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山有木兮(十六)
柳老夫人扭動著身體劇烈掙紮起來,力道大得根本不像是一個瘦弱老嫗,猛地從岑輕衣手下鑽出來。
她突然站起身來,直直地盯著空無一物的前方,手在空中毫無目的地狠狠地胡亂揮打,尖聲叫道:「你不是我們家的人了,你別來找我們!」
電光火石之間,先前發現的疑點再度回到岑輕衣腦中。她想起柳宅靈牌上的「先慈」「先嚴」兩個詞,想起柳家幾乎沒提到過、至今也沒出現過的另一個孩子。
柳家夫妻可能除了一個女兒和兩個兒子之外確實沒有別的孩子了,但是,他們的女兒真如他們所說,早已經遠嫁了么?
家中兩個男丁全部暴斃,就算是遠嫁,也應該回來奔喪吧?
這個姑娘始終只偶爾存在於人們的口中,他們從來沒在柳宅中見到過她留下來的痕迹,這正常么?
真的有人能在家中生活十幾年卻連一點生活痕迹都不留下來么?
所以說,會不會是柳家夫妻根本就沒有把全部的實情都說出來?
岑輕衣語氣嚴厲地問道:「你的女兒,到底嫁到哪裡去了?」
柳老夫人一瞬間被她的氣勢攝住,眼睛發直,下意識地順著她的問話回道:「她嫁去了……啊!」
她話還沒說完,一道半透明的黑影孤注一擲地躥出,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
柳老夫人被扼住脖子,又嚇得語無倫次起來:「你滾開!滾回你夫家去!……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放過我吧……滾啊!滾!」
黑影的身影異常熟悉,這半透明的樣子,正是初到別山時偷襲岑輕衣等人卻被沈千山打敗的那個!
黑影的手驟然收緊,她的喉頭髮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臉瞬間被變成豬肝一樣的紫紅色。
它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就裹挾著柳老夫人就往別山的方向衝去,但當它踏上別山的土地時,卻好像被刺激到一樣,猛地折返回來,身周氣勢驟然變得狠戾,長舌猛然彈出,發瘋地朝追隨而來的岑輕衣進攻。
「妖孽放肆!」
隨著一聲怒喝,清亮的踏雪劍迎上暗紅的長舌。
黑影長舌靈巧地繞著踏雪躲來躲去,卻始終躲不過踏雪的攻擊範圍。它見不敵,只得收回長舌,急切地先取柳老夫人的性命,然而白衣長劍勢如破竹,不偏不倚地沖著黑影的手斬去。
那黑影見狀不躲不閃,丹田處驟然爆發出一陣強光,瞬間包裹它的全身,它痛苦地嘶聲「啊啊」地叫起來,手上卻更加用力,柳老夫人眼看就要被它掐死。
「碰」地一聲巨響,踏雪劍透過強光斬上黑影的手,瞬間在它手腕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但它的骨骼像是被什麼東西強化了一樣,竟然變得堅若磐石,一下子將踏雪蹦了開來。
可沒能料想,在它皮膚破開的一瞬間,白色的粘液如同一支利箭射|出,剎那間糊了柳老夫人一臉。
黑影手受重傷,不由自主地放開了對柳老夫人的鉗制。
而柳老夫人臉上的皮膚在沾染到粘液時卻霎時發出了「滋滋」的聲音。
她尖叫一聲,縮起身子,反手用袖子擦臉,臉上的皮膚肉眼可見地紅腫起來,呼吸間就已經脹大了兩倍。
臉上又癢又痛,她忍不住抬手去抓,但她的皮膚就像是紙糊一樣一戳就破,一指甲下去就帶出了一臉的血。
她疼得在地上翻滾,岑輕衣用力按住她,嘴中快速念咒,一股細細的水流順著她的指尖流下,將她臉上殘留的粘液衝掉。
