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樓
緲城有四處最熱鬧的地界,城北的北坊、城北的「千金復來」大賭城、同樣在城北的武鬥場以及城南的萬花閣。初到緲城的人總說,這漠國都城的萬千光景怕是都在北城,但本地人卻都知道,那南城只需要萬花閣便可與北城平分秋色。
畢竟,練就了再好的花槍武術、賺夠了再多的錢,最終都逃不了去博那美人一笑。
但城南其實不止有萬花閣這一所青樓。萬花閣能夠成為漠國第一青樓的原因是那位絕色的花魁。
常言道:花魁賣藝不賣身。是因為若是花魁真的賣身,那些閱女無數的傾慕者便反而覺得索然無味。但這萬花閣的花魁可是明擺了賣藝又賣身,卻偏偏成就了她漠國第一青樓花魁的地位。
「想那花魁的初夜,是一位萬夫長大將軍所得。那將軍一生未婚娶,只為將這花魁從青樓里贖出來。」一位長相英俊,但眉眼間儘是風流的男子端起酒杯對旁人說到,那周圍的人皆是些名門子弟,但此刻也只是唯唯諾諾,足見此人身份不一般,「就在贖身的前夜,那將軍將這花魁破瓜,第二天,便覺得什麼功名、什麼利祿都無所謂,便是連自己的命,也說丟就丟了。」
「金宵風流不惜命,糞土功名向閻羅……」那公子看向向自己款步走來,盛裝打扮的花魁道,「不過是黃金五百兩罷了,我倒是要見識見識那一夜是否是真的如傳聞中那般欲仙欲死。」
與此同時,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兩個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坐在最便宜的雅座上看著台上那花魁,不似其他桌,他們的桌上只擺放了寥寥幾碟下酒菜,而且,只有下酒菜,沒有酒。
「原來青樓就是這樣的啊?」其中那個偏瘦小的少年四處張望著,他穿著只有公子才會穿的長袍,嗓音卻分明是鶯啼般婉轉的女聲。「阿時,你說那花魁的傳說是真的嗎?」
「真假有什麼所謂?」龍時答道,「若是大部分人相信,不是真的也是真的。然後,就能博人眼球,就能賺錢呢。」
「坊間的傳說就是和宮裡的公公們講的故事不一樣。」
「是么?」龍時他看著桌上的幾盤剩菜,用筷子挑了許久,最後才在七零八落的菜中找到一片細小的肉片放入嘴裡。
「當然了,在宮裡聽到的都是烈女的故事啊。全都是守身如玉啦,又是忠貞不屈啦。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還是這種『用命換風流』的故事有趣。」
「呵呵,都是些故事罷了,只當是聽了樂呵樂呵。」
「哼,父王讓我讀《烈女傳》恐怕不是為了讓我開心,是要我以後真的去做那樣的人。」
「當然,所有大家老爺們都會給自家大小姐讀。」龍時笑的有些不正經,就好像變成了和周圍那些與青樓女子尋歡作樂的公子老爺們一般,「但是到青樓里來的最多的又恰恰是這些富家的有權勢的男人們。」
「這麼一說,還真是誒……」夏惟看了看周圍的人,修長的睫毛忽閃忽閃。
「所以嘛,他們只是希望自己的妻女守身如玉,至於別人家的女人們,浪蕩一些又如何?」
「呸呸呸!壞死了!果然,父王說的都是對的,男人到了青樓里來,就和狼到了羊圈裡頭,本性暴露無遺!」夏惟狠狠瞪了龍時一眼。
「喂喂,是你一定要拉著我過來的,花的還是我的錢。」龍時指了指桌上的三四盤菜。
就這幾道菜花了他近兩個月的積蓄,其中大部分還是被旁邊男扮女裝的夏惟吃完了,
只得了句「勉強能比得上宮裡」的評論。
「不就是吃了你一點飯菜嗎?小氣。」夏惟嘟噥到,與她嬌嫩嘴唇完全不匹配的那一撮假鬍鬚耷拉了下來,掛在嘴邊,她索性直接把那鬍鬚一把扯了下來,丟在一旁。
一邊說著,她一邊指向不遠處那與花魁在一起的公子,「你看那邊那位,泡個妞,五百兩金子說沒就沒,他眉毛都不皺一下。」
「別指著人家,真被人家看到又免不了一堆麻煩。」
「他可沒空看我們。」
「也是,有花魁作陪……」
「奇怪,他也沒在看那花魁。」
「那是在看誰?」
夏惟的目光看向那公子看的方向,而龍時則順著夏惟的視線看去。此時,整個樓內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那一個方向上。
