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紅色的火焰吞噬一切,火光近乎照亮了整片天空。滾滾濃煙升騰於整座宮殿上方,如同一張高張的黑傘。
臧鳶大口地喘著氣,濃煙嗆進胸腔,讓她猛烈地咳嗽起來,愈加呼吸困難。火焰躥進卧房,熱氣燎人。她匍匐於地,動彈不得,意識逐漸模糊。
「杳杳,杳杳......」耳畔傳來一女子虛弱的呼喊聲,掩蓋於周遭燃燒著的噼啪作響的烈火。
「母親......」臧鳶卻在一瞬間捕捉到了這幾聲呼喊,猛咳幾下後用盡全力喊道:「我在這裡!母親!我在這!」
呼喊聲逐漸微弱,直至消失不見。她閉上了眼,伏在地上絕望地嗚咽起來。
臧鳶猛地睜開眼,驚魂未定地喘著氣。
入目是木製的雕花床頂,並不是烈火濃煙。
又夢到了。
終於平復了呼吸,從春被中伸出手臂擼開袖子,只見一塊醜陋的燒傷疤痕突兀地長在本
該白該如嫩藕的小臂上,如拳頭般大小猙獰地透著黑色。
她撩開床簾起身下床,只見一名侍女手裡抓著帕子,趴在床邊砸吧著嘴不知夢著什麼。
還未等臧鳶反應過來,扎著雙丫鬢的侍女便瞬間驚醒,與正要下床的臧鳶面面相覷。見侍女剛要起身呼人,臧鳶一把捂住她的口,不讓其聲張,只默默打量著四周。
不同於夏,大齊虎踞中原,二者建築風格不甚相似。四面牙床浮雕著蛟龍赤螭,由於多數人仍習慣席地而坐,椅凳與桌案不似大夏的一般高,椅背扶手鑲嵌著秀麗的玉石。圍屏上的墨色山水濃淡相宜,重巒疊嶂。
而夏北臨大丹,其建築風格也受其影響,帶著些許異域風情,不比大齊這般精美華麗。
大齊可真是財大氣粗,臧鳶不禁感嘆。大夏位於西北,不似大齊地域遼闊,物產豐美,往椅背扶手上鑲嵌玉石,是她生長在皇宮中都見所未見的。更不說夏國皇室好省儉,由於世族勢大,皇族一向低調行事。
想到大夏,她的腦袋中就一陣嗡鳴。夏皇室子嗣單薄,除臧鳶一位公主外,存活至成年的僅剩下兩位皇子。她的大哥臧朔自出生便帶了弱症,身體本就比旁的郎君虛弱,近幾年更是小病不斷,沉痾又起。
她自己雖比大哥康健,但也總是體虛無力,多虧了幼時母親悉心養護,如今才不至於奄奄善病。
禁不住心中嘆氣,若是身體康健些,也不至於幾天前還未下馬便暈了過去。真是丟人。
被捂著嘴的侍女見這位長相清麗的女子此刻竟紅著臉發起了呆,忍不住嗚嗚出聲。公主的思緒又回到了這間屋子,忙抽回手。
她此番來大齊,確實是因在大夏無地可容,但也帶著目的。
「帶我去見你們大人。」
名叫靈越的侍女帶著奇異的眼神打量了一番眼前女子:「大人如今不在外院。」
臧鳶看向她的目光此刻也帶了迷惑,歪了歪腦袋錶示不解。
外院?
太公陸祁者,潯陽人也。佐齊太祖起義,治國有功,自大齊建國至今,陸家歷代聲名煊赫,處尊居顯之人不知幾何。可以說從前的陸家乃大齊第一世家。
然玄門之變后,曾長久興盛的陸家從雲端跌落谷底。曾經有多門庭若市、門客盈門,如今就有多蕭瑟冷寂、無人問津。
直到陸寄舟出現在大齊眾人的視線中,一改陸家破敗不堪的局面,卻不沿用潯陽陸氏的名號,自立門戶。大齊朝堂上他是年輕的禮部侍郎,在齊百姓的眼中他又是人盡皆知不同流俗的名士,霧陽居士。
舉止高雅沐如春,出口成章慧語深。
至少在陸府,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陸大人真乃翩翩君子!