粘液雖然被洗了乾淨,但柳老夫人臉上已經變得凹凸不平,她疼極,手不受控制地去抓臉。
她疼到發瘋,力氣極大,岑輕衣手都按得顫抖起來,卻也控不住她,只能一手刀劈暈了她。
她這才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瓶傷葯,細細地敷在她臉上。
而另一邊,沈千山一擊擊中,提劍而上,與那黑影纏鬥起來。
那黑影極盡攻擊,然而它的身體卻好像被戳破的氣囊一樣,肉眼可見地乾癟下來。
沈千山白衣鼓動,長劍飛出,瞬間刺破它的丹田,將它一下釘在地上。
它抽搐幾下,變成了一隻石磨大的癩□□。
沈千山抽|出劍來,癩□□的身體已經十分乾癟了,連血都只流了一點點。
沈千山拿出圓溜溜的鎖妖籠,打開鎖妖籠上籠門,將半死不活的癩□□收入籠中。
他又兩步走到岑輕衣身邊,用劍鞘撬開柳老夫人的嘴,凌空將一顆解毒丹放了進去,又點了她喉頭一下,讓她把葯吃了下去。
他本想就之前的疑點去向柳老夫人問個清楚,然而柳老夫人又驚又痛,加之受了傷,怎麼也醒不過來,他也只好作罷。
只是之前沈千山已經讓所有吏人都退到了十里之外,別山四周此刻並沒有人。
岑輕衣經過別山一戰,又和黑影與柳老夫人鬥了一番,已經疲極,沈千山也不願意觸碰別人,因此沈千山立了個結界,讓岑輕衣在這裡看著柳家夫人,也稍事休息,他自己叫來了吏人,讓他們找到山上柳家老爺的屍骨,又帶著柳老夫人,一同離開別山。
*
二人暫回住處,掩上院門,沈千山拿出鎖妖籠。
籠中那女執還是獃獃地流著淚坐在中央,她的手掌上翻,乾裂的癩□□翻著肚皮躺在上面。紅毛小狐狸在裡面呆的時間比較長,已經勉強可以站起來了。它顫抖著腿,「嗚嗚」地叫著,用鼻尖拱著癩□□的身體。
鎖妖籠驟然被拿出,小狐狸嚇得毛都炸了起來,沖二人呲起牙來。
沈千山聲音冷若寒冰:「楚楚、言昕,我再問一遍,你們為何要殺害那些凡人?」
岑輕衣聞言一驚,她這才知道,原來別山上攻擊他們的,正是楚楚的小廝——言昕。
言昕肚腹起伏微弱,顯然是重傷難言,楚楚冷笑道:「那種人,殺了就殺了,還用得著要什麼理由么?」
沈千山冷冷道:「濫殺凡人,取精修鍊,此等邪道為世間所不容。」
楚楚哼笑一聲:「我們可沒有濫殺,這死的啊,都是該死之人。」
沈千山想起她曾說的天道不公,沉默片刻,道:「我再問一次,你們可有冤屈?」
楚楚卻緊緊閉上了嘴。
沈千山道:「你既堅持他們該死,又不願說出理由。原想待將你交與欽天司再行審問,免你受搜魂之痛,但此事已牽扯到執,若你執意不說,我們也只好強行來看了。」
他拿出一顆圓溜溜的珠子,流光溢彩,裡面就像是有許許多多的小小的碎片。
岑輕衣打眼看去,只覺得這顆珠子就像是她在使用「雨霖鈴」進入楚楚記憶時見到光怪陸離的世界的微縮。
沈千山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顆珠子,解釋道:「是越師叔做的,你現在使用「雨霖鈴」還太過勉強,等回去以後我也給你一些。不過它雖然也可以發揮和「雨霖鈴」同樣的效用,但被搜魂者會經歷如同魂魄撕裂的痛苦,因此僅在非常時期使用。」
岑輕衣點點頭,見沈千山合上雙眼,單手覆蓋在珠子上,珠子逐漸散發出異光來,小狐狸臉上也逐漸露出有些不適的表情。
系統許久沒有上線,岑輕衣都已經快把它給忘了,而此時它卻突然在她腦中「叮」了一聲:「發布任務一第二部分:請阻止男主角沈千山對狐妖楚楚進行搜魂,並將狐妖楚楚、蟾蜍妖言昕放出鎖妖籠。」
什麼?!
