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家村開出價碼

這場李家村史無前例的村民大會開了整整一天，上午幾個小時都是各房代表在發言，說一些在他們看來很重要的事情。

但這些事情往往又不被其他房的代表認可，比如羅姓二房提議重建羅姓祠堂，因為他們這一房的時運太差了。但羅姓其他六房卻認為祠堂好好的，不可輕易去動。

又比如李姓的代表想要新修一個蓄水池，解決節假日用水難問題。可其他房的代表認為這只是自己的事情，不該佔用全村的資源。

李富貴和幾位村幹部都沒有發言，受邀請來的年高德劭的長輩也在沉默。作為這一場會議的倡導者，羅慶春笑眯眯地看著各房代表們爭吵。他們吵得越激烈，他的笑意越濃。

到了午飯時間，還是沒有任何一房代表提出的意見能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李富貴只好宣布暫時休會。

下午兩點，會議繼續。各房代表們吃飽喝足又睡了個午覺，精神愈加亢奮，爭論起來也就更加激烈，大有不按我說的做就要干仗的架勢。

「這就是你說的，堵他們的嘴？」李富貴對羅慶春揶揄道。他的聲音不大，坐在長桌前的幾人聽得清楚，各房代表們卻無心關注他們這邊。

羅慶春輕笑道：「呵呵，富貴啊，你誤會我了，我從來沒想過不讓人說話，只要他們不說我不喜歡的就行了。」

李富貴問：「你怎麼確保能開口說話的那張嘴，不會說你不喜歡的話呢？」

羅慶春回道：「不是有句俗語么？「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只要拿了我的，吃了我的，拿得越多，吃得越飽，有些話就想不起來了，想起來也不敢大聲說出來了。」

「但願你真的有金山銀山，不然你可能低估了這些人的手長和胃口。」一直默不作聲，不停用保溫杯喝水的村委衛生委員李仲年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李富貴站起來，從桌子上拿起一個擴音喇叭，對著鬧哄哄的人群喊道：「安靜！安靜！」

各房代表和圍觀人群立刻安靜下來，站著的也坐了下來。

李富貴扭頭看了眼坐在左手邊上的羅慶春，彷彿是說，「瞧，這就是我李富貴的威望！不需要花一分錢買。」

可惜羅慶春根本沒有回應李富貴的這個眼神，李富貴只好繼續講話。「你們說了幾個小時，說得很好，我都不知道你們有這麼好的口才，耕田種地真是埋沒了你們的才華！」

李富貴盯著之前吵得最凶的幾個年輕代表，他向來很反感年輕人「大言不慚」，大概是他的二兒子李建業時常頂撞他的緣故。

「你們的眼睛都只盯著自己一房的小利益，沒有人願意從全村的利益去考量，沒有人提出的意見是福澤我們整個李家村的！選你們當代表，我都替你們汗顏！」

「現在你們都給我閉嘴，聽聽長輩和智者的意見。」李富貴從長桌繞出來，走到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身前。

老人是坐著輪椅來的，他沒有癱瘓，只是老得走不了遠路了。上午他來聽了一會兒，各房吵得太凶，提前走了，下午卻還是來了。

李富貴湊到老人面前，大聲說道：「旭日叔，您覺得我們李家村缺點什麼？」

羅旭日是李家村現存羅姓輩分最高也是最年長的人，今年該有九十歲了，耳背有些嚴重。雖然聽不清這個世界的聲音了，思維卻還很清晰，口齒也不模糊，他說話很有分量，很多時候就能代表李家村的羅姓族人。他微微抬起自己顫巍巍的手，輕輕招了招。

李富貴識趣地把擴音喇叭湊到羅旭日的嘴前，羅旭日緩慢而清晰地說道：「咱們李家村的橋，是我出生那年修的，修得好，結實，不像我，老了，不中用了。但那橋是按舊社會的標準修的，沒敢想象今天的生活會有這樣大的變化。那橋啊修小了，現在你們年輕人的汽車多了，人和車同時在橋上走，人都快被擠到橋下去了。富貴問我李家村缺什麼？我覺得就缺座給汽車走的橋吧。」

羅旭日枯槁的手再揮了揮，李富貴便把擴音喇叭從他嘴前移開了。說了這一段話，羅旭日的精神顯得有些疲憊，閉上眼靠在輪椅的靠背上，瘦削的身子隨著微弱的呼吸輕輕地起伏著。

李富貴把擴音喇叭放到自己嘴前，說道：「大家都聽見了？旭日叔說，咱李家村缺一座嶄新的寬闊的橋樑。」李富貴頓了頓，繼續說道：「現在，李姓二十房的代表，羅姓七房的代表，還有村委四位成員表決一下。佳琳，你來統計。同意的舉手！反對的舉手！」

