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沙河之戰
風起雲湧,斗轉星移。
遙遙的歸期,和茫茫的等待讓我開始胡思亂想,環境和水質每況愈下的流沙河也讓我的情緒變得暴躁不安。
有時候我會突然飛出河面,封閉法力,讓毒辣的太陽狠狠地曬,直到頭暈目眩口渴難耐才回到水中;有時候我把自己埋進流沙里,讓無邊寂靜的黑暗吞噬我,直到設置的陣法傳來人類活動的痕迹,我才衝出流沙狩獵,可惜,往往都不是取經人。
慢慢地,我開始失眠,各種交錯的情緒讓我完全睡不著覺,我滿頭亮麗的赤發也開始離我而去,髮際線像被侵蝕的河岸一樣不斷後移。
如今,我的頭髮已經只剩下一片地中海了。
後來,我只有在月朗星稀的夜晚才能好睡,躺在床上看那月光透過河面照下來,幽幽的清白鋪滿了洞府,那種冷色的寂靜才能夠讓我精神放鬆,才能讓我安心閉眼休息。
在陽光耀眼的日子,我常常坐在流沙河岸的巨石上望著東方自言自語:
「第十個取經人哪,賭上你的生命,來跟我決鬥吧。」
「第十個取經人哪,一兩靈魂三枚銅板,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
「第十個取經人哪,我這裡有金斬刀和銀斬刀,你會喜歡金刀斬?還是會喜歡銀刀斬?還是說喜歡我的月牙方便鏟?」
就這樣,我在頭髮逐漸稀少的日月里,默默地等待著第十個取經人的出現。
直到那天,我正在流沙河邊小憩,一陣禪杖銜環碰撞聲遠遠傳來,不急不緩,聲聲入耳有禪意。
來了!第十個取經人!
我激動得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也沒去監控陣法里查探情況,便拿起月牙方便鏟往聲源飛去,一路上滿腦都是重返天庭后的美好生活。
只是,這一回,我敗了,敗得徹頭徹尾。
那第十個取經人名叫唐三藏,與之前的九個取經人不同,他帶了兩個打手,極為厲害的打手——
一個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孫悟空,一手如意金箍攪得東海和天庭混亂不堪,戰力至少在一千七百萬以上。
另一個是統領天庭十萬水軍的天蓬元帥,又名豬八戒,在天庭的時候我就與他交過手,他的九齒釘耙絲毫不差於我的月牙方便鏟,法力與我也相差無幾,著實不好對付,而後他又參加了平定北方妖族的大戰,實力更是變得深不可測,估計在一千六百萬左右。如今他雖貶為豬頭,實力大減,但那一身的肥肉就像棉花一樣,我一打去無處著力,還會被反彈回來的力道震退,讓我十分頭疼。
一個齊天大聖,再加一個天蓬元帥,大概只有一千五百萬戰力的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打是已經打不過了,但由於任務在身,我又不能溜,吃了虧的我只好躲進流沙河裡向天庭求救,但聞訊傳音過來的赤腳大仙卻給我潑了一瓢冷水,說是計劃有變,讓我加入他們的取經隊伍,從內部設阻妨礙他們取經的腳步。
「計劃有變怎麼不早說?怎麼不早說?你讓我怎麼加得進去?先前都把狠話放完了,你讓我怎麼加得進去?」我對著傳訊靈石激動地大吼,一氣之下更是掀翻了桌子,踢開坐凳,最後蹲在床邊不得語。
見我遲遲不出河,那豬八戒便推水而下,三兩下打死了我收來看門的紅蝦紫蟹小妖們,在我掘成的洞府前叫陣罵道:「呔,你這該死的沙妖,竟沒一點眼力勁,可不曾識得你祖宗我天蓬元帥哩?」
「拋開那個猴,
你又算什麼豬頭?信不信我把你打成肉醬蘸豆油。」我懟道。