龍時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一身異常華美的藍色衣裝,裙上鑲著做工極為精緻的金紋,面料也是從未見過的滑軟,但最與眾不同的還是這衣裙的樣式:漠國的長裙總是要沒過腳踝,把女人的整個腳都蓋住的,但是那身長裙的下擺只到小腿,而沒有遮住的那一段,則是裸露著的,白凈無瑕得如同剛剛出土的鮮嫩蓮藕。
這樣的裝束,對於漠國的女人而言無疑是有些大膽了。穿著這樣的服飾出門在外,本來就已經足夠引人注目,更何況是穿在一位妙齡美女身上。
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像是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正處在眾人目光的中心。
她亭立在大堂,旁若無人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像是在找什麼,隨後,她的視線頓在了一角,稍作停留,便徑直向那邊走去。
她走路的姿勢和漠國的尋常女子完全不同。
與漠國少女矜持的碎步相比,她的步伐要大一些,一步一步,觸地有聲,毫不扭捏作態。鑲著金絲花邊的系帶不是在身前,而是在腰的左側打成一個結,而右側,則是掛了一個淡金色的圓環,每走一步便搖曳一下,別有一番風韻。
「這萬花閣何時來了這般女子?」那公子道出了在場的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女子的側身,黛色的長發遮擋住了她的面容,只能若隱若現的看見些雪白的肌膚。
那公子看得入了迷,揮了揮手,老鴇隨即上前,他指著樓下那女子:「五百兩,她。」
從他口中所說的五百兩,自然是黃金。
上來便是與那花魁同等的價格,老鴇和花魁幾乎是同時瞪大了雙眼。
見老鴇遲遲不語,「嫌少?好!八百兩!」
老鴇一時腿軟就要跪了下去,而一旁花魁的眼中早已藏不住妒火。
八百兩——就是自己的女兒,她也會雙手奉上!
「可那女子不是本店的,老身也不認識啊……」
話音剛落,那公子早已飛身下樓,好一身輕功,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女子身旁。
「姑娘請留步。」
但女子就像沒有聽到一般繼續向前走去,留下一串清香,聞之若有若無,卻只感到莫名芬芳。
「果然傾城,我陳鴻醉今日是真淘到寶了。」對女子的冷淡,那公子反倒是大笑起來。
「陳鴻醉?」周圍頓時議論紛紛。
穹窿的商界何人不知富賈之甲陳家,但讓陳家出名到商界之外的卻是那陳家大公子,陳鴻醉。
只不過不是美名……
此人表面上英俊瀟洒風度翩翩,但實則是無人能比的浪蕩。不論是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只要姿色入了他的眼,便想方設法撩撥到手,無所不用其極。
不僅如此,他武功也了得,在緲城的武鬥場也曾是能排上號的人物。不過他練就一身武功,目的卻只有一個,那就是遇到錢買不來的女人時,直接動手強搶。
又是飛身一躍,這次,是直接擋在了女子的面前。
「這位姑娘,想必是方才在下說話聲小了,」他笑著行了個禮,「在下願出黃金千兩,與姑娘徹夜長談。」
「沒空,借過。」一擲千金的豪爽,只得了女子冷淡的四個字。
此時,眾人才意識到,從她進門起一直到現在,眼神都是如高嶺之雪一般的冷冽,在面前這個男子的阻撓下,她臉上顯然又多了一分不耐煩。
被直截了當拒絕的陳鴻醉非但沒有面露怒色,反而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就怕你答應下來。
「先禮後兵,既然『禮』行不通,那便只好用『兵』了。」陳鴻醉看似無奈地說了一句,但出手卻是毫不猶豫,直奔那女子高聳的雙峰。
陳鴻醉還在想那女子的柔峰會是何種觸感,卻只感到身體踉蹌,那一掌落空了。
女子不知何時已經後撤了兩步,靈巧地躲開了他那一掌。在離陳鴻醉不遠處空手擺開了架勢,但不知為何,又收回了。
