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結愛
晶兒跟著蘇婕妤回了宮,便將宮門關上,給蘇婕妤倒了一杯熱茶。
殿中暖意頓生,蘇婕妤的一聲嘆息融化在茶煙中:「唉,從前我老提醒自己,遠離後宮的是是非非,如今怎地也成了別人的眼中釘呢?」
晶兒勸道:「小主,如今皇後娘娘倚重您,您自然是惹別人妒忌了,有些人成日和皇后對著干,您不是不知道。」
「嗯,」蘇婕妤低低道:「罷了,既來之則安之,我到底也沒得罪德妃,想來她以後也沒辦法為難我,總之,我少出門便是了。」
晶兒又道:「可是這個月您卻是不得不出門了,大典和宮宴的準備,還得靠小主您悉心操勞呀。」
說著說著,外頭便有人傳話:「姜大人求見。」
蘇婕妤心頭一顫,拿著茶杯的右手微微抖了幾分,隨即便起身出了正殿,傳了姜成進來。
姜成行過禮,蘇婕妤便把他叫去了正殿內臨門坐下,讓晶兒守在正殿外頭。
「你不是昨天晚膳前才來過么,怎麼今日又來了,會不會……太顯眼了?被別人看到總是不太好的。」蘇婕妤低低道。
姜成搖了搖頭:「我是來勸你的。」
蘇婕妤拿起茶壺的手又放下,疑惑道:「你來勸我什麼?」
「你從前總是遠離後宮是非,如今看來,也是身不由己了,你替皇後娘娘辦事,又收了皇后許多賞賜,自然是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了。」
蘇婕妤點點頭,繼續倒茶:「我知道,我自有分寸。你昨日,是太心急了,其實德妃也不敢拿我怎樣。」
「我……我只是擔心你,」姜成聲音漸漸低迷,又話鋒一轉道:「總之,你如今難以獨善自身了,萬事可得小心呵,若稍微有個不慎,便不好回頭了。」
聽完,蘇婕妤沉默片刻,含笑道:「好了,喝杯薑茶暖暖身子,你的提醒我會好好想想的。不管怎麼說,這個月我註定要忙上忙下了,好在有皇後娘娘幫襯,想必也不打緊。」
姜成憔悴的臉色這才展顏:「如此,我就放心了。」
「哦,對了,還有一事,我想著晶兒年齡也快到了,打算放她出宮,請你幫她留意一戶好人家。宮裡是非多,宮女到了年紀,還是嫁人比較好。」
姜成神色狐疑,問:「你……你之前不是一直擔心把晶兒姑娘嫁給不好的人么,怎麼今日忽然急著把她嫁出去了?」
蘇婕妤微啟桃唇,卻又欲言又止狀,抿嘴而笑道:「我,我只不過是今日忽然想通了罷了,姜成,有些事我不便告訴與你,還望你勿要介意。」
姜成望著蘇婕妤有些躲閃的神色,慢慢道:「不打緊的,不打緊的,你若是有什麼為難的事情,也無須告訴我。那麼若無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也好,這杯茶喝完再走吧,暖暖身子。」
姜成將一杯熱茶一飲而盡,出了正殿。蘇婕妤不便親自相送,只叫了晶兒將姜成送去宮門處。
晶兒回來后,蘇婕妤神色微動,將她拉至內殿,賜了座。
蘇婕妤似是猶豫許久,才慢慢開口:「原本我只想在宮中低調行事過一輩子,如今看來,今後會遇到的風波是少不了的了。這幾日我總是想著,你也快到出宮的年齡了,我一定要給你指一戶好人家,不枉你這些年在我身邊照顧我。」
晶兒頗受感動,良久說不出話來,目視蘇婕妤好久,方才開口道:「婕妤……奴婢,奴婢還不想出嫁。在宮中生活得久了,吃穿用度都讓奴婢徹頭徹尾變成了宮裡的人,這輩子怕是沒辦法習慣外頭的天地了。」
聞言,蘇婕妤臉上微微一笑,似乎是早已猜到了晶兒的這番回答,她又讓晶兒坐下,兩人促膝交談,十分親近。
隔了半晌,蘇婕妤復又問:「晶兒,莫非,你當真願意永遠在這宮中受制於人么?此生也出不了宮,老死在宮中?」
一番話自是讓人灰心,晶兒眼神淡淡的,彷彿沉浸在某些回憶中,她道:「婕妤,您知道的,如今亂世可比不得從前,在宮裡,至少有奴婢的安身之處,因此奴婢才不願出宮。」
蘇婕妤眉心一跳,連忙噤聲道:「噓——這話萬萬不能拿在宮裡頭說。說起來,你以為我會把你嫁給凡夫俗子么?」蘇婕妤臉色轉而一松,笑道:「天下人盡皆知,宮裡頭出去的人,那必定是精陰能幹的,若我就把你隨隨便便嫁了出去,豈非讓你陰珠暗投?我怎麼忍心。」
晶兒愈發感激,雙手拉起蘇婕妤,緊握著道:「奴婢實在是覺得這樣太愧對婕妤您了,婕妤,奴婢在您身邊侍奉的日子不過數年,您卻為了奴婢如此費心力,奴婢又怎麼忍心呢?」
蘇婕妤淺淺搖頭,好看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正因如此,我才要為你的終身大事考慮良多,我很想看你今後梳上紅妝,嫁給你自己的心上人。我這一輩子,困在這裡……我實現不了的事,希望你可以替我實現。你不一樣,你總是要出宮的,我必當竭盡全力,為你找一個好歸宿。」