「呵呵,流沙河裡弱水滔滔,小小沙妖可笑可笑,還敢攔你祖宗渡河,將你祖宗剁成肉醬這話也是張口就來,真不知天高地厚,我老豬今兒個非扒了你不可,且快滾出洞來,吃你祖宗一耙!」豬八戒又接連吐出一長串話,還給聲音施了法術,罵聲遍布我洞府的里裡外外,內容之卑鄙,言辭之激烈,著實粗俗難聽。
我方才調養好氣息,聽到這話,又如何能忍?歇下去的怒火瞬間又起,一把抄起月牙鏟,便解開了洞府機關出門應戰。
這一次,我誓要將那豬頭打得滿河找牙。
但與想象中的激烈打鬥三百回合不同的是,那豬頭自下水之後,彷彿有些力不從心一般,注意力完全不集中,戰力比在岸上差了不止一截,全程被我狠狠地壓著打,最後更是連滾帶爬地逃出河底。
那時候,我想的是,也許豬真的不會游泳。
結果,我又錯了。
那豬頭佯敗而逃,只是為了引我出水,好與蹲伏在河邊的猴子圍攻我。
當我出水的瞬間,那猴子立馬現身,腋下抱著的金箍棒比先前大了十倍不止,他也不多說二話,像是打鐵一樣朝我狠狠地砸了下來。
若非我反應及時,舉起月牙鏟格擋,召喚弱水之靈防禦,恐怕我早就命喪黃泉了,只是腦袋上依舊被震蕩波給弄傷,起了個大包。
然後,我又躲回了河裡。這合理嗎?這很合理。
生死面前若逞強,疼痛血流淚兩行,這是我幾百年來與其他大妖戰鬥中明白的道理。
可沒過多久,那豬頭又來叫陣,言語比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知道猴子還在蹲我,出去就得挨打,可不出去就一直被罵,那該死的豬頭也不知從哪裡學的,竟一句話也不帶重複。
忍一時傷肝傷脾,退一步越想越氣。
我擦了些葯在頭頂的大包上,抄起月牙方便鏟又衝出了洞府,尋那豬頭打架去。
只是這一次,我留了個心眼,不上岸,只在河中央打。
通過猴子剛才那一波蹲點,我敢推斷那猴子的水性肯定極差,在河流中央,我還能最大限度地召喚弱水之靈為我加持法力,更何況,自帶顛覆結界的流沙河讓他們無法直接飛渡河水中央,想要渡河,只能把與流沙河幾乎融為一體的我打倒。
果然,那豬頭見我不肯上岸,只能折回來跟我纏鬥,而那猴子看我識破了他們的計劃,在岸邊對我罵了起來。
但在我面前,同樣的把戲,只能用一次,尤其是激將法。
河水中央,就是為我所統率的戰場。
那豬八戒這回算是動了真格,九齒釘耙手揮成風,破空之聲如惡犬狂吠,推浪之勢如山川震動,一個「鳳凰點頭」,釘耙從空中挖下來,有銀河落九天之氣魄,我只好側身暫時躲避,他又借力來了一個翻轉回身,釘耙橫掃,如同強風吹襲,直逼我腰下,我一個燕返躍過橫掃,手中的月牙方便鏟也順勢朝耙頭一打,那豬八戒定握得太緊,身體被釘耙帶偏,重心不穩,我見狀也是對著他後背補了一腳,他一下朝前倒去,摔了個狗啃泥豬吃水。
「你這繡花釘耙,不如回家鋤田種菜吧。」我嘲笑道。
雖然一戰失利,豬八戒也不氣惱,起身與我對罵道:「我看你是被先前那一棍打傻了,拿一個糞鏟子就想攔你祖宗過河,再來看打。」
說罷手中念訣,隨即他的背後便出現了一個個或大或小的碧綠法陣,金屬質感的輪廓加上法陣複雜的紋刻陣中殺氣涌動。
「你個膿包,嘗嘗這招。」豬八戒大笑道。
一瞬間,他的身後有無數道綠光衝來,驚起千堆雪,傷得那水中魚蝦脫鱗,害得那河底龜蛇亡命。
「膽敢傷我流沙河子民,受死吧。」我怒吼道,然後也喚出法陣與他對轟起來。
天空中一時紫光綠光如大雨傾城,蛛網交錯,爆炸聲連綿不斷,眼前波翻浪滾,沙石亂飛,耳邊震音厲厲,雷聲隆隆。
見難分勝負,那豬八戒索性收了陣法,提著九齒釘耙向我衝來。手中的釘耙一揮再揮,一擊更比一擊強,逐漸形成疊浪之勢,他的背後發現出一尊碧水玄武,身上的威壓也在不斷上漲!
