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卻道鴛鴦又怨央

第十五章 卻道鴛鴦又怨央

系完紅繩,司空峻雙手觸碰在蕭荷凌的雙肩,卻有些語無倫次:「我……當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有這般幸運。」

蕭荷凌雙頰緋紅,含笑點頭,亦是垂首不言。

司空峻輕聲一笑,抱著蕭荷凌再上了馬,墨汁般的黑意漸漸蓋住了晚霞的最後一絲光亮,伴隨著「噠噠」的馬蹄聲,朝兩人漸漸染來。

蕭荷凌緊緊依偎在司空峻的懷裡,一棵棵樺樹皆朝兩人身後移去,路途的顛簸亦不足掛齒。

到了客棧外頭,司空峻先下馬,準備抱起蕭荷凌,道:「新婚之夜,新娘雙足不可沾地,我抱你回客棧里罷。」於是伸出手,準備接住蕭荷凌。

蕭荷凌澀澀搖頭:「胡來,被你的部下看見了怎麼好?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司空峻打趣道:「沾了地可就不靈了,這樣的婚姻不會受到祝福嘛。」

蕭荷凌嗔怪道:「怎會?謀事在人,成事,自然也是在人。」

兩人相依相存,行至了後院的草樹旁坐下,蕭荷凌鬆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道:「我大唐的風俗還有別的呢,據說臘月婚嫁的規矩是結婚當天,新人不能住進房子,必須住在屋外用青布幔搭建的帳篷,叫作『青廬』,還要在青廬內夫婦對拜呢,然後便各剪髮一縷置於錦囊,象徵結髮夫妻。」

司空峻望著漸漸泛白的滿月,低聲道:「終究是我愧對你了,給一個這樣草率的合婚之約。」

「噓,心意比什麼都貴重。」

司空峻笑了,起身拿來兩壺酒。蕭荷凌飲了一盞,亦望著夜空,炭火的亮光照得她的面龐忽陰忽暗:「不曉得月亮要圓幾回,才能等你來歸。」

司空峻搖搖頭:「我說過,不會超過半年的。」

蕭荷凌雙唇微挑,笑道:「總之你以後還是要征戰的,男兒志在四方,我總得早早習慣。」

司空峻緊緊摟住蕭荷凌,含愧道:「我是真心覺得愧對你,讓你把自己交給一個不能和你長相廝守的人……至少現在不可以。」

蕭荷凌凝視著司空峻的雙眸,搖頭道:「牛郎織女不也一年才得以相聚一次么,我們可比他們幸運多了。」

司空峻點點頭,將臉頰貼在蕭荷凌的髮絲上。

望著長安城的方向,蕭荷凌輕輕道:「我當真是不中用,說了這麼多,現在又有些想家了。」

司空峻忽道:「要不我陰日讓人去打聽一下爹娘是否安好,然後再在城內給你另找一間屋子?」

蕭荷凌聽後點點頭,甜甜笑道:「瞧你,這麼快就改了稱呼了,我爹娘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多了一個兒子呢。」

司空峻亦是笑生兩頰,兩人便飲完酒,各自歇下了,雖說含著淡淡的醉意,蕭荷凌卻怎麼也睡不著,彷彿在半夢半醒間,她穿著一身大紅,滿目的鴛鴦刺繡,晃得她眼花繚亂。

鴛鴦,鴛鴦……唯羨鴛鴦不羨仙,月亮圓過兩三回,司空峻就可以征戰回來了。不知是不是酒的後勁太大,想著往後的日子,蕭荷凌只覺自己心中百味陳雜,不知不覺地沉沉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司空峻依舊帶著將士在城裡巡遊,卻被城門附近的一堆人群吸引住。

遠遠走過去,只見眾人圍在一張告示前頭,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一群人圍在那裡,指手畫腳,更多的是搖頭嘆息,似是怨天,又似尤人。

司空峻拿著令牌,撥開人群走近那張告示,上面的字如螞蟻一般在他心中蠶食,那上面寫的,竟是蕭家謀反,被抄家流放一事!

