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予她信物
此時才是初秋,未至冬,衣衫皆薄,很快便烤乾了。
顏昭將外衫穿好,系好腰帶,卻拿一頭長發無可奈何,最後乾脆解了固定木簪,任一頭墨發迎風飄揚。
撿柴回來的少俠瞧見,移開目光。
顏昭喊他。
「喂。」
他蹲在地上,將柴火都放進火堆,指尖修長,食指上一道蜿蜒的陳年疤痕,瞧著既可怕,又有些詭異的美感。
他微微側頭。
女子手裡握著一個小瓷瓶,笑意盈盈。
「吃嗎?」
是她隨手從馬車上拿的,因為怕潮了用的瓷瓶裝,現下倒出來一看,還是完好無損的。
只是瓶子小,總共就六顆。
六顆黃澄澄的小梅子,既酸又甜,叫她一雙眼兒彎了又彎。
他無用零嘴的習慣,搖頭:「不,多謝。」
她也不強求,自顧吃自己的,手裡拿著一支燒黑的木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她不是個規劃精細而後按部就班的人,但短時間內想做的事還是會做些安排。
回顏家並不是為了置氣,而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如今段顏兩家枝同一脈,可說一榮俱榮一損皆損。
首先要讓顏家和段家順理成章的分離出來,這樣之後段家都牽連不到顏家。
她比劃的入迷,冷不防聽見蕭默的聲音。
「姑娘。」
「嗯?」
顏昭身子未動,只是抬頭看他,見他面色嚴肅,心下不由咯噔。
「出什麼事了嗎?」
他聲色冷沉鄭重而疏離:「在下雖無意,但卻是冒犯了姑娘。」
「啊?」顏昭有些迷茫,想明白后頗有些無語。
不是說江湖中人不拘小節嗎?
怎麼她落水濕個衣服,都能叫他這樣耿耿於懷?
她玩笑般問:「怎麼?你要娶了我負責嗎?」
他眉頭緊皺,聲音嚴肅,甚至稱得上冷漠。
「在下不能,但在下會為姑娘置辦一份豐厚嫁妝以作補償。」
見她眉頭越蹙越緊,蕭默以為她還有顧慮,便道:「此外,今日之事絕不會有第二人知,倘若有人知曉,在下也必會處理妥當。」
「怎麼處理?殺人滅口?」
他言語篤定:「在下自有法子。」
顏昭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以為她已經接受,不料她搖頭,「倘若今日是你同伴落水,你可會救?」
蕭默點頭。
「那不就成了。」她語氣滿是不在乎:「今日我遇險,你搭救,我欠你一個人情一聲謝,僅此而已,並不冒犯。」
蕭默的神色有幾分訝然。
他出生名門,父輩武將,母族文臣,自小飽讀詩書,極重體統。
他知曉清譽對女子而言極為重要,所以他才會糾結至此。
「再者,將來我要嫁的,必定是對我全心全意,不會被流言蜚語所擾之人。」
女子長發披散,抱膝而坐,瞧著無害又孱弱,可眼神卻無畏而堅定。
像一株看似嬌柔,可被風吹至何處,都能紮根生長的花。
蕭默的落在劍柄的指尖微微蜷縮,竟不知該說什麼,總覺得她說的對也不對。
糾結之下,清俊面容有幾分茫然和掙扎。
顏昭有些好笑道:「不是說你們江湖中人不拘小節嗎?落個水而已,又不少塊肉缺個腿的,沒什麼大不了,你還不如與我說說你的馬,可是從小養的?」
「不是。」
「那如何馴化?」
潭邊清風微拂,烈陽微微落下,女子偶爾傳來幾聲笑。
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感覺。
...
