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 三 殺 手(3)
洛陽牡丹聞名天下,隋園則方圓面積最廣,花樹年頭最長,且品類最全,艷色傾城,叢叢簇簇馥郁芬芳。
遊人摩肩接踵,錦衣粉黛的年青男女尤多,一邊看花,一邊暗暗地看人。某處某車乘某個小丫鬟貼在自家小姐耳邊,急急地指著一處,「瞧那裡瞧那裡!」
簡行一個接一個地打噴嚏,眼睛都睜不開了。一陣陣的花香跟脂粉香撲面而來,熏得他莫名焦躁。樊喑一把攥住身後的距離自己腰身不到一寸的手,笑容幾乎掛不住。手的主人是個相貌穿著盡顯富貴的胖子,看這少年俊俏,習慣地想吃個豆腐,喀嚓嚓響聲清脆,五根手指指節被一根根掰斷。胖子愣了剎那,才要呼號,瞥見少年冷森森的一雙眼,遍身寒毛直豎,硬是死死閉嘴,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葉紅薇垂眼看一朵碩大的花盤,兩隻小蜜蜂盤旋來去嗡嗡嚶嚶,彷彿喁喁私語。
瀟瀟早拉著青梅去別處看花,三人在入口處等著,都隨便換了身衣裳。因為人才出眾,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甚是醒目。
一張粉紅帕子悠悠蕩蕩往葉紅薇肩頭飄落。
簡行嘴角撇出嘲笑。下一刻,明明一絲風也無,帕子卻偏了方向,徑直朝他斜飛過來。簡行打個噴嚏,帕子一翻,啪地呼到樊喑臉上。
被牽連的樊喑眼角抽了抽,鎮定地揭下帕子,兩個指尖拈著,隨手揣到一個路人袖筒里。
裝作路過精心扔帕子的小姐丫鬟:「……」
一無所覺的路人興緻勃勃混入人群不見。
七竅玲瓏的小丫鬟硬著頭皮過來搭訕:「我家小姐遺失綉帕,不知幾位公子可曾看見?」
幾步外丟手帕的小姐眉如遠黛眼橫秋水,舉袖遮了半邊臉,偷偷看葉紅薇。
葉紅薇淡淡轉開身,十五黑黢黢一團卧他肩頭,睜開一隻眼又閉上。簡行哈欠一個接著一個,幾乎要躺地上睡過去。樊喑微笑著搖了搖頭,並無言語。
小丫鬟被這一笑晃了眼,滿臉飛紅,怯生生地道:「打擾公子,不知……」
樊喑笑容變淺,冷眼一掃,小丫鬟剩下的話登時胎死腹中。
瀟瀟在花叢底下窺見一截紅繩,彎腰撿起。
一個少年神色惶然,在人流中俯身找著什麼,被推來攘去,狼狽不堪。好容易轉到一條石凳處,見兩個女孩子坐著,一個圓臉杏眼甚是俏麗,手裡提只竹籃;另一個普普通通,笑容卻是燦爛,正從竹籃里摸蜜餞吃。
「我大概在此處丟了一塊玉佩……」少年繞著石凳轉了兩圈,失魂落魄,並不抱什麼希望地囁嚅道,「請問兩位姑娘是否看到?」
吃蜜餞的手指勾起一條紅繩,末端掛著一塊玉佩,對方頑皮地睒眼。
少年驚喜交加,慌忙雙手接過,連連作揖:「多謝姑娘!這是先母遺物……」他年紀甚輕,看著比小姑娘還靦腆害羞,一說話就滿臉飛紅。青梅心中納罕,想這誰家少爺居然養成一副怯生生的女兒樣,不知家人作何感想。
瀟瀟道:「這種貴重東西需小心攜帶,丟了可再找不到了。」
少年一疊聲稱是,只覺這聲音悠揚悅耳,宛似唱歌,跟那勉強稱得上端正的臉殊不相稱。
瀟瀟見他甚是緊張,鬢角沁出薄汗,恰似被豢養的金絲鳥乍然出籠似的手足無措,於是笑道:「你怎麼一個人?同伴在哪裡?我有什麼可以幫忙?」
少年衣衫華美,玉佩是件寶物,顯見非富則貴,如果不是偷跑出來,定有三五家丁僕從跟著。
對方微怔,目光柔和,眼裡透出感激,「他們應該在那邊……」隨手往遠處一指,低頭不敢看人,從袖中拈出一串琥珀珠子遞過去,「在下司術……第一次出門,很高興認識你。」
青梅很意外,小姐頂著這麼差的臉皮也能撩到人?
瀟瀟待要拒絕,見司術坐立不安,耳朵尖都紅了,便大大方方地戴上,手與腕盡皆雪白,笑吟吟地道:「我叫珈蘭,姓衛。這是青梅。」
甚至離朱也不知道,他親手掩埋的那具小小屍體,是葉紅薇的妹妹,名字叫珈蘭。瀟瀟的母親則是姓衛。
司術如釋重負,抬眼微笑:「珈蘭姑娘。青梅姑娘。」只覺對方分明長相平平,笑臉倒甚是可親可愛。
有人擠到這邊,喜出望外,連聲大叫:「公子!公子!」對著司術用力擺手,又跳起來沖遠處喊:「在這邊!」
四五個年輕人匆匆而來,腰間佩刀,都是一身彪悍氣。
司術急忙迎上去,舉起玉佩,喜笑顏開:「你們去哪裡了?」又朝他們引薦瀟瀟和青梅。
瀟瀟轉著腕間的珠子玩兒,那琥珀成色不錯,裡頭絲絲縷縷,映著光宛似流動。幾人瞥見,均是面色古怪,其中兩個直愣愣往瀟瀟臉上瞧,隨後一個指著問司術,嘴裡還打著磕絆:「這……這個……」司術拉下他的手,紅著臉跟兩位新朋友告辭,往幾個人腿上都不輕不重地踹一腳,催著走了。
大概覺得人多嘴雜距離足夠,就聽一個粗著嗓子問:「公子,那是老爺要您送未來夫人的,就這麼隨隨便便給了人?」
另一個問:「衛姑娘要做咱們的夫人嗎?」
第三個嘎嘎地笑道:「怎麼可能?城裡西門外的那個傻子都比她俊!」
第四個冷冷補刀:「長得丑,還想得美!」
隱隱聽見司術呵斥。
瀟瀟青梅兩人聽得分明,大眼瞪小眼,片刻后青梅爆出狂笑,打翻了手上竹籃,點心果子灑一地,引得路人紛紛翹首:「哈哈哈!長得丑!想得美!哈哈哈!」
瀟瀟拉長臉,沒好氣地道:「夠了!」
青梅笑得岔了氣,一邊猛咳一邊顫顫巍巍指著自家小姐:「噗哈哈!長得丑!想得美!長得丑!想得美……」
瀟瀟:「……」
好容易等到人,樊喑簡行就見青梅肩膀聳動,兩手捂嘴,神態怪異。瀟瀟頂著一張陌生麵皮木無表情。
簡行早已不耐,見了那張臉更是心生煩躁,冷冷抬眼,從鼻子里噴一口氣:「青天白日的,戴這麼丑的臉是要辟邪嗎?」
這下可不得了,青梅扭身抱住離自己最近的一棵樹,笑得渾身抽搐。瀟瀟幾乎吐血,咬牙切齒撲上前扯簡行的頭髮:「討厭鬼!早晚讓十五吃了你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