司空峻心底一震,連忙上馬,朝客棧策去。

今日是冬日裡再尋常不過的陰天,雲壓得極低,漫天枯葉隨著寒風飛旋,像是被施了妖術,一會兒捲起一會兒落下,大約過了申時,兩名將士才騎著馬趕了回來,卻都是臉色煞白,若有心事。

蕭荷凌見司空峻回來得這麼早,心頭疑惑,連忙問道:「今日為何回來得這樣早?」

司空峻的目光卻是像一潭深井,「我今日在城門看到一張告示,上面說,你……你的家人都……都……」

聞言,蕭荷凌的心口驟然熱了起來,像是澆了滾燙的鐵水,卻又轉瞬凝固,立馬問道:「我的家人?他們,他們都怎麼了?!」

問完,蕭荷凌心裡一陣哆嗦,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在發抖。

司空峻面露難色,一字一頓:「蕭家被抄家,爹娘流放西川。」

蕭荷凌心怔欲嘔,全然不敢聽信半個字,她右手深深壓在司空峻的護甲上,牙關緊咬:「家父只不過是個商人,為何會被流放?」

話一出口,蕭荷凌滾燙的眼淚已簌簌流下來,像是心裡的餘熱盡數散出了體外。

司空峻連忙扶了蕭荷凌坐下,勸道:「荷凌,荷凌你……你千萬要冷靜下來。」

蕭荷凌的眼淚靜靜地淌過雙頰,像是無數螞蟻在爬。

忽然,蕭荷凌雙目怒睜,道:「一定是那冒充我的女子牽連了我的家人!我一直擔心,我一直擔心!我擔心她會害我被抄家,擔心她會害我被株連九族!她究竟是誰,是誰要害我們?!」

這時,司空峻的一名手下打聽到了別的消息,正從外頭回到客棧。

嗓子幾欲吼啞,司空峻托福安遞了水給蕭荷凌,問剛回來的手下:「這件事的確不正常,你可知道,蕭姑娘的家人為何會被流放?」

將士答道:「蕭姑娘的父親,編纂了污衊陛下的邪書,說什麼『昏君當道,天下不寧』,據說還在城南的牆上塗了蜜糖,讓螞蟻組字。結果這些事兒被陛下知道了,好在皇後娘娘求情,原本是要問斬的罪名,就變成了流放西川。」

天將下雨,屋外的寒風愈加凜冽,像要把蕭荷凌心中最後一絲溫存掃得一乾二淨。

司空峻又朝蕭荷凌道:「這件事很奇怪,那冒充你進宮的人如果要害你家人的話,豈不是自己把自己給拖累進去?你想,她冒充你進宮,她就成了你,你的家人就是她的家人,她怎麼會害你的家人然後連累她自己呢?」

福安想了想,亦點頭,道:「小姐,大人的話不無道理,若是要害咱家,不會故意冒充成咱家的人又反咬自己家人一口呀。」

蕭荷凌心下漸漸冷靜,道:「皇后,皇後娘娘是誰,為何要幫我求情?冒充,冒充我的女子究竟是何人?還有兩個月前劫走我的那幾個劫匪,這聯繫起來……」

一兩滴細雨落在客棧外的石板路上,泛起了淡淡的泥土味,一場冬雨似乎就要潑天灑下了,司空峻連忙扶了蕭荷凌回房歇息,又和所有將士一起,將馬兒趕去馬廄,又將乾草盡數堆放好,方才進了房內,陪蕭荷凌靜坐著。

蕭荷凌雙目微腫,福安拿了溫水給她輕敷,心疼道:「小姐,咱如今……小姐,別想那麼多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司空峻站在門口,看著一臉憔悴的蕭荷凌,鼻尖微微泛酸,走近道:「荷凌,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

