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骨幻術
【1】
對沒有家的人來說,腳步無論到哪裡都是在漂泊,而對沒有家人的人來說,靈魂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在流浪。
我在世上孤獨地活著,如同嶺上連天的蓬草,隨處是家,卻無處是家。
我在做出那一瞬間之前,我擁有著一切,在那一瞬間之後,我只剩下我自己了。
除非我忘記,忘記曾經的白虎嶺,忘記阿爸阿媽,忘記弟弟妹妹,忘記那該死的李如來離開白虎嶺時臉上那種操縱掌握一切的笑容。
可我做不到。
我守著死氣沉沉的白虎嶺,任由毒物凶獸在這片土地上滋長。
我終日望著西方百年不散的黑雲,看不到晚霞。
白虎嶺,在四百年前就已經滅亡了。
四百年,對於心死的我來說,不過一瞬。
「報告大王,東邊來了個唐朝和尚,還有一猴一豬一人一馬。」一條癩皮蛇爬到我座前說道。
終於來了嗎?
李如來,你要我考驗唐三藏,我卻偏要狠狠地折磨他,然後用他的身血來祭奠我白虎嶺的亡魂,我要你後悔做出這個決定。
生生世世,世世生生,入我白虎嶺者,死
【2】
我挑著擔,八戒牽著馬,孫悟空前方開路,唐僧在馬背上自說自話。
行經一片群山,只見重巒疊嶂,遮天蔽日,林間瘴霧橫生,路旁荊棘纏繞。
也是有些累了,我們在附近找了一個高而空曠的地方休息。
豬八戒找到塊乾草地,伸了個懶腰后倒地就睡,唐僧原地盤坐念經。
我在四處觀察了一番后,布置了兩個基礎陣法,一個防禦,一個監控,但後來又覺不安,再次鑲嵌了三套初級防禦法陣。
靠在一旁樹上的孫悟空見我這般小心,小聲笑道:「沙師弟,你這太過謹慎了,有我老孫在,你大可安安穩穩地休息,何必這麼麻煩。」
我想也是,這地方雖然有些古怪,但應該還不至於出現金丹大妖吧。
突然之間,日色慘白,風聲哀號,大霧四起,鬼影幢幢,樹林間似乎有狼蟲搖尾,草叢裡彷彿有大蛇吐息。
天空中一團團白氣朝我們飛來,撞在陣法上,震起一道道波紋,定睛一看,其中儘是各種動物的白骨虛影,在嚎叫,在嘶吼。
在我繼續加固陣法的同時,一團被眾多白骨包圍的白起四散開來,從中走出位女子,面如霜下雪,人如雪上霜,半樹梨花落,吹入白衣裳,腰掛一根猛虎抱骨寒光鞭,身披一件薄似秋雲白長袍,眉宇凌凌,殺意茫茫。
是白晶晶。
「何方妖孽,敢擾亂你豬爺爺睡覺,速速報上名來。」起床氣很大的豬八戒憤怒對著那女子喊道。
「哪裡來的紅燒豬頭,閉嘴。」那女子朝豬八戒打出了一道白骨掌,被我的陣法攔截了。
「哦,還有天界的陣法,有意思,可惜,太低級了,沒有用。」那女子表情雖然有些驚訝,但隨手的一鞭子還是毫不費力地破壞了我外三層陣法。
我大意了,看來這次遇到的是個狠茬子,早知道我就該換一套中級甚至高級陣法。
「小的們,給我上。」那女子一抬手,周圍隱藏起來的妖魔鬼怪全部現形,一瞬間,毒液腐蝕、陰風席捲、鬼吼狼嚎、白骨衝擊......各式各樣的攻擊如潮湧般向著我們襲來,我的陣法也不斷閃爍,發出一道道猛烈的波動。
孫悟空一馬當先,跳上前去將那些嘍啰們打碎成一絲絲白氣,
遊盪在空中。
豬八戒也是不甘示弱,九齒釘耙所到之處,小妖紛紛化成齏粉。
白龍馬也化成人形,貼身保護唐僧。
我在清理唐僧附近的妖怪時卻發現一點異常,我外放的精神力竟然感受我們身上沾染的白色氣息越來越多,且都是來自那些被我們打死的小妖怪。
「這白氣有古怪,大師兄,八戒小心。」我連忙提醒到,隨即召喚出保持靈台明凈的清明符,給自己用上的同時向他們四人扔去。
「豈能讓你得逞?」那女子一記寒光鞭打來,我傳過去的清明符便被打碎,消散空中。
「就先陷入我的幻術中,好好感受下我為你們準備的人間真情吧。」那女子說罷,雙手合一,嘴裡念念有詞,在我們的上空召喚出一個巨大的老虎骷髏頭,張開蒼白空洞的大口,朝著我們猛咬下來。
「是幻術,不好!」
孫悟空正想用火眼金睛破除虛妄之時,那些浮遊在他身邊的白氣突然暴漲,裹住了孫悟空,打亂了他的施法。
同樣被包裹住的還有我們,而就在這一息之間,那虎口便把我們吞噬了。
「唐三藏啊唐三藏,安心地在我給你準備的幻術里迷失自我,然後成為我白虎嶺的血祭吧,哈哈哈哈。」白晶晶見幾人全部倒下,便在原地叉腰大笑,笑著笑著,一行清冷的淚水卻從眼角流了出來。
我再不會有什麼期待了,我再不用每天幻想了,痛苦將在這裡結束,那是心靈破碎的果實,我不懼怕暮秋的寒意,因為地上的鮮花早已枯萎,我是此地最後的一片彌留的樹葉,在光禿禿的嶺上,對著西天的風暴呼嘯。
【3】
在不幸中回憶起幸福的時光,再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了。
而那些曾被我故意拋棄的回憶,終究成為了抓住我的枷鎖,除了面對,無法逃離。
五百年有多久?一千年有多久?五百年的風霜有多厚?一千年前的回憶有多重?
