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是的,我午夜12點死去(七)
「請給我所有調查報告。」林青潯笑著說。
「我又不會隨身攜帶調查報告。」張哲光說道。
張哲光把自己的平板遞了過去:「上面有部分報告,還有部分沒有來得及輸成電子檔。」
林青潯如同一隻靈巧的貓一樣,輕快地上前拿走平板。他見病房內沒有給自己坐的地方,索性坐在地板上,背靠病床,選擇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閱讀起任務報告。
「需要剩餘的任務報告嗎?」張哲光問。
林青潯飛快地瀏覽著,敷衍地答:「啊,嗯……要多長時間送來?」
「一個多小時吧。」張哲光說。
「那我不要了,時間太久了。再過半個小時我就要進去了。」
林青潯著重閱讀了高平樂的個人報告。調查報告上提供的高平樂的照片是幾年前照的,容貌與現在相比沒有大變化,但是氣質卻完全不同了。
病床上昏迷的高平樂緊閉雙目,嘴角微微向下撇,似乎在不滿什麼又似乎在痛苦。與照片上那個有著燦爛笑容的過去的自己形成鮮明對比。
高平樂,現年19歲,於一年半以前休學,此後一直閉門不出。據母親所說,高平樂很可能是受不住學習的壓力和人際交往的重擔,才選擇休學的。
根據調查顯示,高平樂的成績在班級能排前十名,但是母親對此仍然不滿意。推測是母親的過高要求和期待壓垮了高平樂。高平樂的父親很早去世,也許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我沒想到你沒完成任務就出來了。」
「嗯,沒有必要再待在裡面。」林青潯答。
張哲光思索著「沒有必要」的含義。結合林青潯之前的話,他想應該是指時間吧。
夢境時間流速與現實時間流速不一樣,林青潯應該在等一個時機。
「你竟然中途出來了,察覺到外勤組任務的不同了嗎,臭小子?」
「啊是是是。」,林青潯說道,「我死了當然就出來了。」
「外勤組與事務組要處理內容可是有很大不同的,這還不算什麼……等等,你還死了?」
「嗯,大概是被夢境規則一類的存在殺死的。」
在夢境里死去不一定會傷害到自身,有時候會有影響,有時候卻不會。這個夢屬於後者。
「水平退步了啊?」張哲光笑著說。
「為了驗證猜想。」準確來說,是為了有趣和熱鬧,順帶驗證猜想。
「不過你究竟在裡面幹了些什麼啊,夢境的穩定性竟然下降了,扭曲值卻有小幅度上升。」
穩定性、扭曲值都屬於夢境的評價指標。一般來說,夢境的穩定性越高,夢境的存續時間越長。所以幾乎所有的【成型夢境】的穩定性都不低,特別是大型夢境,對於穩定性的要求就更高了。
但是高平樂的夢境仍屬於【未成型夢境】,穩定性著實有限,現在還下降一部分,他的夢境破碎的可能性就上升了。
夢境破碎后,異變也就隨之消失,高平樂的意識自然就被解放了,但是難保他的意識不會受到傷害。倘若夢境破碎時有入夢師在裡面,入夢師也會受到波及。
所以絕對不能在異變解決前讓夢境碎掉。
「你給我小心點啊!」
「不會的。」林青潯淡淡地說。
「這個夢境在分類上既不屬於【成型夢境】,也不屬於【不成型夢境】。研究院給這類夢境冠以的具體名稱是【泡泡夢境】,也有人喜歡說是【雛雞夢境】。
順便一提,我個人喜歡叫它【夕陽紅夢境】。」
「我知道有【泡泡夢境】這回事。」好歹他都工作這麼久了,概念性的東西還是懂點的。
「但是我知道,它沒辦法成為【成型夢境】的。」林青潯篤定地說。
「個人色彩太濃厚了,邏輯性不夠。」林青潯仰頭歪過去看高平樂。
看起來撰寫調查報告的人也不了解你啊,高平樂。竟然把你休學的原因粗糙地歸為學習壓力大和母親的過高要求,明明根本就不是這樣啊。
在夢境里完全沒有看到這類執念的存在,相反,高平樂在夢境中的情況顯示他並不厭惡學習,書桌上也擺有學習資料,看樣子是在自學。母親要素沒有在裡面出現,說明母親也與此無關。
不屬於【成型夢境】的夢境受到執念和慾望影響的痕迹非常重。
從中他能窺見高平樂的內心,那個孤獨、脆弱、膽怯的高平樂。
「所以你在夢境里到底幹了什麼?」張哲光發現話題竟然不知不覺歪掉了,連忙把話題拉回來。
「解釋起來很複雜啦。」
簡單來說就是,他聯合616和617一起搞了場破壞,最後三人一起死翹翹了。
複雜來說就是,他先請617開門,由617「允許」他進入屋子。然後在617一臉震驚下,把屋子的主人殺了。緊接著脅迫617跟他繼續干。林青潯把屍體拖到門外,在門內搜羅一陣,大搖大擺地走。