岑輕衣錯愕地看向沈千山,只見此時他手上的珠子已經發散出一陣強盛的光,眼看就要將渾身抽搐的小狐狸完全包裹進去。
這任務來得又急又趕,眼看著即將失敗,她的魂魄深處也爆發出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就像是將她整個人活生生地劈開又放到滾燙的油上煎炸。
她疼得唇色瞬間慘白,一下子眼前發黑,不由自主地往旁邊歪倒。突如其來地失重感讓她下意識地揮動雙臂,試圖在空中找到一個抓手,但她卻什麼也沒抓住,手臂「碰」地一下,將沈千山手中的珠子打到遠處。
珠子驟然失去沈千山靈力的支持,光芒瞬間消散,楚楚癱軟在籠中。
「任務一第二部分:請阻止男主角沈千山對狐妖楚楚進行搜魂,並將狐妖楚楚、蟾蜍妖言昕放出鎖妖籠。完成度:百分。請宿主再接再厲。」
隨著系統的這聲提示,岑輕衣魂魄之中的痛苦也驟然一空。
沈千山猛地張開眼睛,伸手扶住差點摔倒在地上的岑輕衣,語速較平時有些快:「你怎麼了?」
岑輕衣緩了口氣,在他的攙扶下坐回凳子上,搖搖頭道:「我沒事,就是突然抽了一下筋。」
沈千山皺眉道:「真的沒事?」
岑輕衣點點頭。
他剛想再說些什麼,此時卻忽然有人敲響了他們的院門。
二人對視一眼,沈千山道:「進。」
方才將柳老夫人背回去的小吏此時滿頭大汗地跑進來,慌慌張張地說:「大人,您快去看看吧!那柳老夫人快要不行了!」
「怎麼回事?」
「就是突然止不住地抽搐,還口吐白沫,請了大夫來,但請來的大夫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這這,沒辦法,只好來請您了!」
沈千山看了一眼虛虛地趴在桌子上的岑輕衣,眼中含著一絲擔憂。
岑輕衣對他笑笑,搖搖頭道:「沈師兄,我真的沒事,你快去看看吧。」
沈千山將手掌覆蓋上她的額頭,金色的靈力從他掌心中溢出,輕柔地包裹住她的全身,看她臉色好些了,他才道:「好,你自己注意。」
說罷,他便隨著小吏快步往隔壁的院子走去。
岑輕衣本來就是因為系統而難受,系統一撤,她趴在桌子上,早就恢復得差不多了。看他離開,她想到這個任務的另外百分,愁眉苦臉地對著鎖妖籠。
這鎖妖籠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的籠子,好像一撥籠門就能打開,但岑輕衣知道它十分牢固。
《仙途》中曾經寫道,此物是歷代欽天司傳承的法器,共分上下兩層,可以隨主人心意將妖物轉移。
鎖妖籠上層就是個籠子,用來鎖妖,籠子下則是一個暗無天日的空間,妖在其中不知歲月流轉,也壓根見不到其他被關押的妖,最終非瘋即傻。而這層,用於鎮壓死不悔改、十惡不赦或試圖越獄的妖。
整個鎖妖籠固若金湯,妖物根本不可能自行逃脫。
除非是……裡應外合。
岑輕衣眉頭都要皺成一個小結。
可是這是別人的法器,要怎麼樣才能將它打開呢?
她的手緩緩地摸上鎖妖籠的籠門。
*
沈千山跟隨小吏到隔壁院子中,院中靜悄悄的,麻雀「啾啾」地嬉戲起來。.br>
那小吏一臉焦急的樣子,帶著沈千山走到一間房門緊閉的房間前,道:「大人,她就在這房間內。」
他伸手推開門,引著沈千山走進去。
沈千山走近,只見這柳老夫人正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沒有一絲小吏所說的那種危險跡象。
那小吏明明也看見了,卻視若無睹,還在焦急地絮絮叨叨:「大人,您快看看吶,她快不行啦!」
沈千山瞬間意識到這是有人故意引他過來,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抬手凌空重重地用靈力拍了下小吏的額頭,冷厲地問:「是誰讓你來的!」
小吏被他猛力拍了一下,臉上焦急的神色瞬間放空,雙目中一片迷茫,獃獃地注視著前方。
沈千山的眉頭狠狠地壓了下去——他沒有感受到任何靈力或妖力的波動。
這意味著,控制小吏的是某種他不知道的力量。
他心頭一跳,轉身快步走回岑輕衣所在的地方。
看到岑輕衣雖然愁雲滿面卻仍然安安穩穩地站在鎖妖籠前,他鬆了口氣。
但下一刻,他看到岑輕衣緩緩地將手放在了鎖妖籠的籠門上,靈力從她掌中溢出。
他厲聲喝道:「你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