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醫者仁心
潼關地處黃河渡口,位居晉、陝、豫三省要衝,扼長安至洛陽驛道的要衝,是進出三秦之鎖鑰,所以成為漢末以來東入中原和西進關中、西域的必經之地及關防要隘,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素有「畿內首險」、「四鎮咽喉」、「百二重關」之譽。杜甫有詩云「丈人視要處,窄狹容單車。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
此時在離潼關不遠的禁谷之中,正在進行著一場規模不大卻空前慘烈的戰役,這裡,唐軍正在阻截史朝義派出的一支精銳先遣部隊。經過一番激烈的廝殺,敵軍先遣盡被誅殺,唐軍也傷亡慘重。
第一天回到醫帳復職的風小漁滿腦子卻想著如何溜出去。正在此時,門外一陣騷動,滿身血污的傳令兵闖入帳中,令所有醫者去郭元帥的帳外。風小漁不敢違令,不情不願的跟著人群走了出去。
醫帳外的情形令風小漁吃了一驚,只見傷兵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渾身血污,哀嚎連連。
風小漁心裡一沉,打仗了?郭將軍都負了傷?那!她慌忙在人群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她微愣了一下,撥開人群,向一個方向直直衝了過去,身後藥箱被晃的咕隆作響也顧不上了。
「小石頭!你還好嗎?」風小漁蹲下,聲音顫抖,急急執起了一隻黢黑柴瘦的手,搭上了脈,脈相微弱,浮乏無根,脈形散亂,乍疏乍密。
少年聽到了小漁的聲音,緩緩睜開了雙眼,虛弱地咧開乾枯的嘴唇,望著風小漁笑道:「小風大夫,我終於打上仗了,我們贏了!」
小漁此時心已經沉到谷底,她深吸了一口氣,對上少年仍舊明亮的眼睛,輕輕將少年被血污粘住的額發理到鬢邊。微笑著道:「我們小石頭,最是英武,定是將反賊殺得屁滾尿流!」
少年嘴角上揚,眼神更明亮了些,「那是,可惜你不在,沒親眼看見!」他頓了頓,望著小漁忽得鄭重起來:「幸好你不在,小風大夫,你的戰場不在那邊,但你也要打贏你的仗,治好更多的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一定是個.....是個......好.....好大夫。」少年眼裡的星光漸漸散去,變得空洞混沌。風小漁覆手另其合眼,緩緩起身,背著藥箱,向郭將軍營帳走去。
西風蕭瑟,殘陽如血,將少女的身影拉的極長,卻在獨特的光影中多了幾分厚重。
老將郭子儀此次身先士卒,不幸身中箭傷,傷及心肺,奄奄一息。將軍帳內,一群軍醫慌張的診脈施針,卻仍舊沒有起色,軍醫們雖然心裡都已覺得回天乏術,但誰也不敢懈怠,還在坐著最後的掙扎。
李邈和李適平日雖是雄才大略,此刻也都是束手無策,在將軍榻前來回踱著步。
此時,帳簾掀開,一個身染血污的瘦弱少女走了進來,她向李適李邈行了行了禮,便向郭子儀身邊走去。
「風小漁?你來的正好,趕緊拿支筆,幫我們記錄一下郭大將軍的病案。」一位鬍子花白的老醫師拉著少女道。
小漁沒有理會他,甩開了他的手,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徑直走到了郭子儀的榻前,仔細檢視起了他的傷處,隨後又側著頭悉心診脈,低頭沉思了一會,道:「郭將軍身中箭傷,所幸未傷及要害,但傷口潰爛化膿全無癒合之相,且脈氣鼓動,脈沉無力,郭將軍雖然年事已高,但身體素來康健,本不該如此,我觀測再三,應是拔箭時仍有箭頭碎片殘留體內感染所致,需去其腐肉,深切肌里,取出殘片方能根治,其他方法,皆為徒勞。」
她的聲音不高,卻充滿了力量。一時帳內鴉雀無聲,老醫師們臉一陣紅一陣白,這黃毛丫頭,能懂什麼,分明紅口白牙指摘他們治療不利。雖說這脈相形容分毫不差,但原因分明是大將軍病重,現下只能靠針灸刺激心脈復甦。
「一派胡言亂語,在將軍身上動刀?虧你想得出來!」剛剛使喚小漁記病案的老軍醫指著小漁罵道。
小漁並不慌張,朗聲道:「若是你們沒膽,我願意一試。」
「混賬!你一個小娘子能懂什麼!大將軍的性命,豈容你說試便試!」老軍醫氣得鬍子都要翹起來。
小漁望向李適和李邈,微一拱手道:「二位王爺,郭將軍如今命懸一線,若不及時搶救,恐會回天乏術,在下不才,願賭上項上人頭,勉力一試。」