腳邊的炭火「嗶剝」一聲輕響,一兩點火苗竄出了炭盆。晶兒亦笑道:「婕妤,現在宮裡頭事兒多,奴婢的事情,以後還可以再慢慢說嘛。」
蘇婕妤忽然神色有些微妙,打趣地話鋒一轉:「欸,晶兒,你莫不是早已經有了心上人啦?那更好呀,你告訴我,我便省去一樁大事了。」
晶兒連連擺手道:「沒有的事,沒有的事,當真沒有,婕妤,奴婢成日只想盡心伺候您,何來什麼心上人呢?奴婢發誓,除了盡心服侍您以外,絕無二念。奴婢當真是在宮裡頭待久了捨不得您,也捨不得這偌大的後宮。奴婢更怕嫁到外頭,雖說自由,可是沒有了宮裡的規矩,奴婢只怕是任人欺負呢。奴婢當真感謝婕妤能有此心,奴婢只要待在您身邊一天,就一定盡心儘力輔佐您。」
蘇婕妤聽得有趣,笑道:「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如今又把我的打算告訴了你,咱們便提前有個準備吧。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咱們還是想想朝賀大典應當如何準備吧,到時候各地的進獻也會帶上來,逐一呈上。」
兩人這才起身,行至案桌前,翻閱著上頭的賬本。
晶兒忽地道:「若是那些送來的貢品有差池怎麼辦?」
「這個到不用太擔心,每一樣貢品都會仔仔細細地檢查,等到了麟德殿殿前面聖的時候,就已經檢查過至少三次了,不過朝賀大典人多手雜,咱們也要防著有人趁機行亂或造反。」
晶兒深深懂得,亦開始協助了蘇婕妤,好生準備著。兩人一邊細細準備,一邊舒心閑聊,不過一兩個時辰,便接近用午膳的時刻了。
自朝賀大典的日子定下來以後,宮裡就忙上忙下,一片紛繁。駐紮在襄州的司空峻亦是開始準備十一月的朝賀大典,作為神策軍左軍統軍,他自然需要在如此重要的時刻戍守在皇帝身側,再者,他身為統軍,此番前去亦少不了一番述職,更何況還大有征戰的任務在等著他。
十六的傍晚,蕭荷凌正在客棧里備著冬衣,司空峻便突然進了來,蕭荷凌歡喜之餘,只笑道:「為何今日回來得這樣早?」
司空峻臉上帶著神神秘秘的笑容,蕭荷凌一看便知這廝又有什麼鬼點子,便道:「你是不是又有什麼壞主意?」
聞言,司空峻搖頭道:「走,趁著天還沒完全黑,我帶你策馬前去一個地方。」說著,司空峻便有力地牽起蕭荷凌,作狀朝門外走去。
蕭荷凌忙將冬衣撂下,邊跟在後頭邊問:「為何快到晚上了還去騎馬,若是迷了路可怎麼好?」
司空峻雙眼亦帶著笑意,解釋道:「今晚月兒才圓,許下心愿才會美滿。」
蕭荷凌不解,心下狐疑,然而司空峻動作利落,轉眼便將蕭荷凌抱上了馬,兩人相視而笑,伴隨著一聲「駕」的呼喊,馬蹄聲即朝襄州城南的樺樹林陣陣漸去。
晚霞的光影將茂密的樺樹林點綴得熠熠隱亮,周遭儘是被漸起的薄霜籠罩著的灌木叢,有的還未完全枯萎,有的卻早已寥落乾枯。
兩人策馬片刻,便到了一處稍稍開闊之地,眼前的一棵古樹吸引了蕭荷凌的目光,上面的枯花藤蘿錯綜複雜,枝枝含情。
眼前蕭條的美景讓蕭荷凌覺得別有一番滋味,開玩笑道:「為何將我帶到這樣一個偏遠的地方,要把我扔在這樺樹林里么?」
司空峻笑笑:「那樣的事,我永遠不會。」
言畢,司空峻又從懷裡掏出兩根短紅繩,那樣觸目的紅讓蕭荷凌心中一陣,卻又一陣甜蜜,心下已有了幾分瞭然。
不等蕭荷凌開口,司空峻便說道:「之前你不是一直為了許多事情心裡頭不安嗎。」
蕭荷凌點點頭:「還不是因為你要進宮了,不久后便會去西川征戰,我自然是捨不得你的,更多的是擔心。」
司空峻笑道:「我這幾日總算想到一個彼此慰藉的辦法,只是遺憾不能納彩了。你知道的,在我大唐,男子迎娶前一個月,便要將結婚的日子提前通知女家,叫作『送日子』,還要把給女方的彩布、衣物送往女家,叫作『送嫁妝』,最後還要請一兒女雙全的有福之婦女,為新娘裁衣,叫作『開剪』。只可惜……我不能為你做這些了。」
聽完,蕭荷凌心下感動,眼中盈盈有亮,道:「你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
「蕭荷凌,」司空峻輕輕道:「我想來想去,只有剪下青絲,再繫上紅繩,向這千年古樹虔誠祝禱,咱們便會幸福美滿了。」
蕭荷凌笑著問道:「這古樹你是如何發現的?」
司空峻將紅繩遞給蕭荷凌:「這幾日我總在周圍巡遊,碰巧便發現了這株古樹。」
蕭荷凌笑道:「只怕不是碰巧,是存了心苦苦尋找呢。還是多謝你,司空峻。」說完,蕭荷凌雙目脈脈,望著司空峻,兩人的瞳仁裡頭,亦儘是對方的模樣。
「那麼如此,我們便把頭髮剪下來,系在紅繩上,掛上去吧。」
說罷,司空峻便「呲」地抽出長劍,魄氣一揮,斬下一縷頭髮,蕭荷凌亦牽起自己長長的青絲,任由司空峻揮劍利落地斬了下去,劍刃上閃著晚霞的紫光,彷彿亦帶有牛郎織女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