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前塵如夢
清澈透明的海水宛若果凍斑斕的珊瑚礁上,數十種水藻如同絲帶般緩緩飄舞。
忽然,幾個綠色人形輪廓和一連串數字,在潛水頭盔的電子屏幕上快速閃過,將韓慶之眼前的畫面,攪了個支離破碎。
」蒼蠅出現,西北方三百米,深度。」南海艦隊海軍陸戰隊上尉韓慶之嘴裡,快速報出一串數字,隨即,拔出水下特種作戰匕首,如鯊魚般朝著「蒼蠅」們出現的位置,撲了過去。
「蒼蠅」一共七隻,正前方有兩隻,裝作普通潛水愛好者,吸引人的注意力。
左前方有三隻,正抱著無源水下聲吶快速下潛,試圖將其藏在珊瑚礁之間,日後給中國海的真正主人製造麻煩。
右前方稍微偏下位置的水藻從中,還隱藏著另外兩隻。頭盔上頂著蒼蠅眼睛狀的三維攝像頭,粗笨的潛水服,隨著水流搖搖晃晃,就像兩隻正在蛻殼的糞蛹。
韓慶之在仿生潛水頭盔里啞然失笑。
西方侵略者只要在東方一個海岸上架起幾尊大炮,就可以霸佔一個國家的時代,在百年之前,就一去不復返了!
可近百年來,西方國家的某些人,卻從沒忘記給中國添堵。
雖然眼下他們的科技,經濟、武器裝備和人的精神面貌,都已經全方位落後於中國。
雖然眼下他們身上的潛水裝備,還是二十年前的技術,質量未必比得上拼夕夕上公開發售的民用品。
但是,架不住他們臉皮厚。
居然用豪華郵輪,代替間諜船,大搖大擺混入南中國海。然後,派遣蛙人四處安放各種探測設備。
不求這設備當中,有幾個能真正發揮作用,也不求僥倖能發揮作用者,能持續幾天。只求能噁心的到中國,順便在媒體上刷一下存在感。
此外,設備不好用,也是他們所在部門,向國會討要巨額撥款的有利借口。
至於撥款每次都被至少「漂沒」七成以上,餘下三成用到哪裡也不好說,則是里另外一回事情了,遠非幾個蛙人所能管得到。
位於韓慶之正前方的一隻「蒼蠅」警惕性頗高,忽然發現身邊的魚群好像受了驚嚇,立刻用手臂奮力划水,試圖搶先一步逃之夭夭。
哪裡還來得及?
一雙有力的手臂如蟹螯般夾過來,將他直接夾暈,隨即快速推向了水面。
另外一隻「蒼蠅」驚恐地回頭,卻只看到同伴在快速上浮,還沒等他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其脖頸處忽然遭到了一記重擊,瞬間兩眼翻白,昏迷不醒。
「我們,正在,科學考察。我們,有權力!」三名正在四下安放探測器的「蒼蠅」終於被驚動,透過各自頭盔上的揚聲器,用蹩腳的漢語抗議。
「這裡自古就叫中國海!你到我們家裡安放探測器,問過我們么?」韓慶之透過揚聲器回了一句,卻因為游的速度過快,失手割斷了一隻蒼蠅背後的導氣管。
礙於國際公約,韓慶之即便生擒了這些「蒼蠅」,華夏法庭,也只能將「蒼蠅」們驅逐了事!
但是,如果「蒼蠅」在被擒之前,劇烈法抗,導致其自身吃了一些苦頭,就不在國際公約的管轄範圍之內了。
「咕咕咕……」,無數氣泡快速噴出,宛若珍珠串串。「蒼蠅」手腳並用,拚命上浮,眼睛里的驚恐清晰可見!