福安心疼地看了看蕭荷凌,點點頭:「是啊,大人也會陪著小姐的,小姐,奴婢也在呢。」

蕭荷凌眉心一跳,喘氣道:「合婚……合婚?不,不,將軍你聽我說,如今我蕭家不知得罪了誰,我已是罪臣之女,你是不能和罪臣之女在一起的,你若是和我……」

司空峻輕輕將手遮在蕭荷凌唇前,搖搖頭:「你別忘了,你不是罪臣之女,已經有人代替你,受了這份罪過了。」

福安點頭道:「既然那人冒充您進了宮,如今老爺夫人又被流放,奴婢猜想,那冒充您的女子應該也被株連,所以,她已經代替您受過這份罪了。」

「小姐,」福安跪下,道:「小姐!如今咱們沒有別的選擇,要麼您回長安去,被人認出來,一同流放去西川;要麼您隱姓埋名一輩子,永世不回長安;要麼……」

「還有何選擇?」蕭荷凌幾乎嘔血。

福安抬首,望著蕭荷凌,「要麼,您查陰真相,為老爺、夫人和少爺報仇雪恨!」

蕭荷凌聲音喑啞:「我好沒用。」

破碎的雨聲襲來,蕭荷凌眼中似有一點星火跳躍,就那樣一瞬,隨後目光漸漸沉穩,不再說話,慢慢倚在司空峻逐漸抬起的手臂上,就這樣互相依偎著。客棧內安靜極了,能聽見外頭直擊內心的雨聲越來越大。外頭早已遍布了積滿水的小坑,雨滴打在水面上,淅淅瀝瀝,像是喧囂著無盡的悲慟。

這場冬雨就這麼下著,彷彿這半個月以來,蕭荷凌和她身邊的人都沉浸在這陰鬱沉沉的傷懷中。

一夜又一夜,月亮漸漸缺了,變成鐮刀般的月牙,懸在夜空中,亦不知道這場雨是何時停下的,只是雨停了,司空峻就要與蕭荷凌暫別了。

兩人打算先從襄州往長安趕回去,等到了長安城南郊,再各自分別,司空峻回長安,蕭荷凌則前去功德寺祈福暫住。

從襄州往回趕,大約需要五日。算著時間,司空峻回宮朝賀的這天凌晨,大家正好趕到了長安城南郊的密林里。

消沉了十餘日的蕭荷凌神色亦漸漸恢復起來,天還未亮,便和大家一起點了炭火,煮好了饅頭和玉米糊,配了一些前幾日采來晒乾的果乾,伴著玉米糊吃下。

所有人吃完早飯,天亦未亮,林中的炭火也還燃著。

蕭荷凌一個恍惚……彷彿還是在那日晚上,她和他從密林回來,他看著她的臉,道:「新婚之夜,新娘雙足不可沾地,我抱你回客棧罷。」

一個出神,蕭荷凌眼角又濕潤了一分,她替司空峻將行頭打整好,又往所有人包里裝了些許乾糧。所有將士騎上馬,準備朝長安城馳騁而去了。

司空峻還未上馬,蕭荷凌伸手替他整理好了衣襟,又伸出右手晃了晃:「記得,戴著我送給你的珊瑚串,就當是我陪著你。」

司空峻亦伸出左手:「荷凌,你等著我,此去西川征戰,我很快便會回來。」

蕭荷凌點點頭:「無論陰晴圓缺,我都在這裡等你回來。」

司空峻幸福地看著蕭荷凌,像一個稚氣未脫的孩童一般,和她緊緊相擁,而後瀟洒地跨上了戰馬,率領著十餘名將士,踏著聲聲馬蹄,朝長安城的方向,奔騰而去……

看著遠去的司空峻,蕭荷凌突然上前三步,用盡了全身力氣,喊道:「司空峻——我在這裡等你啊!」

朦朧月色下,一隊人馬逐漸消失在遠處,蕭荷凌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和上一次不同,這回帶了幸福和期盼,帶著司空峻給她的承諾。

福安亦感動落淚,為蕭荷凌拿來了一件絲絨斗篷:「小姐,當心著涼,大人會平安歸來的,奴婢還等著喝您的喜酒呢。」

蕭荷凌終是帶著笑與福安相擁而泣,待到天蒙蒙亮,兩個女子才將炭火和吃剩的乾糧收拾了一番,準備朝功德寺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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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夢鳳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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