是他在天庭的成名戰技的天水三十六訣。
我在天庭的時候聽說過,這是豬八戒自創的戰法,威力隨著時間和擊打數的疊加會幾何倍上升,最後一擊時,釘耙能將由勢力形成的碧水玄武轟擊出去,他在平定北方新冠烏妖一族禍亂的時候曾用過,最後一擊時七百餘只新冠烏妖盡數化為齏粉。
見此殺招,我也不等他蓄滿三十六擊,一邊用月牙方便鏟格擋還擊,一邊掐訣道:
「可裂可絕,弱水鑄衣。」
「可超可越,流沙為甲。」
「鬼雄威靈,化我魁拔。」
隨著口訣的念動,滔天弱水與漫地流沙不斷匯合,一個與那碧水玄武
同大的手持雙刀的鎧甲武士出現在流沙河上,下半身與流沙河融為了一體,源源不斷地吸收著流沙河的力量。
一擊,兩擊,三擊......
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
「天水三十六訣第三十六擊,天水永寧!」豬八戒一聲大吼,身後的碧水玄武向我衝來。
「粉碎,玉碎,弱水流沙,浮生幻影。」我全力催動法術,鎧甲武士隨後抬起閃爍著幽幽紫芒的雙刀,朝著碧水玄武斬去。
「住手!」
一道淡泊清遠的聲音傳來,然後是一片微涼的雨水從天而降,我和豬八戒的招數紛紛消散在空中,流沙河瞬間恢復了平靜。
觀音大士與座下童子木吒來了。
一番講解下,觀音大士讓我放他們師徒過河,還說如果我願意加入隊伍,保護唐三藏西天取經,可為我洗去幾百年來我在流沙河造就的殺孽。
聽到這,我原地自閉了。
早知如此,何必打架鬥毆?我直接和他們僵持,一直耗到觀音大士他們來不就好了嗎?白挨了猴子一棍,白受了豬頭的氣話,也白跟豬頭打了一架。
不過也不知靈山那邊怎麼回事,我這裡還真愁找不到理由加入取經隊伍,觀音大士這一出操作,就成了!
於是,我「真心」地向觀音大士表達了我想「踏踏實實地保護唐三藏西天取經」的意願,然後摘下那九個取經人頭顱做成的骷髏項鏈,扔進流沙河裡,嘴裡默念了一段咒語,弱水之靈便現身將那項鏈包裹住,在一陣白光之後變成了一艘弱水靈舟。
觀音大士將我流沙河裡死傷的魚蝦小妖們統統復活,也為我洗去一身血煞氣,變成了凡人大叔模樣,我的眉發也褪去血色,變得烏黑,只是可惜我的發量依舊沒有變化,一頭空曠反光的地中海髮型再加上濃密微卷的絡腮鬍,我在這個團隊里仍有些突兀。
要是觀音大士寶瓶里的楊枝甘露能灑點給我生髮就好了。
此外觀音大士還賜給我法號名「悟凈」,又因為我佔地流沙河為妖,賜姓「沙」。
也就是從那一刻,「捲簾神將」成為了我的過去式,我將以「沙悟凈」這個名字與如來鬥爭到底。
在引他們上船時,那豬頭,哦不,那豬八戒仍對我不依不撓地冷嘲熱諷:「你這膿包,非要和我打,要不是保護師傅要緊,我早就把你這流沙河掀了個底朝天。」
「沙師弟,你莫要理會這獃子,我們還是商量商量取經的事兒。」那孫悟空竟是個自來熟,跳到我身旁,一隻毛手搭在我肩上嘿嘿大笑,全然不提先前給我那一悶棍,我腦袋上的包現在還有些疼。
唐三藏整理好衣冠,回頭看著變成老實人模樣的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一臉認真地問道:「你果真願意皈依我佛?」
那認真的表情讓一心想搞垮取經事業的我頗為反感,但為了完成天庭的任務,我只好也擺著一臉的認真恭敬地回道:「我既已受菩薩點化,賜法名沙悟凈,又何來不認師父的說法!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說罷我便向那和尚,哦不,向唐僧作了跪拜禮。
唐僧見我行禮,也是一臉滿意地扶我起來。
我在起身之後,主動把豬八戒手中的行李攬了過來,我決定當一個不顯眼的苦力,既能少跟他們說話,以免露餡,也可以悄悄觀察,隨機應變。
不過,想我捲簾神將和流沙河之主,為了完成任務,忍辱負重,成為了人前馬後的行李挑夫,真是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
一旁的觀音大士見我們渡河之後,也喚著木吒乘雲而去。
我們在繞了一小段路后,走上了危險係數相對較小的妖怪大道,一路向西取真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