畫面迅速破碎,一轉眼,韓慶之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z港基地。
政委蘇醒親手將一枚勳章,掛在了他的胸口。然後輕輕拍打他的肩膀,「小韓,我知道你不舍。但是,加上四年深造,你已經在海軍中服役整整十六年,該休息幾天了。後面的事情,交給年青人。」
淚水,瞬間從韓慶之眼裡涌了出來。然而,他卻什麼沒說,只管舉手敬禮。
轉業手續辦得很快,去向是他曾經就學的軍校。然而,就在他即將走出港口的之際,政委又陪著一多歲的西裝男子笑著攔住了他,將他領進了營地內一處秘密所在。。
「如果不想回學校的話,你還有一個選擇!」男子雖然穿得西裝革履,身上的軍人氣質,卻如出鞘利劍,「你別急著說話,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三維全息投影憑空出現,西裝男子的聲音緊跟著響起,「眼下雖然已經是二零四九年,某些西方強盜,卻仍然沒忘記殖民時代的美夢。我們國家的能源,有三分之一來自非洲。而亞丁灣那邊,最近海盜數量成倍增加,你是軍人,應該不用我告訴你,是誰裝備並且訓練了這些海盜。韓慶之上尉,現在,我想問一句,你願意不願意,將他們和他們背後的支持者,犁庭掃穴!」
「我願意!」韓慶之熱血沸騰,鄭重敬禮。
身上的軍裝,迅速變成了西裝。
駕駛著吉普車,企業家韓慶之在非洲大地馳騁。
一座座現代化農場,在吉普車駛過之處,拔地而起。工廠、公路、現代化大樓,也相繼出現。
「中國韓,我封你為這片土地的永久守護者,你的名字,將刻在石碑上,與天空和大地同在!」g國的國王,將一根手杖放在韓慶之的肩頭,高聲宣告。
「中國韓,中國韓……」四下里,歡聲如雷。淳樸的當地百姓,識字不多,卻知道誰給他們帶來了安定的生活,誰才是豺狼和強盜。
「中國韓,強盜在窺探我們的家園,我請求你,替我趕走他們!」授勛完畢,白髮蒼蒼國王,忽然彎下腰,久久不起。
「中國韓——」四下里,歡呼聲變成了乞求,讓韓慶之的肩膀,瞬間變得無比沉重。
他笑著扶起了白髮蒼蒼的國王,又向百姓們揮了揮手,邁步走向了海邊的小艇。
四年的耕耘成果,迅速顯現。豺狼的巢穴很快就被他找到,定位。一支「恰巧」出現在附近的華夏護航艦隊,應g國國王的請求,投入了戰鬥。
轉眼間,海盜灰飛煙滅。
「多謝了,各位!」蛙人打扮的韓慶之,從海面下探出半個身體,向遠去的戰艦,遙遙敬禮。
任務終於完成了,他也該回去了。非洲雖好,終究不是自己的家。
就在此時,一股暗流悄然而至,將他迅速吞噬。
頃刻間,海底波濤洶湧,異響聲連綿不斷。
「2053,2052,2051……」無邊的黑暗中,韓慶之所佩戴的仿生頭盔視覺屏幕上,代表著時間的數字不斷減小,減小。
最終,在「1625」處,停止不動。
又一股暗流用來,將昏迷不醒的韓慶之沖向了海面。
在能量即將耗盡之際,仿生頭盔探查到了新鮮空氣,自行打開,露出韓慶之年青且堅毅的面孔。
仿生潛水服內儲備的能量,也緊跟著耗盡,為了減輕使用者的負擔,按照內部設定的程序,自動從韓慶之身上脫落,緩緩沉向了海底。
不遠處,一艘百料左右的小福船,順著洋流駛過。
船頭上,大明福建水師金牛衛望月屯總旗鄭九斤楞了楞,忽然指著海面,語無倫次地叫喊,「來人,快來幾個人。發達了,發達了!」
「鮫人,我看到了鮫人。」
「抓他回去,抓他回去賣給人牙子,咱們這輩子都不用再為吃穿發愁!」
「二哥,二哥你怎麼了?二哥,二哥你別嚇我。爹,不好了,二哥在說胡話——」一個熟悉叫聲,忽然在響起,大海,帆船,鄭九斤等人,都迅速消失不見。
「大旗——」韓慶之嘴裡發出一聲***,遲疑著睜開眼睛,恰看到鄭大旗那張寫滿關切的面孔。隨即,又意識到了,此刻自己身在何時何處。
不是2053年,是1625年!