「臟手。「她冷冷地說道。
來不及反應,無名的一股猛力一瞬間將陳鴻醉擊飛,重重的摔在遠處的一張茶几上,打翻的茶盞四處飛濺,好不狼狽,眾人圍上去一看,那陳鴻醉早已昏厥過去,癱軟如爛泥。
而那女子則是繼續走向先前的目的地,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阿時,那個女的好像沖著我們來了。」目睹了全過程的夏惟眼中滿是驚異之色,她扯了扯龍時的衣袖。
「我們?為什麼……」龍時看了看四周,卻沒有其他人。
「你就是龍時?」可藍衣女子早已移步到龍時面前。
遲疑了一會,龍時起身回答,「正是在下,姑娘找我有何……」話還未盡,對方凌厲的一掌早已向他天靈蓋襲來。
龍時身體向後一仰,雙腿本能地往旁邊一移,驚險地躲過了這一掌。但他身後的椅子就不一樣了,結結實實挨了那一掌后,整個散架開來。
這一掌若是常人挨了,少說也得留下半條命。
錯愕之中,龍時意識到,這女子絕對是要傷他,「你想弄出人命來嗎?」
「其他人都可來此地,獨獨你,來了,就要做好赴死的覺悟。」
這話從一個女子口中說出,又是在青樓,對著一個男子,讓人不得不產生誤解。
原來是這不知好歹的男人在青樓風流被娘子抓了個正著。
「不知妻美,呸!該死!」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
一旁驚魂未定的夏惟躲在龍時身後的桌子後面,聽到這一聲,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問了一句,「她是誰?」
「我們認識嗎?」龍時臉上的疑惑越發的深重了,夏惟問出的問題他也很想知道。
可女子沒有作答,反而又是一掌,龍時來不及閃躲,也只好出掌接招。
「嘭!」一聲,兩掌相碰的一瞬間,周圍旋起一陣烈風,桌椅都被掀翻。樓里的紅塵女子們一個個花容失色,尖叫著四散而逃。
接下這一掌,龍時卻越發的驚訝了。
這絕不可能是一個柔弱女子該有的掌力,而且,在兩掌相對的一瞬間,她分明感受到對方體內也存在著洶湧的氣。
龍時知道,只有龍族人才有御氣的天賦,但遠在千里之外的龍族怎麼會跑到這北漠來?
在剛才的對撞中,顯然是那女子落入了下風,踉蹌地向後退了兩步。她臉上也露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表情。但驚訝掩蓋不住她的怒意。恨恨地低聲「哼」了一下,她腰間那金環快速地振動了起來,而原本空心的圓環中,竟隱約現出一個淡藍色的「尋」字。
龍時明顯地感受到,她那嬌小的身軀迅速匯聚起一股強大的氣力。
掌變為了拳,攜帶著萬鈞之勢向龍時轟來。
這一拳,硬接不得。
龍時匯聚氣力在雙腳,極為快速地閃過了這一拳。女子細膩的縴手擦過龍時的鬢角,卻如同鋒利的刀一般割下來幾縷髮絲。
女子沒有留下任何讓龍時喘息的餘地,一記利落的掃堂腿直挺挺地向他最為脆弱的腳踝襲去。
這一次,龍時完全沒有閃躲的機會,只得生生挨住這一腿。好在先前已經將氣力都匯於腿腳,可是在御氣的保護下,他仍舊被擊退了幾步。
能做出這麼迅捷且凌厲的攻擊,那女子御氣的能力較之方才的交鋒不可同日而語,現在已經絲毫不遜於他。短短的時間內,是怎麼做到將御氣能力提升這麼多的?這個神秘女子身上的疑點越來越多。
但龍時明白,不在這場不宣而戰的比武中奪得勝利,他絕無機會弄清楚這些問題。
龍時剛剛受了一擊,腳踝已經酥麻,不可能再像之前那般行動迅速。對於龍時而言,如果要贏下來,就必須速戰速決。
剛才的動作十分極限,對方顯然也需要一些時間緩過來。在這極短的時間裡,龍時穩住身形,毫不拖沓地擊出穩健的一拳,攻向對方的腹部。
但在拳力到達對方身體之前,那身軀早已高高跳起,在空中翻轉的過程中修長的玉腿從裙擺中顯露出來一截,引得場上一陣唏噓。
可這般不可思議的動作卻並沒有讓龍時感到驚訝。因為對於龍時而言,那光潔的美腿無疑是兩把泛著寒光的刀刃,此刻正直勾勾地劈向他的後頸。
女子雖然身法和力量都遠超常人,但顯然,在戰鬥技巧上還十分稚嫩。這樣的動作雖然出其不意,但是攻擊一旦落空,便空門大開。
