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一如少年時的自己
春錦苑,牌桌上是一片歡快聲。
「你們輸了!給錢給錢!」
萬蘿煙財迷的大笑起來,伸手要錢。
錢矜笙輸了好多回了,早就沒錢給了。
於是,周江萍想了個新法子,作為輸牌的懲罰。
此刻,錢矜笙臉上被畫成了花貓,這是她們對她輸牌的懲罰。
她這樣子,是沒臉見人了。
這牌一打就停不下來了,總想著下一把逆風翻盤,可惜她手氣忒差了些。
好在幾位姨娘牌品好,話語間也沒什麼齟齬,氛圍挺愉快的。
和美人們在一起玩,就是比跟許澤林在一起身心愉悅。
只是她有些好奇,這三個人的身份明明該是情敵,可在一起倒像是閨蜜,有說有笑的。
「姨娘們感情真好。」她不由感嘆。
萬蘿煙笑:「這大宅院也就我們幾個能說說話,相處也就隨意了些,你也別拘束。」
其實女人只是哪兒有那麼多嫌隙,令她們唯一有嫌隙的,便是許澤林這狗男人。
但她們三好像都不怎麼在乎許澤林的,閑話里也都是關於最近的吃喝首飾玩樂,沒提過許澤林的半點話題。
她伺候這些日子,她們三人一次都沒來前院獻過殷勤。
莫非……她們三個都不喜歡許澤林?只是在後院混日子的?
就說嘛,那狗男人能有幾個人喜歡他?就一個傻女主和女二,還不懂得珍惜。
錢矜笙開始試探性的八卦,「怎麼都不見你們去前院看將軍?」
「誰想見他啊!」周江萍一邊打牌,一邊含糊。
「你們都不怕失寵嗎?」
萬蘿煙接話:「失不失寵都一樣,咱們啊,在這後院有吃有喝混個日子就成。」
這跟她想象的后宅不一樣,這裡和平共處的有些意外。
三個人都很佛系。
佛系得史佩君,還想把管事的權利甩出去。
「矜笙既精通廚藝,倒不如我去稟了將軍,讓你管著膳房,我倒也輕鬆不少。」
「別別別!」
錢矜笙看得出來,史佩君這話不是客氣,倒真有種甩鍋不幹的意思了。
可問題是,許澤林不讓她多去膳房。
要是一提管膳房的事情,指不定又得生氣呢!
「我哪裡會管人啊!這事還是佩君姐姐管著吧,府內上下也放心啊。」
她們關係好得已經開始姐妹相稱了。
萬蘿煙又來接話:「佩君姐不想管膳房,可以交給我啊!」
史佩君看她一眼笑著搖搖頭:「就是我想交給你,將軍也不會同意!」
周江萍直接戳穿她:「這膳房的事情給你管,還不知道從中提多少回扣呢!」
萬蘿煙那小算盤,誰看不出啊!就是貪財貪利。
「周姐姐,你怎麼這麼說我!」
周江萍嘖嘖兩聲:「將軍給你的月例還不夠你花的?小心到時候將軍知道了,把你趕出去。」
府內姨娘每個月是十兩銀子,每個季度還給新做三身衣裳,年節也還有銀子領。
將軍對她們,算是很好的了。
只是萬蘿煙以前窮怕了,如今雖然手中寬裕了,但屯錢的觀念也沒改。
況且她現在…花銷也大…
三個人繼續有說有笑的打牌,不知不覺天邊已變得金黃。
「錢姑娘,將軍回來了,正叫你過去呢!說沒見到你人,好似很生氣。」
阿紅進來轉訴門口小廝的話。
「啊?將軍回來了?」
錢矜笙一聽,立刻停下自己手中的牌,打牌忘了時間了,這下又要挨罵了。
萬蘿煙打趣道:「看來將軍很看重你啊!這才一會兒沒見到就找你了。」
「他哪裡是看重我,是故意找我的茬!」
錢矜笙嘆氣,個中緣由也不好多說。
三個人也不問,她們進府前,誰沒點私事。
「快快快,我要擦臉!」錢矜笙急。
「帕子在那兒!」阿紅給她指了指角落。
她飛快跑過去,使勁擦臉,搓得臉疼,對著屋內的人問:「擦乾淨了嗎?」
周江萍:「這麼急做什麼,將軍莫非還能吃人?」
錢矜笙苦惱:「他脾氣可大了!我要是去晚了,指不定怎麼凶我!」
萬蘿煙:「哪兒那麼可怕,將軍平時對我們挺不錯的啊!就是冷了些。」
錢矜笙嘖嘖兩聲,「他看不慣我唄!處處找我的茬!」
她手上沒停,也不知道臉上擦乾淨沒。
史佩君提醒她:「別擦了,臉都擦紅了,脂粉得用專門的水卸掉,哪兒這麼容易擦掉,我阿紅去準備。」
錢矜笙哪裡等得到,看了看水裡的面容,感覺差不多了就跑路了。