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非洲,而是大明福建金山衛望月屯的一處民居。
自己剛才做夢了,在夢中,又回到了曾經的激情歲月。
年少投軍報國,兩年後因為表現出色,被選拔入海軍指揮學院,畢業后,海軍陸戰隊服役十年。轉業后,又奉命前往非洲,以經商身份為掩護,追查海盜屢禁不絕的真相,陰差陽錯,成了非洲一地的酋長…….
「二哥,你怎麼了,你別嚇我!」見韓青目光依舊僵硬,鄭大旗被嚇得臉色發白,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戰慄。
「沒事,我沒事!」韓慶之扶著自己的額頭坐起,然後苦笑著向鄭大旗擺手,「在船上太累了,乍一回到陸地上,就難免做噩夢。現在什麼時辰了?陳永華他們呢?」
聽韓慶之竟然想自己問起了陳永華的去向,鄭大旗心中愈發緊張,瞪圓了眼睛回應。「陳千戶昨天傍晚就已經回福州了。二哥你難道忘了?還有那個什麼郡主。他給你留了信物,讓你如果遇到麻煩,一定到福建錦衣衛指揮使司找他。二哥,你可真別嚇唬我!」
「看我這記性!」韓慶之再度以手扶額,苦笑連連。
「二哥,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吧?」唯恐韓慶之,再變回那個剛剛被大夥從海里撈出來,連話都不會說的啞巴韓二,鄭大旗抓住他的衣袖,不放心詢問。
「哪能呢?」韓慶之笑著擺手,「放心,我記得呢。我只是剛剛從夢裡醒來,有點不知道哪個是夢而已?」
這句話,說得過於高深,遠超過了鄭大旗的理解範圍。
然而,鄭大旗卻不敢多問,眨巴了幾下眼睛,低聲說道:「二哥,你先坐著,我去給你燒點熱水泡茶。我爹說了,以後這處院子,就先給你住了。租金不用擔心,他已經替你付了一整年了。」
「嗯,多謝!」韓慶之仍舊覺得頭腦昏昏漲漲,想了想,輕輕拱手。
「二哥,千萬別客氣。沒有你,我和我爹,早死在倭寇手裡了!」鄭大旗被嚇了一跳,趕緊側開身體,以禮相還,「二哥你耐心等會兒,我去幫你燒水!」
「大旗……」韓慶之攔了一把沒攔住,只好由他去了。
屋子裡忽然變得空蕩蕩,黃豆大的一點燈芯上,火光跳躍,將韓慶之的影子照在牆壁上,忽長忽短。
韓慶之的身體,卻紋絲不動,宛若一尊泥塑木雕。
良久,他才終於站起身,蹣跚著走向了床邊的桌案。
黃花梨木做的桌子已經很舊了,卻擦得非常乾淨。桌案上,還擺了一套筆墨和一疊草紙。可見,鄭大旗父子,為了安頓他這個救命恩人,的確花了不少心思。
在2053年,這樣一套黃花梨木桌椅,可以換三輛豪車。而如今,它們價格卻跟柴火差不太多。
現在是天,也即是公元1625年,在船上,韓慶之就通過鄭九斤,鄭大旗,陳永華等人的嘴巴,把自己所處的時代,打聽了個清清楚楚。
兩年半之前,官軍在廣寧慘敗,苦心經營多年的遼東防線一舉被建奴殺穿,損兵折將無數。經略熊廷弼,巡撫王化貞雙雙論死罪下獄。
去年二月,京畿地震,死傷百姓數萬,積屍如山。
去年四月,魏忠賢與東林黨人惡鬥一場,大獲全勝。楊漣削職為民,汪文言入獄,地方官員紛紛設立九千歲廟,大拍魏忠賢馬屁。
去年六月,黃河泛濫,倒灌徐州。
今年正月,后金兵馬攻取旅順,大明游擊張盤、都司朱國昌等戰死。將士殉國過兩萬三千餘人。
今年三月,延安大雪,二十餘日不斷。百姓凍死無數,官府無力開倉賑濟。有倖存者振臂一呼,數萬災民揭竿而起,殺大戶,取其家中存糧分之!