616加入脅迫617的陣營,於是三個人一起快快樂樂地干起了犯罪分子的勾當。
在三人的不懈努力下,林青潯的危險等級上升到特級,也就是一級之上的等級。這下整個樓的人似乎都出來追捕他們。在一段時間的你追我逃后,林青潯又殺死了幾個人,三人一起朝高層跑去。
最後實在奈何不了林青潯,夢境的邏輯性產物【管理員】出現了,殺死了他們幾個。
但是,異變還是沒有清除,輪迴依然繼續。
正如616所說,等到6月17日時就遲了。
「不過,這次我就能清除異變了。」
「一開始,我以為異變是實體,但是找了一陣,像什麼手機啊藥劑啊紙啊,我幾乎什麼都找了一遍,但就是找不到啊。」甚至他還殺了人,不過這件事不宜讓張哲光知道。
「明明我能感覺到異變存在,若即若離的。後來我發現我陷入誤區了。空間就那麼大,卻怎麼找也找不到,也有可能是非實體異變吧。」換個思路后就豁然開朗了。
「應該再早點想到的。」
在所有的異變中,實體異變佔了八成。所以林青潯的腦袋一時沒有轉過彎。
但是夢境里非實體的東西也有很多,林青潯接下來只需要確認究竟是哪地方出了問題就行。
而他已經找到了。
「吶,任務報告我來寫吧。」
「本來就是你來寫吧。」張哲光說道。
「啊,是這樣來著。」林青潯抬頭望天花板。
「哦對了,高平樂還是有當入夢師的天賦的,你可以遞交材料讓他進局內工作。」儘早體驗當社畜的感覺,快樂工作每一天。
「實在不行讓他當個文書工作者也行,反正局內不是缺人手嘛。」林青潯淡淡地說道。
「不過要是他不願意就算了。」高平樂的天賦也沒高到對策局會花大代價把他挖來。
入夢師是個很講究天賦的職業,同時入夢師的天賦也是各種各樣的。稀缺的天賦自然受人追捧,但是普通的天賦也未必沒有價值。只要天賦指數夠高,普通的天賦也能創造奇迹。
雖然林青潯和張哲光聊天,但他依然還是把調查報告閱讀完了,還足足讀了兩遍。
「我走了。」林青潯朝張哲光擺擺手。
616早上醒來,灰濛濛的天光從窗帘縫透進來,不甚明快。
原本他不應該這麼早醒的,但是醒來后他就睡不著了,甚至連半分睡意都沒有。
他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心臟像是缺失一塊,不斷有冰冷的風倒灌進來,提醒他的殘缺。他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可是他能感覺到確實少了什麼。
算了,無所謂了。既然會忘記,那說明有被忘記的價值。他以前認為人類會忘記是一件幸運的事,因為痛苦和悲傷會一併忘記。但是事實似乎不是如此,連續不斷的痛苦會一直包裹著一個人,哪怕忘卻了一天的痛苦,也還會有下一天的痛苦。
永無止境。或許某一天能消失得一乾二淨,但是誰能保證它的必然性?保證明天一定會比今天好?光是想象就需要勇氣。
616不打算起床,任務清單上也是這麼寫的,雖然他這麼做的理由與任務清單無關。他只是不想動彈罷了。
白色的天花板牆壁,大約長五米,寬五米。牆上的燈上布滿了灰塵,不過光芒還是很明亮。也對,那麼高的地方誰會去擦啊。-
不知道過去多久,突然傳來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仔細聽了一陣后,616發現敲門聲不是從自己的門上傳來的,而是自己的對門。
誰啊!還擾民!
況且,他的對門住著人嗎?
616忍無可忍,跑下床去開了門。
「小聲點!」
敲門的是一個長頭髮的人,似乎沒有自己高。聽見他的話后,對方轉過頭來說道:「抱歉。」
這個時候果然沒有人啊。林青潯想道。617應該要再過會才會出現吧。
617本來不應該存在的,他的誕生條件是不完善的。本來這個夢境的住戶都是為了記錄每一天,依靠高平樂記憶從而存在的,但是六月十七日昏迷的高平樂沒有記憶可言。
所以617的出現是專門為了殺死616。
「那戶沒有人。」見他態度還算誠懇,616不好意思再發怒了。
他正準備把門關上,就見一隻手攔住了門,阻止了他的進一步行動。
速度好快啊!話說他是被纏上了嗎?!
「你好,我叫林青潯,樹林的林,青鳥的青,三點水加尋找的尋字的潯。」
「你是誰呢?」林青潯歪著腦袋問。
「什麼……我就是我啊。」
「你是高平樂,很高興認識你。」
616說自己陷入了時間循環,無論是自我了結,還是做別的什麼都沒有用。
但這句話的重點不是時間循環,而「自我了結」。真正發生異變的是
——616死去的這一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