷漠敷衍,待身上的寒氣散盡后,伸手將她肩旁的被子掖好,「我以派人去尋謝安來,等他看過後再睡,聽話,嗯?」
男人的嗓音沉而溫柔,還有些深夜不眠的暗啞。
可在夏寧的耳中,卻勾不起一絲波瀾。
她疲於回答。
只覺得他有些聒噪。
甚至連應付都疲懶。
她的沉默,反而令他愈發關切,他伸長了胳膊,粗糲的指腹觸及她的臉頰,夏寧藏在被褥下的手指動了下,接著,他微熱的掌心貼了上來,嗓音仍帶著致命的溫柔:「都睡了這麼久了,還沒睡夠么。」
在清冷外貌之下的溫柔本該是致命的。
夏寧卻偏開了腦袋,視線轉動,冷漠的看著他伸來的手掌。
耶律肅看著她的疏離排斥,溫柔不變。
「你我早已成婚。」
言下之意,肢體的觸碰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不該避開。
夏寧眼中劃過厭惡,她這才揚起視線,仍是那副安靜、冷漠的眼神,「我都記得,」她語氣沙啞,情緒平鋪直敘,不見波瀾,頓了頓,似乎還在斟酌用詞,「昏迷之前的每一件事,我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
她——都記得。
即便耶律肅早已猜到知道這一切不過是斷情毒的藥效,可真當她以冷漠來直面自己,心底的洞穴似乎又擴了一厘。
貫穿的冷風,裹挾著濃烈的血腥氣。
堵在胸口,瀕臨窒息感。
他年少時就上了戰場,負傷無數,鬼門關前徘徊不知多少回,此刻胸口的痛感卻令他陌生。
屋外傳來落地的腳步聲,還伴隨著呼哧呼哧的急喘。
謝安從暗衛的背上翻下來,一彎腰,險些嘔出來。
這些人的速度一個賽一個快!
險些要把他的腸子顛出來了!
謝安站在屋外,臉色難看的發白,卻還不忘整了整髮髻衣裳后,才敲響了門,得了裡面人的應允后,才推門進入。
夏寧已然醒來。
謝安行至床邊,見她朝自己看來,虛弱的臉
上拈出一份笑意,謝安也打從心底露出一份欣慰來。
可算是醒來了!
總算是醒來了!
再不醒來他的頭髮都要愁禿了!
謝安鬆了口,剛要開口時,身後陡然襲來一股寒氣,謝安這才想起件極為要緊的事來,不敢再分神,連忙蹲下身號脈。
脈象只是有些體虛之症。
昏睡了近三個月,不虛才怪。
仔細上一段時日就好。
又看了夏寧的面色、舌苔,他才站起身,拱手向著耶律肅回道:「恭喜將軍賀喜將軍,夫人脈象平穩,只是身子多少有些虛弱,之後溫和進補便可無礙!」
謝安回稟的一臉喜氣,語氣如釋重負。
耶律肅聽了后,臉色也略有緩和,頷首道:「今夜辛苦先生了。」
謝安內心大喜,臉上卻表現得誠惶誠恐:「此乃老夫職責所在,不敢言辛苦二字!」
不打他板子就更不辛苦了!
謝安的聲音大了些,也叫外頭聽見了動靜。
這一夜,世安苑中並不安穩。
暗衛進出,屋子門扇開開合合,旁人察覺不到,暗衛出聲的雪音卻不會察覺不到。
她起了身,把荷心也驚動了起來。
荷心點了蠟燭一起來,連帶著把隔壁屋子的嬤嬤也吵醒了。
等幾人來到了院子里,天色將明未明,院子靜的落針可聞,謝安的聲音自然也傳入了她們的耳中。
難免有欣喜落淚的聲音。
屋子裡疲倦的將要睡著的夏寧聽見了動靜后,反而清醒了幾分,自醒來后神色淡淡的眼底騰起明晰的欣喜,浮在蒼白的臉上,那麼明艷顯眼。
「是嬤嬤她們在外頭么?快讓他們進來容我見一面!」
甚至連她的眼神也明亮了起來。
印入耶律肅的眼中,分外刺目。
屋內的氣氛悄然壓抑。
謝安還愁脫不了身,這會兒正想借口出去,還未開口,後背又是一股寒意襲來,他提了口氣,一臉遺憾的看向夏寧,勸道:「夫人身子正是虛弱的時候,應當好好休息才是,要見人難免要落淚歡喜休息不得。」
似是真為夏寧著想。
夏寧揚來視線,眼梢下壓了些,同他笑了笑,應了聲好,接著便道:「先生的斷情毒當真好用。」
謝安:……嘶!!!
這死丫頭!!!
過河拆橋啊!
若不是將軍還在場,小老頭氣的恨不得跳起來教訓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忐忑了一陣后,身後的將軍才開口讓他退下。
謝安提起藥箱,頭也不回立刻離開。
耶律肅不允許她見人,夏寧也不強求。
此時他強,她弱。
人今晚見不到,明日照樣能見,實在不值當為了這種小事與他爭執。
把謝安坑了一把后,心中一陣舒暢,這會兒實在累的撐不住精神,閉上眼沉沉歇了。
夏寧歇的乾脆,甚至連看都不曾看一眼他。
耶律肅眼底暗色翻湧,最終被理智壓下。
他彎下腰,目光幾近貪戀的看著她沉睡的模樣,剋制的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這才是第一日,他不應當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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