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死亡未必最糟糕

羅壯壯走後，屋裡傳來李富貴責怨羅文英的話語聲，大概就是怪她多嘴亂搭腔，這不明擺著給羅壯壯送籌碼之類。

這話是不錯的。羅壯壯惹不起在李家村有人望的李富貴，也惹不起在官府當差的李一會兒，裡面的哭聲才停了。李兒子答應人家的條件，誰讓他要去碰人家的老婆呢……」

趙芊芊這下真忍不住了，哭出聲來。也不該怪她的。知道自己的老公出去偷吃已經夠愁苦了，偷吃還被抓住，被索要了大筆的賠償，這已經不是愁苦，是悲哀。

「難道就真的沒有人能收拾那混賬玩意兒嗎？」羅永貴一拍椅子扶手，大聲怒道。

「像您兒子這樣的混賬玩意兒不也沒人收拾么？」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傳出來，這是李富貴的女兒李巧巧說的。

李巧巧原本是個乖巧的女兒，但到城裡上完大學后就完全變了。她在家越來越不願說話，但一說話就很可能氣人。

可這回卻沒人反駁她的話。她說的的確是實情，羅壯壯和羅有財本質上是一類人，都是破壞公序良俗、挑戰法律規則的「混賬玩意兒」。如果有人來收拾羅壯壯，那一定也會把羅有財收拾了。至少他們死後會去往同個地方。

「姐夫，有沒有可能把東西要回來？」羅永貴還不願放棄。「電器不肯還就算了，至少把那頭黃牛要回來。」

李富貴不想搭理，為這事他已經落得個「言而無信」的指責，一輩子的名聲毀於一旦。為一件醜陋的事情主持公道？醜陋的事哪來的公道呢？

但羅永貴提到了黃牛，這事兒觸動了他。我知道，他是想到我了。他不是可憐羅有財家的那頭黃牛，他是把對我的感情發揮出來了。我內心感激他。

「我去看看。」李富貴說道。

一直冷眼旁觀的李建業此時卻站起來阻止。「爸，您要如何辦？」

「我自有辦法。」

李建業似乎在斟酌字眼，他說道：「爸，羅大壯不是講理的人，您去了，他肯定要您拿羅有財或者真金白銀來換。」

「沒有人，沒有錢，賤命有一條！」李富貴冷哼一聲，不再聽兒子的勸說，徑直出了家門。李幾天都吃不下草料。

李富貴以為我病了，我又被迫吃了幾天葯。最後也不知道是忘了那頭母牛，還是餓了，又或是怕了再吃藥，總之我又恢復了往日的興緻和胃口，精力十足。

李家村的人不再熱衷耕田之後，我們黃牛一族的歷史使命就宣告結束了。我的大多數族人都在幾年內或被賣去別的地方，或被自家主人宰了吃肉。只有很少的一些，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主人一直餵養著，直到老死或病死。到了現在，整個李家村也只剩下我和羅有財家那頭了。

我不知道你們人類有沒有想象過，如果有一天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是什麼感受？我以前就在酸梅樹下想象過，整個李家村只剩下我一頭黃牛，我該是高興還是悲傷呢？

只剩下我了，我就是獨一無二的黃牛了，應該是高興吧？可只剩下我了，沒有了對比和炫耀的對象，獨一無二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就應該會悲傷吧？屬於我的世界，屬於黃牛的世界很快將隨著我的死去而不復存在。不，世界依然存在，只是不再有黃牛了，那我的悲傷還有什麼意義呢？

這也不對。就算黃牛一族不滅絕，就算李家村生活著成百上千頭黃牛，我要是死了，那就是死了，別的黃牛活著又與我有什麼干係呢？高興或者悲傷我都不知道了，那又有什麼區別呢？

所以後來我就想明白了，生命這種東西，你別去琢磨。你越是琢磨，你活得越累；你想得越多，你越是思考，你的問題就越多，煩惱也越多。本想快樂地過活，可直到死，才發現這一輩子都用來思考如何活得快樂，而沒有享受過真正的快樂。

我奉行及時行樂。有草料吃的就痛快吃，要是李富貴忘了添草料，我也不抱怨，等他想起來，我再繼續痛快吃。瘋女的離開讓我難過，讓我悲傷，我是遺憾不能再和她一起曬太陽，一起吹風，可我並不絕望。我記得過往的日子，我記得她偶爾展露的笑容。

羅有財家的那頭黃牛，吃不好、睡不好，體弱多病，連被出賣都起不了價格。它才是真的絕望，沒有回憶的美好可以慰藉心靈，也沒有現實的舒適可以犒賞肉體。

我希望李富貴能從羅壯壯那個屠夫的手下救出羅有財家的黃牛，可我內心深處也有一點點期望，它就此死去。

我不是詛咒它，我以天地良心發誓！死亡對於它來說，未必是比活著更糟糕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