今年四月,老酋努爾哈赤佔據瀋陽,改其名為盛京。
今,紅毛在台灣修堅城薩爾瓦多,改雞籠為特立尼達,將大明海灣公然改稱聖地亞哥。
內憂、外患、天災、人禍,一樣不缺。大明朝風雨飄搖。
如果歷史仍舊是韓慶之記憶中的那個歷史,接下來用不了多久,便是神州陸沉,三百年漫漫長夜將至。
女真入關,屠城六十餘座,殺人數量高達四千餘萬。
大清統治華夏兩百六十六年,有據可查的成規模文字獄一百八十餘起,零星小規模文字獄無算。
明末,華夏科技發展基本與西方持平,即便局部落後,也不吝虛心學習,奮起直追。
大清統治兩百年後,華夏科技徹底落伍於世界。面對列強的入侵,居然還要請出明末所造火炮迎戰!
在西方傳教士的記載中,十六世紀的華夏,擁有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最精美的建築,最富足的百姓,他們爽快的讚頌鄰國的任何德行,勇敢的自承不如,看見來自歐洲的產品,即使並不精巧,仍然發出一聲讚歎……
而短短兩百年後,同樣是傳教士的記載,華夏卻只剩下了黑暗、野蠻和麻木不仁!
大明直到滅亡,鄭成功率領一支孤軍,仍然能***,揚威海上。
而短短兩百年後,西方殖民者的戰艦,卻可以在長江流域橫衝直撞!
」二哥,熱茶,熱茶來了,我剛泡的。你先喝點茶!茶葉不太好,但味道很足!」鄭大旗的聲音,忽然又在耳畔響起,將韓慶之從沉思之中,拉回現實。
「謝謝!」韓慶之禮貌地接過茶杯,笑著回應,臉色卻比剛剛醒來那會兒更加難看。
馬上就要亡天下了,而他,卻只有一把匕首!
什麼爭雄海上,什麼卻西方強盜於萬里之外,如果被女真人佔領了神州,他的所有夢想,以及他先前跟陳永華的約定,就會徹底變成一顆肥皂泡!
不能,無論如何都不能!像喝酒一樣,灌了自己一口熱茶,韓慶之同時在心裡發誓。
然而,肚子彷彿空有火焰熊熊燃燒,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兌現自己的誓言。
難,太難了。
無一兵一卒,無寸土立錐,無工廠提供武器,無農田提供米糧。老天爺,韓某該怎樣做,才能阻擋住歷史的滾滾車輪?!
沒人告訴他答案,此時此刻,他身邊,只有一盞孤燈,和手足無措的鄭大旗。
「二哥,你,你到底怎麼了?有什麼為難事情,你儘管跟我說。我,我拼了命,也會幫你!」眼睜睜地看著,韓慶之的目光又變得僵硬,鄭大旗心中再度著了慌,拉住了他的胳膊,賭咒發誓。
「沒,沒事。大旗,你去睡吧!我想安靜一會兒。我這裡,受過傷。現在,很亂!」韓慶之再度被拉回現實世界,愧疚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低聲吩咐。
「你,你真沒事兒?」鄭大旗將信將疑,小心翼翼追問。半晌,卻沒得到任何答案,只好向韓慶之拱了拱手,倒退了走向了門外。
門被打開,又輕輕合攏。
夜風吹入,燈光如豆,照亮蒼白色的牆壁。
這個畫面,韓青隱約記得,自己在某部電影里,曾經見到過。
閉上眼睛,他努力回憶,旋即,腦海里一片通亮。
他想起來了,這盞燈在哪部電影里出現過!
那是他從部隊被選拔入指揮學院的第一堂課,課程的全部內容,就是一部紀錄片。
在那部記錄片中,講述了共和國建立的整個歷史,以及共和國創始人對整個時代的深刻思索。
想當年,共和國的創始人,就在一盞油燈下,將自己的思索記錄了下來,流傳於世。
而在二十一世紀,這部共和國創世人的作品,被年青人們戲稱為《大屠龍術》。
韓慶之背過《大屠龍術》中的很多名篇,至今,記憶里還格外清晰。
他終於知道,路在何方了!目光忽然變得無比堅定。
將茶水倒進硯台,又用墨塊,輕輕研了一池墨汁。他笑著提起筆,沾飽了狼毫,在草紙上記下自己腦海中的文字,「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是……」
「咔嚓——」一道閃電忽然在半空中落下,神州大地,被照得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