所以當一天前,當高風亮節、不好女色的陸大人來到這座外院,懷中還抱著一個昏迷的女子時,眾人皆驚掉了下巴。直到陸大人已飄逸地踏入卧房,帶起一陣清風時,眾人才回過神來。
靈越偷偷打量著這名女子——也就是已醒過來的臧鳶,其實她已經偷偷看了一上午。當時公子只吩咐了幾句好好照看她,就又匆匆離去了,並未提及女子的身份。她思忖著:應當......不是那種身份吧,公子絕色,難道卻喜歡小家碧玉的女子?但為啥帶到外院來呀——
侍女還在糾結,從昏迷中初初醒來的公主已禁不住輕咳出聲。
門外傳來響聲:「是公主醒了嗎?」
靈越瞪大了眼:「呀!」這竟是個公主!
臧鳶看著眼前侍女變幻莫測的表情,若有所思。
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另一侍女入門通報,陸大人此刻就等在花廳。
臧鳶稍整容裝,由侍女引路移步至花廳。這座院子並不是很大,但卻雅緻,一景一木皆仿照江南園林,到看得出主人之好風雅。
但她此刻無心欣賞,滿腹疑慮,只想快步到花廳問個清楚。她來齊國前,大哥告訴她,齊國晉山王妃與他們沾親帶故,接應她的人應當是晉山王劉汴的人。當時那個「夏使」,並不是大哥所安排接應她的人。
待她趕到花廳,只見一白衣男子跪坐於窗邊幾前,輕攏袖袍,玉節般的手中是一握茶,此刻正放於淺紅的唇邊。杯中的霧氣被陽光照射模糊了他的臉,只見高挺的鼻樑如山,其上睫毛黑密。日光穿過窗檯,打在他黑髮上的玉簪,此刻盈盈閃爍。臧鳶被眼前美景,還有美色,震到愣了一瞬。旁邊的侍從們似乎都已見怪不怪,但仍有幾名侍女忍不住悄悄抬眼瞧清雅如畫的公子。
「陸使——陸大人?」臧鳶又重拾公主儀態,「能請您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陸寄舟聞言抬眼望向門邊的女子。夏二公主,夏國第一美人。他曾聽說過她容貌甚姝的傳聞,但與眼前這個容貌只能算得上清麗的女子似乎不太符合。傳說總是有誤的。
陸寄舟沖她友好地笑了笑,為這位公主泡了盞茶。
「我非使臣,只是當時他這麼問我,我便承認下來逼他退罷了。」見這位公主目光中仍帶著警惕,陸寄舟仍不慌不忙地開口,「公主已昏迷了三天,我便擅自將您帶到我京都的私宅養病。」接著便又閉口不談了。
臧鳶對於美麗的事物一向警惕,特別是美麗的人。她看著眼前悠閑煮茶的公子,突然開口問道:「什麼時候去帶我見他?」隨即便緊緊盯住面前這位如玉公子的眸子,試圖找到一絲的遲疑驚詫。
「啊——」陸寄舟彷彿恍然初悟,「您說晉山王?他近幾日有緊急公差,並不在京都,只能托我代為照看公主。」
他垂下眼帘,知曉這位公主在試探他。看見對面的公主垂下了肩,他勾了勾唇:「這幾日等公主養好了身子,我便帶你去找晉山王。」
臧鳶聽到晉山王的名號這才放鬆了警惕,但仍沒有打消疑慮,她總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公主不必擔憂,王爺王妃知你在大夏處境艱難,只道讓你來大齊這幾日先好好休養,莫想些別的。等王爺回來便給您安排新的宅子。」陸寄舟端起玉杯,「先喝杯茶吧,公主,上好的君山銀針。」
臧鳶回過了神:「那便叨擾陸大人了。」
道別了那位看起來風光霽月的陸大人,臧鳶終於能好好打量這間宅子。環了這座園林小宅一圈,又來到了正門口。
她邁步向門口走去,正要走出正門,忽被門口守著的侍衛攔住:「公主您不能出去。」
臧鳶一時心中大動,嘴上卻是應了一聲。侍衛一時神色尷尬,解釋道:「王爺還沒回來,大人也是怕您出差錯。」
她只能面不改色地走了回頭路,袖中拳頭卻不自覺暗暗捏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