「應計票三十一，實計票三十一，同意票三十一，反對票零，此意見全票通過。」會議室傳來李佳琳柔和的聲音，雖然沒有擴音器，卻依然清晰地把每個字傳進眾人的耳中。

李富貴回頭看向羅慶春，羅慶春與他對視了一下，點頭表示認可。

「好，第一個意見已經記錄在案。現在請我們的老校長也說說自己的想法。」李富貴把擴音喇叭交給一個年紀和他相仿的男人手中。

李茂才是李家村中心小學的退休校長，村裡人習慣稱呼他「老校長」。他在中心小學教了一輩子書，當了校長依然堅持給孩子上課。前年退休后，自願回到教學崗位。他在李家村也很有威望，李家村有許多家庭的兩代人都是他的學生。

李茂才站起來，轉身面向各房代表和圍觀的村民，他的臉上有著和煦的笑容，任何人看到他的臉都會覺得親切。他沒有用擴音喇叭，從他嘴中發出的聲音響亮而有力量。

「大家好，你們都認識我，一輩子的教書匠，只會教書。問我李家村缺什麼？那自然是缺少好的老師，像我這樣的人，能力不夠，卻在講台上一站就是幾十年，誤了兩代人。但我知道，好的老師不是說有就能有的，人才需要培養，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過，人才無法強求和速成，但硬體設施是可以改善的。我們學校的教學樓已經很有些年頭了，整體破舊，設施也落後，無法適應新時期的教學要求。有些年輕的老師來了，看到我們學校的環境和條件，都被嚇走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羅先生能幫助我們學校改善教學條件。這或許將改變咱們李家村許多孩子的命運，這份功德將是無量的。我說完了，謝謝大家。」..

李茂才還向眾人鞠了一躬，活脫脫一個知識分子，倒是讓習慣了跟泥土打交道的村民們有些手足無措。老校長的這一大段話，他們聽見了，卻沒完全理解，只是最後記得老校長說要改善教學條件。要如何改善呢？老校長好像說了，又好像沒說，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有些犯難，心想這老校長比旭日叔年輕，咋還沒有旭日叔說得明白呢？修橋就說修橋嘛！

李富貴接過擴音喇叭，說道：「老規矩，同意的先舉手，反對的舉手。」

「應計票三十一，實計票三十一，同意票三十一，反對票零，此意見全票通過。」李佳琳的聲音再次響起。

各房的代表未必真的懂老校長說的意思，甚至不知道老校長究竟提議修建了什麼，但他們還是投了贊成票。他們雖然有私心，卻對並不自私的意見給予充分的支持。

這就是留存在農民身上最質樸的品德之一。可以為私利爭鬥，但絕不敢輕易毀壞集體利益。他們深深地知道，個人私利的獲得只有在集體利益得到保障的前提下，才能得以實現。

李富貴又問了另外幾位宿老，但他們都表示沒有意見要提。有些宿老當了一輩子農民，問他如何耕田種地他能說上三天三夜，讓他提建設意見，不如讓他扛著鋤頭去翻地。

羅旭日和李茂才都是難得的有文化的農村人，所以有想法，也敢於把想法提出來。

「你們三個，有什麼想法嗎？」李富貴轉身看向坐在長桌后的幾位村幹部。

他們互相看看，李仲年微笑著對李佳琳輕輕點頭。李佳琳把手上的筆放下，十指交叉放於桌面，她對各房代表和圍觀的村民笑笑，然後說道：「主任，羅先生，各位鄉親，我覺得我們村需要一個婦女活動中心。農閑的時候，各家的女人可以到活動中心交流、學習一些新技能，也可以策劃一些活動，豐富一下我們女性的閑暇生活。」

「我認為我們村可以建一個村民圖書室，」副主任羅多多說道，「可以放一些茶葉種植、家禽養護方面的工具書，也可以放一些文學著作，還有孩子喜歡的童話書。既可以提供有用的知識，也可以借讀書增添樂趣，特別是小孩子，總比他們整日上山下河亂搞要好，也更安全。」

「要真有錢，就建個老人康樂中心吧。現在村裡老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孤單，卻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們。如果有個地方能讓他們放心、安全地相聚，那肯定會讓他們開心。」衛生委員李仲年最後說道。

李仲年也是李家村的「赤腳醫生」，他家三代行醫。但不知為何，他至今未婚，所以李家村的醫道世家怕是傳到他這就要斷了香火了。

「仲年說的，我也同意。」羅旭日突然說道。

李富貴看向羅慶春，「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