有人忘了忘記,有人忘了回憶。
【4】
一千年前,人間大漠。
一盤渾圓浩大的落日懸挂在沙漠的地平線上,大地被襯得肅穆深沉,透出一層豪放的深紅。所有的不朽永恆都如同那大漠中央的流沙國一般,燦爛輝煌。
流沙國國王寢殿,一名身穿流沙雲紋金絲袍,腰系暖日升煙藍玉帶,渾身英雄氣,凌然若神鷹的中年男子此刻卻在來回踱步,眉頭緊皺,像是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麼。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後娘娘順利誕下龍子,母子平安。」
「稟告陛下,流沙祖地風雲聚變,流沙匯成九九八十一層的高塔,塔里奇珍異寶無數,天地宛如神境。」
「稟告陛下,我國南部忽起東風,天降甘霖,一連出現七個大型綠洲,實乃神跡。」
「真是天佑我流沙,來人,我要全國大宴九天,與子民們共同慶祝。」中年男子昂首闊步地走出殿,望著祖地方向笑道。
「三皇子,小心小心,別摔下來了。」一位身上穿著綠洲青衣春草翠袖,襟上紋著顛倒蒼苔落絳英,眉眼明凈的侍女圍著我喊道。這時候的我好像只是個小孩,可那個侍女我為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了,但我應該記得的,她好像陪我走了很長一段路。
「三弟,你來看看大哥我這幅字畫如何?」一位流沙雲紋著錦袍,沙鷹寶劍垂腰的男子向我展開一幅作品,字體橫如千里陣雲,折如百軍動發,畫中大漠沙似雪,鎧甲月如霜,百卷黃旗沙海上,千里行軍影更長。這個人是我的大哥?我為什麼他的臉越來越模糊,身影也越來越遠。
「沙兒,來,上馬,我帶你看看我們流沙國。」那個在國王寢殿出現過的中年男子騎在馬上,滿眼歡喜地將一雙大手向我伸來。我感覺他寬厚的手掌就像一張屏障一樣,雖然馬背上的他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威武霸氣,但他的話語卻那麼慈祥。
「沙兒,你大哥常年戍守在外,二哥最近也在操練隊伍,很少回來。如今你成為了大漠之鷹了,這是二嫂令著衣司給你做的衣裳,你看看合不合身。」一位儀態端莊的婦人朝我走來,吩咐侍女將一套綉著沙鷹曜彩的衣服放在我面前。
我騎在一匹赤紅色的駿馬上,馬鳴嘶風,強壯精神,踏起一路沙塵滾滾,我迎著地平線的方向奔去,沙漠與戈壁逐漸被我甩在身後,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長河落日中,留下一道直上雲天的大漠孤煙。這好像是我第一次一個人騎馬走那麼遠的路,從日出走到黃昏,從黃昏走到日暮,在月明星稀的戈壁灘停下,在背風的巨岩下休息,望著遠方寂寥的夜空,卻不知道在想什麼。
天下大風起,黃沙滾滾來,前方數萬的倭寇和妖獸猛撲而來。一眼望去,長槍如林,刀劍如海,人頭如汪洋起伏,各式各樣的旗幟在飛沙中拉扯。我騎著那匹赤紅色的駿馬,立在沙丘之上,目光所及,到處是披著殘破戰甲的屍體。望著身後黃沙百戰的金甲軍隊,不足五千人,雖然身上的鎧甲已經磨損嚴重,刀劍上還流著敵人的鮮血,但我依然感受到他們視死忽如歸的決心。
「弓箭手準備,放!」利箭如雨。
「長槍手準備,投!」槍出如龍。
隨著那倭寇妖獸的逼近,我舉起手中還沾著鮮血的利劍喊道:「將士們,自你們隨我南征北戰東討西伐以來,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橫擋百萬師,同我衝鋒陷陣,與我殺敵突圍,你們是我見過鐵骨錚錚的好男兒,也是我見過的最為強大的隊伍,你們無愧於流沙軍的稱號。但寇賊攔路,妖獸橫行,若一日不掃除盪盡,我們的王國便多一層危險,我們的人民便多一層恐懼,我們的父母妻兒便多一日不安。為了我們身後更多人的更長久的歲月靜好,我們必將把守護和平的熱血拋灑在前方。今日,我以流沙皇族之名在此立誓,我們的王國將銘記這一場史無前例的戰鬥,我們的人民將牢記每一位英勇殺敵的士兵,我們的父母妻兒將以我們為傲!流沙軍!衝鋒!」
「流沙軍!衝鋒!」執旗手們隨我一起衝鋒大喊,手中的大旗在紅日如血的天空下獵獵作響。
「衝鋒!」
那一天,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那一天,鐵蹄聲起,撼天地,震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