約莫一個時辰,馬兒終於踏蹄而來。
一道來的,還有夏一等人。
因鳳鳴樓此時人多眼雜亂,顏昭不好直接回去,便讓夏一悄悄尋了晴空,又趕來馬車。
晴空尋完掌柜回來,就發現顏昭不見了,而後鳳鳴樓被官兵和一隊人馬圍住,說是樓中有殺手行兇,嚇得她哭了好幾回。
這會見著,眼睛還是腫的。
「小姐你嚇死奴婢了,他們說樓中來了刺客,不但死了好幾個人,還劫走了好幾個,奴婢找不著您,怕您也被遭了意外,到時候我可怎麼和老爺交代。」
書中的晴空一直衷心不二,最後還因為對蘇歡兒懷恨在心,想拿葯毒死她被男主發賣了。
結果丫婆子將她賣給一個老男人,當晚晴空就自盡了。
見她哭的情真意切,顏昭心中微暖。
「好了,你先別哭了,我這不是沒事嗎?看見外頭那個黑衣少俠了嗎?他武功高強,我一點事都沒有。」
「可是小姐你衣衫凌亂,發也散了,這幅樣子叫那公子瞧見了,有損您的清譽,這可怎麼是好?」
晴空不由得想到姑爺,小姐本就不得姑爺喜愛,要是叫姑爺知道了這事,小姐該如何自處啊?
顏昭捏捏她的臉蛋,打斷她那亂七八糟的想法。
「是那無甚用處的清譽重要,還是小姐我的命重要?」
晴空毫不遲疑:「那自然是小姐的性命了。」
哪怕將來叫姑爺不喜,甚至被趕出段家,那也總比沒命了強啊。
「這不就對了,日後不管遭遇了什麼,哪怕被踐踏被玷污,也要保住性命,知道嗎?」
晴空連忙捂住顏昭的嘴,一臉慌張的「呸呸」兩聲。
「小姐您莫要胡說,您是觀世音菩薩保佑的人,洪福齊天,定能和您心愛之人和和美美,白頭偕老,莫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菩薩保佑之人?
她顏家大小姐是不是還另說,但原身絕對不是,一個付出真心付出錢財,最後連命都賠進去的傻姑娘。
死後無名無頌,反而一片叫好。
顏昭覺得有些悶,伸手去推窗,開了很微小的一道縫隙,語氣有些冷。
「茫茫人海,芸芸眾生,菩薩哪能保佑的過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晴空一邊將她的頭髮重新挽起,一邊滿臉敬佩道:「小姐你可真厲害,晴空覺得你說的對極了。」
馬車內氣氛融洽,女子聲色柔和,叫這一路的緊張氛圍都淡了幾分。
快到繁華街道了,蕭默等人太顯眼,不好與顏昭同行。
馬車停下,有人叩了下車窗。
「姑娘。」
晴空拉開車窗,外頭的天光照進來。
顏昭已經換了件外衫,頭髮也重新梳過,一張臉素凈白皙,骨相皮肉皆美。
她伸出手,摸了摸桑洛:「漂亮馬兒,再見了。」
蕭默雖對她的言談有些不贊同,也覺得她身為女子,未免過於離經叛道,可不知為何,她笑意盈盈的看著桑洛時,他並未阻止。
見她終於抬眸,他將手中東西遞出。
是一枚刻著蕭字的玉佩。
「這是在下給姑娘的補償,凡是掛紅幡的典當行,姑娘拿著玉佩,可得到幫助。」
顏昭雙手扶在車窗上,仰著頭看他,眼眸很亮,樣子很乖。
連聲音都分外的軟和。
「蕭少俠,我們萍水相逢,不問出處,你也不必把那事放在心上。」
她不準備收他玉佩,可男人的手依舊在那,半分收回的意思也無。
他的眸子雖還橫著高牆,卻不如起初那般冷漠。
他往前舉了舉。
顏昭笑了一下,伸手拿了。
指尖故意在他掌心劃了一下,看他飛快的收回手,壞心眼的在心底偷笑。
是個有趣的人啊,可惜即將分別,此後可能再不會見了。
她突然伸手,在他的劍柄上點了一下。
「祝少俠此後一帆風順,再無險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