龍時一個俯身,躲過這凌空的一腿,抓住對方還在浮空的一瞬,一掌擊出,終於打在了對方的後背上,女子的身體也在受過這一掌后,狠狠地向前傾去。
所謂近身格鬥,一招命中,便可制敵。
然而,女子還是穩穩地落了地,彷彿剛才那一掌並沒有擊中她。
一片安靜。
「為什麼不用全力?」淡藍色的裙擺緩緩落下,女子眼中寒光依舊。
「我們只是初次相遇,似乎並沒有什麼血海深仇,沒有必要弄到一個你死我活的地步。而且,你其實也並不是真的想要傷我,對嗎?」龍時看著她腰間依舊振動著的金環,「剛才我可以純當是切磋,現在,你還想打嗎?」
女子咬緊了牙關,「可恨!」
一掌直奔龍時而來。
龍時能明顯的感覺到,這一掌已經是強弩之末,只要微微向一旁移動一步,就能躲過。
但龍時卻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女孩對他如此苦大仇深,但卻隱約感覺到自己的確是做錯了什麼。
如果拳拳到肉的發泄一番能緩解她心中諸多憤恨的話……龍時猶豫著,但那一掌已經逼近至自己的胸口,再無閃躲的可能。
「罷了」。他說服自己從來都只需要這兩個字。
他已經在估計這一掌擊中自己的後果——可能會有個兩三個時辰沒法動彈吧……
就在這時一道雄渾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梳苒!」
那一掌生生頓在了離龍時胸口不到一寸的地方。
「爺爺!梳苒的十招還沒有出完!」那女子幾乎是帶著哭腔喊到。
「嗖!」一聲,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經閃現到了兩人面前。
「還需要十招嗎?」那聲音是龍時熟悉的老師的聲音,「他若是真的要和你打,再過兩招,待你尋龍印效力一過,只要一擊,你便受不住。更何況,方才那一掌已經正中你后心,若是多加運氣,你現在還有還手之力?」
女子沉默著收了掌,腰間的金環也慢慢恢復了平靜,不變的是眼中的不甘。
「老師?」龍時看到的是那熟悉的魁梧身形。
「不和我解釋解釋,為什麼你會在這嗎?」驚雷的聲音讓人感到不可違抗。
「我……」他低下頭,少有的心虛起來。
周圍都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像是在看一出大戲一樣看著這三人。
「是我讓他陪我來的。」夏惟從龍時的身後走了出來,一身長袍,此刻倒確實有那麼幾分像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你?」驚雷斜眼看著夏惟。
「沒錯,就是我,北漠的啟靈公主,夏惟。」她拉起長袖,一隻明晃晃的玉鐲露了出來。
「呵,夏啟的女兒么?」驚雷看了一眼那鐲子,又看了一眼夏惟那還有些稚氣的臉,「和那女人還真像。」
樓里出奇的安靜,人們的眼神中此刻已經充滿了驚惶,他們不知道自己是該跪下來,還是最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沒有人能料到,這稀鬆平常的一天,會同時遇到這麼多大人物。
就下面那四人中,一個人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啟靈公主,而另一個甚至敢當眾直呼漠國國主的名諱。這樣的人,整個穹隆能有幾人?
「看到了么,梳苒?」驚雷轉過身去意味深長地對著一旁的孫女道,「你不要的,可有人搶著要。爺爺已經提醒你了,到時候追悔莫及可不要怪爺爺。」
說罷,他轉身向櫃檯走去,喚來店主,從懷中取出一塊拇指大小的紅色玉塊,放入店主的手中,「店主,這塹山的紅斐玉,可能彌補你今日的損失?」
那店主有些不可置信地反覆看了看手中的那一小片玉塊,隨即面露喜色,看向驚雷的眼神也變得諂媚起來,「可以,可以,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驚雷沒有再搭理店主,拂袖而去。
驚梳苒靜靜地看著龍時,眼神已不似之前的冷冽,而是摻雜著糾結,許久,欠身行了個禮,也跟著驚雷走出了店。