剩下牌桌上的三個女人見她這般急,各自對視后,忽都笑了起來。
萬蘿煙笑著感慨:「這府內還是多些新人好,總咱們三也沒什麼樂趣。」
周江萍:「就怕將軍養不起新人,把咱們舊人趕了去,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
史佩君:「將軍不是那般薄情的人,就算把我們趕出去,也會安排妥當的。」
萬蘿煙嘆氣:「我們跟將軍的情意本就薄如紙。」
…
錢矜笙是一路沖回主屋院子的。
「將軍喚奴婢何事?」
許澤林此刻正大刀闊斧的坐著,面前擺好了晚膳,這晚膳還是膳房送來的,並非錢矜笙親自擺的,這是她的失職。
抬頭,瞧著錢矜笙進來,不僅氣喘吁吁,臉上還有花花綠綠的顏色,便微微壓了壓眉頭。
「去哪兒了?」
「奴婢去了春錦苑,佩姨娘那裡。」
錢矜笙覺得他在明知故問,都讓人去春錦苑叫自己了,還問。
「她們欺負你了?」
看著她那狼狽的樣子,許澤林心中有了猜測。
錢矜笙趕緊搖搖頭,「沒有沒有,姨娘們對我很好,佩姨娘還答應教奴婢女紅呢,將軍,奴婢可以跟著佩姨娘學嗎?」
她最後一句話帶著些試探。
生怕許澤林不答應。
許澤林聽她是因為學女紅的事情去的後院,便鬆了松心:「可以!」
錢矜笙笑了,「將軍真好!」
好個毛線,女紅這事,還不是你逼的。
錢矜笙在許澤林面前,已經練就了笑面虎的好功力,心口不一,張口就來。
許澤林這會兒剛回來,錢矜笙知道自己今天耽誤了伺候他,便殷勤湊到他邊上,給他布菜添飯。
這些日子他的脾氣她也摸透了,吃軟不吃硬,她軟一些哄哄,他氣也就消了。
…
自此,錢矜笙開始跟著史佩君學習女工刺繡,好幾日了才剛剛學會些針法,但繡的東西更是亂七八糟,根本見不了人。
更煩躁的是,她是個指頭都快被紮成草莓了,痛死了。
但是她必須堅持,必須要出府,總不能每天就在這小宅院蹲著吧,多無聊啊!
「啊!!又廢了!」
她一剪刀又拆了,重新開始綉。
史佩君正專心致志綉五彩屏風,綉品已快大成,屏風五彩斑斕,針法細膩,用金線勾描下又顯貴氣。
這綉品,與一旁的錢矜笙形成鮮明對比。
史佩君聽見她嘆氣,側頭問她:「你這是給將軍繡的?」
「不是給他繡的。」
錢矜笙沒想給他綉東西,只是為了出府。
史佩君笑了笑提醒她:「如果是送人,大可不用在意繡得好不好,一片心意到了就可。」
「是啊!」
錢矜笙覺得很有道理。
她要讓許澤林看到自己的心意,至於繡得好不好,都是一片心意。
為此,她重新挑了塊墨綠的布料,開始裁剪縫補,簡單縫了個小荷包出來。
等做好了放些香料進去,勉強就是個香包。
最後,她打算縫一隻老虎,因為劇本里記載了,許澤林是屬虎的。
但…她不會綉。
綉工這活計,哪裡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
也好在史佩君心善,手把手的教她,才算是勉勉強強綉出個虎頭來。
老虎頭繡得粗製濫造,兩邊臉都不一樣大,雖說難看,卻有種笨拙的喜感。
「大功告成!」
錢矜笙伸了個懶腰,起身與史佩君道別,「這幾日多謝佩君姐了。」
「也沒什麼,反正無聊,你來也正好能說說話。」
「佩君姐,我今天先走了,改日再來找你玩。」
「去吧!」
看著錢矜笙歡快跳躍的背影,史佩君有一些感慨。
或許將軍,便是喜歡她這活力吧。
也不知二人究竟有何故事,她所了解的將軍,可不是會特意難為人的。
只有在意了,才會這樣吧。
…
錢矜笙拿著荷包去賬房要了香料,再配上流蘇,打個中國結,香包才算大功告成。
她坐在主屋等著許澤林回來,他今日比往常晚了許多,天黑了也不見人。
錢矜笙等得有些困了,趴在案上打個盹。
只是沒料到她剛睡去,許澤林便回來了。
他今日與六皇子議事,晚了許多,踏進主院無人來迎。
往日這個時候,她早就睡下了,不會等自己。
他以為今日也是如此。
只是未想的,那人竟在屋內等著,還睡著了。
