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雙重打擊
伶俐凝視著屋外的冷雨,獃獃地思考。她並非在思考由離婚引發的流言蜚語,而是琢磨她的父母剛剛說的那些意想不到的話。
「伶俐,我和你媽已經沒有錢了。去年我們參加了一個善心會的組織,投了二十幾萬進去。還沒等賺到錢平台就倒了。」
其實,伶俐沒有想過要靠父母來養育女兒。但是,父母有錢就是底氣。隨著年齡增長,她越來越相信「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這種老話。家裡沒一點錢,父母生個病咋辦?更氣的是,這麼大的事父母居然瞞了自己一年多。這下伶俐終於明白了,為何自己離婚父母的反應這麼大,家裡洗衣機壞了大半年也一直沒換新的...所有的疑問都有答案。
伶俐上初中時,經常看到一些窮人家的孩子花錢大手大腳。她的父母去這種情況嗤之以鼻,因為他們一向理性,從不亂花一分錢。別人家還在住瓦房的時候,父母就已經蓋起了農村裡少有的精裝房。外牆一溜的長條瓷磚,吊頂升得高高的,裡屋雪白敞亮,時髦的大玻璃窗能照得清人影,每層樓都裝了城裡人才用的抽水馬桶,村裡的人都誇這家人精明能幹...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在農村生活的人圈子都比較小,因此特別在意周圍人的目光。個個都愛出風頭,但又不說出來,暗搓搓地不允許身邊有人過得比自個好。他們最大的娛樂是看熟人的醜聞,說他人壞話。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伶俐發覺身邊的親友們,無論富裕還是貧窮,都很喜歡炫耀。明明是為了省錢買的未處理的帶泥土豆,硬是說帶泥的才健康。即使沒有可以炫耀的東西,也要顯示出自己對事物的獨到看到。屁大點事說話還要留一半,顯得自己多高明多神秘似的。
伶俐打電話給還在上大四妹妹鍾可欣。得到父母被騙后對方比她還驚訝,一個勁地說要報警把錢要回來。伶俐面對妹妹這種理想化的思維方式感到心累。父母這麼精明的人,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肯定是什麼法子都試過了。不過妹妹有句話倒是說對了,父母肯定比她們要難過得多,整天心情壓抑,搞不好要氣出病來。
伶俐只好沒事人似的安慰他們,「錢都是人賺的,妹妹也快畢業了,家裡花錢的地方不多。萬一真有點啥事,自己不可能不管他們...」
可是,她的父母並沒有像電視劇裡面那樣為女兒的體貼感動落淚,不咸不淡地哼了句:「管好你自己吧。你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帶著小孩子生活,以後有沒有男人肯要你還是個問題!」
這話像一記耳光打得伶俐面孔火辣辣。對啊,自己馬上就到三十歲了。全部財產加一起還不到兩萬塊,哪來的底氣給父母養老?沒有任何工作技能,甚至連大學文憑都沒有,拖著個孩子過活,屬於自己未來在哪裡?
女兒小葡萄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熊孩子」。情緒起伏很大,動不動就大吵大鬧,屬於比較難管教的類型。而且她總是我行我素,總愛欺負別人,不容易融入集體。不論自己積極鼓勵也好,溫柔引導也好,大聲訓斥也好,小葡萄始終不為所動。惹急了就往地上一躺,嘴裡大喊:「壞媽媽!討厭死你了!」。
想到這些,伶俐的頭都要裂了。
「成熟的人不是懂得負責,而是知道自己負不起責。」伶俐把這句話發在了朋友圈,配圖是一朵蒲公英。
為了找工作伶俐加了不少亂七八糟的群。眼下對她來說,不管工作多累,工資多低,多做一天就有一天的錢。今天去酒店當個擦桌子洗碗的臨時工,明天又去超市當個某品牌的促銷員...即使她動用了所有關係網,也不是每天都有活干。雖然一直手裡都沒什麼錢,但伶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焦慮過。
現如今伶俐最大的樂趣,就是搶購各種廉價商品。對她來說,省錢的重要性甚至超過了賺錢的重要性。她自己的個人生活費縮至最低,除了一些必要的衛生用品,其它的一概不買。臉幹了就抹點去年用剩的身體乳。女兒平時吃的水果也是遠兜遠轉跑去批發市場和別人一塊搭夥買的,吃不完的晒成果乾,絕不浪費。伶俐會在晚上8點準時出現在菜市場。很多爛掉的青菜、死魚、內臟、臭掉的貝類和蝦蟹隨意地扔在地上。此時的菜市疲憊陳舊,十幾塊錢就能買到一大堆菜。還經常一個跛腳的殘疾老人推著板車穿行期間,費力地運送垃圾。攤販們也經常把一些不太新鮮的菜送給老人。每回老人得了便宜,黝黑的臉上立即泛起紅光,忙不迭地拱手道謝。每回購物省了錢,伶俐也能體會到類似的幸福感,像幹事得手似的。
這天下午,她去取快遞時看到德邦物流正在招工。
「招聘工作人員一名。吃苦耐勞,有責任心,男女均可。一天一百塊,中午包一餐。」
伶俐喜出望外,因為這份工作距自己家騎電動車僅需10分鐘,晚上6點就能下班。這下她再也不用到處亂轉地做臨時工了。老闆一再強調工作很累,之前招了兩個人不到一周就走了。伶俐表示自己再累也會堅持。老闆看伶俐言語陳懇,舉止利索,便同意她一周後過來上班。
往後每天有了這一百塊的進賬,她的女兒的生活費及學費就用著落了。眼下,她只求生活能過下去。
回家的途中,伶俐開心地哼起了歌:
後視鏡里的世界,越來越遠的道別
你轉身向背,側臉還是很美,我用眼光去追,竟聽見你的淚
在車窗外面徘徊,是我錯失的機會
你站的方位,跟我中間隔著淚,街景一直在後退
...
回家到后,伶俐開心的跑上樓回到自己卧室。
推開門時卻發現卧室有一絲異樣。室內有被翻動的痕迹。她猛然看到地方有一張紙。
疑惑地撿起來瞧了瞧,原來是上學時一個男同學寫給她的情詩。
「我夢見我騎腳踏車載著你
我們騎得飛快
可是你沒有露出害怕的樣子
只是輕輕抓住我的衣襟
這一路上灑滿了陽光。」
印象中這個給自己寫情詩的男生長得斯文白凈,很喜歡看小說。這是伶俐收到的第一封情詩。哪怕過了十幾年,也依然記得彼時的緊張、興奮、羞澀。真不敢相信,自己曾經那樣年輕過。後來這個男生怎麼樣了?正在苦思冥想之際,她突然意識到一個更現實的問題——誰把這封情詩搜刮出來的?自己明明是夾在舊日記本裡頭的。
打開小書櫃,發現裡頭空空如也。
書呢?上學時期的日記本呢?
伶俐衝下樓問父母原因,答案很簡單。他們認為伶俐的舊書沒有價值,趁著她出門的時候20塊錢打包賣給了收廢品的。
突然間,伶俐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疲憊與絕望。甚至在睡眠中也緊緊攥住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