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傳奇人物藏於鬧市,一朵白茶花到底應該送誰
獨酌
童白松出了周記牛雜店,方城沒有動,看著一鍋熱氣騰騰的牛雜,不由覺得餓了。是的,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自己猶如行走在懸崖的邊緣,周圍的人都太熟悉,又太陌生,還很神秘。
方城給自己把酒斟滿,端起來,又輕輕地抿了一口,方城這才覺得此時才是最放鬆的時刻,這個時候什麼都不需要想,什麼都不去考慮,好好的吃兩口,喝兩杯。
方城重新拿起筷子,埋頭吃了起來,這裡的牛雜味道真的不錯,方城甚至覺得周老頭的手藝比十多年前的要好很多。精華書閣
方城吃幾筷子,酌一口,好不愜意,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門外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他。
這是方城到上海后吃得最舒服的一次,忘記了所有,只想著小酒就著牛雜大快朵頤。雖然他心裡有無數的謎團,這些謎團糾纏在一起讓方城無從下手,只是在現在的片刻里,放下所有,滿足自己最為原始的慾望。
突然,方城停下了筷子,左手的酒杯也懸在空中,他想到了一個詞——慾望。
每個人都有慾望,無論事情多麼紛雜,每個人都在解決自己最為原始的本能,那就是慾望。魏萬山貪財,童白松好色,許常山怕死,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慾望遊走在這個時代。
慾望既是一個人前行的動力,也是一個人無法面對的缺陷,只有找到了一個人真實的慾望,就能窺探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田文水、童白松、王美蘭、厲文封,甚至秋月楓、萬從宗等等,他們這些人的真實想法對方城來說才是最重要的。田文水的真實想法直接決定了戴笠的底牌;童白松和厲文封的真實想法決定了黃金會最終交給誰,放在什麼地方,運輸採取什麼樣的渠道;至於秋月楓、萬從宗他們雖然是自己的同志,卻不明白他們的背後是否會有人利用了他們的慾望,進而掌控了他們,會不會給組織帶來極大的危機。
方城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光亮,這就是方向,情報工作危機重重,千頭萬緒,說到底就是和人打交道,看穿了一個人的內心,還有什麼樣的信息不能掌握呢?
方城夾起一塊牛肚塞在嘴裡,嚼了兩口,一口喝乾杯中的紹興好酒,站起身來,轉身準備離開。
「先生,儂吃好了?」周老闆不知道什麼時候立在雅間門口,似乎算準了方城這個時候要離開。
方城一驚,看著周老頭臉上如刀刻的皺紋,渾濁的眼睛藏在白色的眉毛下面,臉上擠出的笑容讓人感覺不寒而慄。
方城從兜里掏出錢來,數了數,遞給周老頭。
周老頭擺了擺手,說道:「田組長已經給過了,儂請。」
田組長?方城心裡頓時警惕起來,一個賣牛雜的老頭怎麼知道田文水曾經是田組長?難道剛才他在偷聽我們的談話?
方城不動聲色,還是將錢硬塞在了周老頭的手中,說道:「他是他,我是我,他給的是三個人的錢,我給的是我一個人的錢。」
周老頭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方城的話讓他無法回答,可就是這個毫無表情讓方城徹底清醒,田文水約的地方不簡單。
田文水每走一步棋,都有著他的用意。
飲茶
周老頭接過錢,對方城說道:「看你們今天喝得不錯,特意給你們準備了解酒的茶,他們都走了,你有沒有興趣喝一杯,暖暖胃?」
方城聽出來了,這句話不是上海話,周老闆的確不是普通人。
「既然老闆邀請,盛情難卻。」方城整了整衣服,拿上帽子跟著周老頭來到大堂窗邊的一張木桌前。
桌子上早已擺上了一套黑色的土陶茶具,一個黑色的陶土做的茶壺放在小爐子上煮著,咕嚕咕地冒著熱氣,兩個杯子對面放著,裡面空的,沒有茶。
方城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周老頭坐在他對面,提起已經煮沸騰的茶壺給方城的茶杯里倒了一杯。
「這是今年武夷山的明前茶,朋友從福建帶了些過來,也就兩三斤,上次貴客來鄙店才打開,今天方廳長上門,也是貴客。」周老頭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個老頭果然不簡單,但是方城的心裡卻沒有起絲毫的波瀾,對於現在的方城來說,任何的意外都不是意外,他甚至希望這樣的意外來得越多越好,隱藏的敵人是最為危險的敵人。
方城雙手捧過裝滿茶水的茶杯,微笑著看著周老頭的眼睛說道:「周老闆好像認識我?」
「十三年前我就認識你了,你來鄙店的第一次穿著藍色的洋服,頭戴白色的圓禮帽,我甚至還記得你們吃牛雜,喝了三斤老頭子自釀的茶花酒。」周老頭一邊說,一邊給自己的杯子里也斟滿了茶水。
方城捧起茶杯,聞了聞,不由得贊了一句:「的確是好茶。難得周悅山先生還把我記得如此的清楚,武夷山的岩茶品種上千,您的朋友給你送的是鐵羅漢,不簡單,不簡單,此茶一年產量不過5-6斤,能出手如此闊卓,想來周先生朋友必是顯貴。」
周老頭聽著方城的話,正在斟茶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茶水從壺嘴澆到了桌上,他立馬停了下來,把壺放在小陶爐上,順手拿起毛巾將桌子上的茶水擦拭乾凈,嘆了口氣,說道:「有人評論你是百年難遇的奇才,我還心有不屑,今天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方城沒有說話,他很清楚周悅山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是不曾想二十多年前的傳奇人物會一直隱藏在上海開了一家牛雜店。