許澤林不由步子邁得輕了些,踏進屋子。
就這般瞧著錢矜笙安穩平靜的睡顏,腦海里突然蹦出已久的記憶。
那會她還是十幾歲的少女,因學琴枯燥而偷懶,又不想被父親發現,故而喚門外的少年進來撫琴。
少年學東西極快,學著她的琴風淺淺彈奏著。
少女眼底落有滿意之色,誇獎道:「澤林哥哥真聰明。」
少年含笑,並未糾正她的稱呼。
他從小借住在錢府,母親雖不是奴身,卻也與錢府簽了做工協定,他們的身份與奴僕無異。
可她卻從未有瞧不起他,私下裡就喚他哥哥。
「澤林哥哥,我先睡會兒,你繼續彈。」
午後陽光明媚,春嬋窸窣做響,時光是那般的美好。
少女面上慵懶,隨意的靠在少年肩上,毫無防備,又或是,根本未將他看做一位男子。
起初他曾為這親密的稱呼而高興過一段日子,但後來,他又不高興了,他不想,只是做她的哥哥。
他們幾乎是從小一起長大,他總是如一個影子一般守在她身邊,不知何時起,他待她有了別的心思。
她不知曉,他也怕被她知曉。
他的身份,如何敢高攀?況她已有一門絕好的婚事,他又如何比得上那世家謙謙公子?
少年如此想著,手上的琴也停了,他望著肩頭的少女,視線從那光潔的額頭,再到小巧的紅唇一一掃過。
小巧的紅唇猶如新鮮艷麗的櫻桃,顯得誘人可口。
他那時就似受了蠱惑般,慢慢的接近,再接近…
正當他的唇要落到她的額頭時,理智將他拉住了,最終只是在她頭頂髮絲處,落下淺淺一吻。
這樣,就足以了。
他那樣的身份,能觸碰她,都已經是最大的恩賜。
他曾經無數次安慰過自己,只要這麼遠遠的看著,就好了。
但,人的慾望總是無法滿足的,只要看見了,就想觸碰,觸碰了,就想要全部,但他不能,他必須要剋制住自己的慾望。
正當他在被理智和慾望好似猛獸在拉扯他時,肩頭的少女已經緩緩睜開了眼,抬頭看向了他。
少女一雙眼裡好似有粼粼銀河般璀璨。
少年有一瞬的沉迷其中,直至驚覺自己的失禮后,立即熱了耳根,別過臉挪開了視線,不再敢與她對視。
可少女卻依舊盯著他看,看得他有些難堪。
「小姐這般盯著我作甚?」
「當然是你好看啊!」
少女的話似在他心裡炸開了花。
雖不止一次有人誇他好看,但他卻從未放在心上。
小姐誇他,他心底竟是如此的高興。
「許澤林!」少女不再喚他哥哥,突然的湊近,氣息吐在他耳邊,「你怎麼這麼膽小啊?」
隨即,是臉頰的溫柔一觸。
燙得他猛的轉頭,不可置信的看向含笑艷艷的少女。
小姐,親了自己?
少年還未從自己的震撼與甜蜜中醒悟過來,少女隨後的話,更令他不知所措。
「許澤林,以後想要親我,大膽一些,別磨磨唧唧的。」
「小姐…我…我不能…」
他怎麼能肆無忌憚的去親吻她?他只是一個奴婢啊。
少女或是年齡小,並不將男女大防放在眼裡,隨即大膽了些。
「許澤林!看不出來嗎?我喜歡你啊!」
「我不想嫁給別人,我想嫁給你啊!」
少女聲音猶如軟綿綿的雲飄進他心底,撓得他痒痒的。
他望著滿臉真摯的少女,一時啞口難以作出半分答覆,但胸口卻是一片激蕩。
但少女卻很勇敢,一頭撞進了他的懷抱,「許澤林,你莫非不想與我在一起?」
他想,想得快瘋了。
他那時覺得,他是多麼的幸運,上天將她賜到自己身邊。
只是他那時不知道的是,從前他都多歡喜,往後的五年就有多痛恨。
痛恨她的欺騙與背叛,也痛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她心軟。
一如現在,就只是單單看著她,他心中便有種莫名的躁熱,與少年時的自己一樣,想要靠,再靠近……
明知不可為,他卻依舊選擇為之。
「將軍?」
在他的唇吻即將落下之時,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突然緩緩睜開,四目相對。
屋外蟬鳴聲窸窣,屋內陷入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