「你那顆頭怎能和郭大將軍性命相比,你莫不是因被大將軍當眾責打懷恨在心,意圖報復?」人群中不知誰質問道。
李適面露難色,有些遲疑。
「這位大夫,可不知加上本王的這顆可夠分量。」李邈上前一步,盯著出言不遜的老軍醫,冷冷道。隨即轉向小漁,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風神醫!郭大將軍就拜託你了!」
這聲小風神醫驀地給了她許些勇氣,小漁感激地望了望李邈,趕緊吩咐這群老學究生火的生火,煎藥的煎藥。老學究們雖不大情願,但礙著鄭王的面子也只得照做。
小漁從藥箱中拿起了那把跟了自己多年的明晃晃的小刀,在火中炙烤后變迅速剜去大將軍腐爛的死肉,只聽嘶啦一聲,一股白煙緩緩升起,一股焦糊的臭味飄散開來,腐肉應聲而落,居然沒出什麼血,原是高溫及時封堵住了血管。
眾軍醫愣了愣神,才想明白原來可以用這種方法去腐肉,接著小漁又順著傷口向下切去,用竹鑷子夾住卡在肉中的箭頭殘片,叮噹一聲,碎片應聲而落。小漁舒了口氣,卻顧不上擦去額頭的細汗,趕緊用魚腸線將傷口細細縫好,又用鮮煮的葯汁塗抹在將軍傷口。處理完后,她又診了診脈,緩緩道:「我且開副方子,接下來三天,伺候將軍服下,可保無憂。」說完便離開了主帳。
剛剛的老軍醫趕緊上前給大將軍診脈,發現果然脈向果然平滑有力了許多,欣慰道:「將軍無憂,大唐之幸啊!」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風小漁頹然回到帳中,借著燭光,愣愣地望著自己的雙手,一滴兩滴,淚水恣意滴落在手中,她痛苦地將臉埋入自己手中,肩膀難以自抑的抖動著。
一隻令人安心的大手落在了小漁削瘦的肩膀上,寬慰的拍了拍,小漁淚眼婆娑的抬起頭,卻在模糊中望見李邈充滿關切的雙眸。
「喵喵,二石,二石戰死了。他就在我面前,我卻醫不好他。」看見李邈,哭的更厲害了。
李邈蹲下,將小漁擁入懷中,輕輕拍了拍,任其淚水將自己的衣襟沾濕。
他也認識他,那個第一次看見自己緊張的說不出話來的小孩,那個本來只需留守軍營,卻主動請纓要上戰場的戰士。
「對不起,是我沒護好他。「李邈沉聲道。
小漁沒說話,只是哭得更厲害了些。李邈的懷中微暖,雖帶著沙場下來的血腥氣,但卻是難得的舒適,少女伏在他的懷中,漸漸安下心來。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無論你提什麼要求,我都許你。」男人語氣溫柔,下巴不經意間蹭到少女的髮絲,微微酥麻。
少女心中一驚,忽然感到二人姿勢甚為不妥,這個李喵喵之前對自己碰到他可是甚為反感的,何況現在自己竟是把他錦袍都蹭髒了,想到此處,立即坐起身來,氣氛略為尷尬。
李邈咳嗽兩聲「你不要誤會,我只是要還我的診金罷了。」
小漁鬆了口氣,按下不知為何跳得些許慌亂的心,認真思考了起來。
小石頭的離開讓風小漁腦子裡那團模模糊糊的東西都散開了,長久以來,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行醫,起初,是為了討好風神醫和珍珠娘娘,後來是覺得好玩,再後來是為了謀生,直到現在,風小漁忽然想起自己入門第一天,她跪在神農氏畫像前,師傅說過的話:「醫者之道謂之德,指濟世救民之仁心,謹慎負責之品質,畢生鑽研之精神。」她這麼些年一直都勤於鑽研后兩句,卻忘了最重要的第一句,濟世救民。這一路從敦煌到潼關,餓殍傷兵,慘不忍睹,小漁之前因為見死屍見到麻木,並不以為然,現在,在她心中,這些人都是一個個鮮活的小石頭,本也可以享受快活的人生,卻因這場戰爭,曝屍荒野,黃沙埋面。小石頭說過,救人,便是她的戰場,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我要留在軍營,當個好軍醫!天下太平后,便尋機開個醫館,一邊醫人,一邊收徒。」
李邈愣了一瞬,隨即嘴角不經意的微微勾起:「我還以為你要走。」
小漁摸了摸鼻子,心道還真被猜中「那怎麼可能,濟世救人,醫者之本分也,本神醫自然不能例外。」隨即正色道:「我想過了,現在出去救人,那是治標不治本,只能先把仗打勝了,再從長計議。」
李邈鄭重拱手「風大夫,你說的,本王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