周悅山收拾完桌面,端了茶杯,抿了一口,看著方城說道:「周某人平生所遇才俊不少,有方廳長這般氣度的,只有兩個。」
方城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地一笑,說道:「其中一個肯定是戴雨農吧。」
周悅山臉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短短一杯茶的功夫,這個年輕人給了他太多的意外,他似乎知道的遠比自己知道的還要多。
周悅山,近40年來上海灘最神秘的大亨,此人低調得幾乎讓所有人忘記了他,可是他的傳奇卻三天三夜說不完。當年上海灘的三巨頭都要尊他一聲師叔,斧頭幫王老闆刺殺白川義則能夠全身離開上海,全靠著周悅山從中周旋,戴笠發跡靠的是戴繼陶,引薦戴老闆的人就是這位周悅山。
周悅山是戴笠的伯樂,此時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方城就是其中之一。
方城又說道:「原來今晚約我的人不是田文水,而是周先生。田文水在明,周先生在暗,看來戴老闆為了方某人可說是大費周章啊。」
周悅山依然沒有表情,黝黑的臉在爐火的照耀下一會兒紅,一會兒黑。方城說得沒錯,戴笠親自給他來電,懇請自己出山幫忙,方城手中有非常重要的情報,這份情報既不能落在共產黨手裡,又不能落在委員長手中,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田文水的到來不過是在明面上給方城壓力,真正需要解扣的人是他周悅山,從現在短短几分鐘的交談來看,方城絕非田文水能夠對付的,戴笠為那件事謀劃了多年,如果因為方城功虧一簣,後果不堪設想。
周悅山不由得心裡有點煩躁,方城遠比自己想象中要難對付得多。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顧不得滾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方城看著周悅山,不由得嘴角微微一笑,說道:「周先生似乎覺得如鯁在喉?既然先生好茶招待,晚輩就如實相告了。」
周悅山放下茶杯,靜靜地看著方城,他要聽聽方城的如實相告是什麼。
「戴老闆一直與關東軍聯絡,他們之間似乎達成某種政治協議,這份協議委員長似乎不清楚,關東軍在敗逃滿洲之前,給戴老闆留下了一些重要的東西,由於敗局太快,這批東西來不及移交給戴老闆,為了保險起見,關東軍情報部門將這批東西的具體信息分成了兩部分,一份是刻有確切地址的皇太極寶刀,一份是一個人,只有這兩樣東西同時出現在戴老闆面前,戴老闆才可能相信相信那份情報的真偽。」
周悅山仔細地聽著,他知道方城說的是真的,只是他一直在懷疑方城到底說了多少真的,有沒有他了解了更多,卻沒有說的東西。
方城說得很平靜,心裡卻一直在琢磨自己說的每一個字,他需要給周悅山輸送一些信息,這些信息有真實的,也有虛假的。方城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麼,要實現這個目的,他與李部長親自製定了非常詳細的計劃,這個計劃包括了很多人,有敵人,有同志,有內奸,有卧底,他們要把所有的人都調動起來,把明的,暗的叛徒、內奸都利用起來,甚至不惜作出巨大的犧牲,只為一件事——讓戴笠相信。
要讓戴笠相信什麼?他與關東軍的政治交易?皇太極寶刀的秘密?還是日本人專門為他運送過來的巨額黃金?
都不是。
方城又淡淡地抿了一口茶,他知道,組織策劃了如此龐大的計劃,只為了給戴笠的心裡種下一顆種子——無法控制的慾望。
他的慾望可以滿足,他的野心可以實現,而且他一定要相信。這就是穀雨計劃的終極目的。
上鉤
周悅山沉思了一會,慢慢地說道:「方廳長不愧是頂級情報高手,在這個行當里,你可以做到如此的從容,甚至將自己毫無保留的暴露在外,把自己知道所有信息告訴你的對手,周某人實在佩服得很。」
「你是我見過最獨特的情報人員,連你的對手都無法把你怎麼樣,田文水之輩又怎會是你的對手。既然方廳長開誠布公,周某人也實話相告。戴老弟的確讓鄙人在上海盛情款待方廳長,你手上的東西對他來說固然重要,也比不過他的命重要。」周悅山頓了頓,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
「戴老弟給周某人也託了底,在重慶談判結束前,如若得不到皇太極寶刀,那份東西對於他來說就毫無意義,方廳長的價值也就……」
方城知道周悅山要說什麼,到了那個時候,戴笠不會再考慮自己的計劃,更不會為日本人的承諾去獨自冒險,他就會放棄所圖,抑制自己的野心,全心全意為老蔣賣命。
方城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點了一支,慢悠悠地說:「周先生要比田文水有力度些,其實大可不必,事情是人做的,只要人的路沒有走絕,總是能幹些事的。」
周悅山往陶壺裡加了一些水,用桌布擦了擦壺邊的水漬,一字一句地說道:「方廳長,你可能把自己的路走絕啊。」
方城站起身來,向周悅山拱了拱手,說道:「感謝周先生的好茶,日後有緣定當再次叨擾兩杯,告辭。」
周悅山微笑地點了點頭,向方城也拱了拱手,說道:「來日方長,歡迎方廳長常來做客。」
方城戴上禮帽出了門,門口的茶花在晚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擺,方城心動的順手摘了一朵,心裡不由得微微一笑:終於上鉤了。
這朵白茶花送給誰?秋月楓還是王美蘭?方城問自己。
周悅山透過窗戶玻璃看著方城摘了那朵白茶花,臉上露出了黝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